恶梦

    卡萨坐在海边沙滩,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远处抛去,他从很小就被告知自己是神子,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他不懂什么叫做超越常人的力量,大概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将石子抛到一直消失在天际线。

    再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他的生日和海神的祭祀在同一天,教会每年都会摆上特别多的贡品,这让他也很高兴,几天前,祭司告诉卡萨,自己的九岁生日将会特别隆重,独一无二,这让他特别期待。

    从记事起,祭司萨拉就告诉卡萨:“孩子,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你和我们所信奉的海神的生日是同一天呢。”

    “真的吗?”卡萨的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惊讶,但他对于所谓的海神并没有具体的概念,他只知道,海神大概是了不起的人物,在这里,没有人不信奉他。

    自己的每年的生日都是同祭祀一起,与其说是对自己生日的庆祝,倒不如说自己也是庆祝的一部分,表达对于海神阿涅波斯的敬仰。

    八岁生日,卡萨每天看着数不尽的海鱼被抬进供桌上,甚至在这里相对稀少的牛羊在这几天都能够看到,祭祀从很早就在被准备,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被参与进了这场庆祝,但自己又不是这场庆祝的主角,尽管,这是自己的生日。

    他无聊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大人们来来往往,手脚忙乱,篝火在院子中央点燃,与四周的香火一并,连续几天都不会停止燃烧。

    祭祀,卡萨坐在神像下,看着贡品被一件件抬上来,院子里烟火缭绕,萨拉朝他走过来,伸出食指,点在卡萨的头上,嘴里嚷嚷着咒语,卡萨听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每年的生日都是用这样的祭祀方式,总之,这代表着自己又长大了一岁,当然,更直观的,是他双臂布满的花纹,萨拉告诉自己,这是符文,也是海神赐予他力量的媒介,这些事情,他也只是一知半懂,只是这些所谓的符文,也在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而增多。

    今年,萨拉早早告诉自己今年会与众不同,但没有更进一步的告诉自己都有什么新奇的,这也让自己多了分期待。

    祭祀的准备依旧开始的很早,每天,都会有人被带进院里,然后卡萨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身影。

    他尝试着问祭司:“阿嫲,那些人都是谁啊,他们去哪了呢?”

    萨拉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那些人啊,都是祭品,他们可是要为我们卡萨的力量做出贡献。”

    “祭品?”从记事起,卡萨眼中,他见过的祭品只是一些食物之类,他不明白人作为祭品的含义。

    萨拉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再过多言语,刚要九岁的卡萨那里想得到,那些人并不是简单的摆在那里。

    卡萨还是喜欢到海边走走,虽然这几天教会一直在忙碌,但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自己帮忙,除了他单独一个人抬起了十个成年人都难以挪动的鼎,作为祭祀使用。

    萨拉阿嫲轻拍着他的头:“教会的未来,就靠你了,我们都得靠你保护呢。”

    这让卡萨十分自豪,这似乎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保护整个教会的人,出于这样幼小的年龄阶段,当他第一次感到责任的存在,他的心,有种莫名的跳动。

    他习惯一直在海边待到夜晚,然后伴着月光回去,忙碌的时候,无人顾及自己,这也是自己每年难得的轻松时光。

    他就这样精精躺在沙滩上,望着天边的太阳一步步落下,海边的落日是有一番看头的,当太阳逐步遁入海水之中,海面也会被染上太阳的颜色,只留下一片金黄在海水中荡漾。

    然而今天,被染上色彩的不只是海水,还有天边的云,犹如被烈火灼烧的云挂在天边,这样的景色并不算少见,但在这个年龄的孩子眼中,确实足以看到忘记一切的美景。

    不出意外的,一直到天色发暗,天边的火焰完全熄灭,卡萨才回过头来,不过他并不着急回家去,他贪婪的享受着自己每年难得的休闲时光,即使阿嫲常常告诉自己:“你可不要在外面贪玩,这里的坏人可不少,尤其是晚上。”

    但他并不害怕,而且他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尤其是当他亲自打跑了两个劫匪,两个成年人根本没有办法招架得了他,这更让他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每年这个时候,天边的月亮总是有大又圆,他喜欢伴着月光回去,路面反射出银色的光,使得哈本的一切都很清晰。

    但今晚似乎不太一样,赫然悬挂在天边的,竟是一轮猩红的血月。这让卡萨极其惊讶,也很激动,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天边这样的景色。

    他很开心,是的,开心而且激动,孩童的好奇心使得他对于一切都没有见过的新奇景象都表现的开心。他呆呆的看着那轮血月,没有一丝的顾虑,哪怕那轮月亮映出的,是血一般的鲜红。

    他兴奋的跑到家里,着急着向阿嫲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稚嫩的手指向天边的月亮:“阿嫲,快看,月亮是红色的。”

    “哈哈哈,我都忘了,你长这么大,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月亮这样子,意味着什么嘛?”

    卡萨只是摇摇头。

    “血祭,孩子,这就意味着啊,我们马上就要迎来九年一次的血祭,下一次,还得到你十八岁成年那天。”

    对于阿嫲的话,他一直都是一知半解,至少这次,他不明白什么才是血祭,而为什么他们的祭祀又会与天边的月亮扯上关系。

    正午,今天是萨拉阿嫲嘴里血祭进行的日子,如果说与平时的祭祀有什么大的区别,卡萨并没有感受出来,唯一能看到不一样的,除去平时常见的海妖,以及牛羊肉被抬上贡桌之外,还有很多人一并,准确的说是被绑上双手的人,他们被套上头套,一起压上了祭台。

    当然,今天,他也没有向往日一样,坐在神像之下,祭台之上,唯有萨拉阿嫲一个人站在鼎前,卡萨环顾四周,他大概数了一下,被压在台上的,大约有一百个人,不过直到现在,卡萨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有那么多人一起在上面。

    正午时分,太阳悬挂在祭台之上,光线一直透过祭台,穿过人群,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作为目前哈本最为强大教会,至少在人数上,就得以体现。

    教徒仰头看向祭台,卡萨站在第一排正中间,周围人神色紧绷,而作为卡萨而言,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萨拉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阳光照在匕首之上,形成极为刺眼的白光,划过手掌,任由鲜血滴在鼎之中,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卡萨听不太懂,大概是施展法术的咒语。

    霎那间,乌云卷过天空,太阳立刻消失不见,整个天色瞬间暗下来,狂风掠过,伴随急雨,闪电接踵而至,周围信徒通通俯身跪下,卡萨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学着他们的样子。

    伴随一阵响雷贯彻天空贯穿乌云,天边的云层里阿涅波斯的虚影逐渐显现。

    海神献身!卡萨看着云中若隐若现的影子,几乎和神像一模一样,但紧接着,卡萨看到的是他这辈子难以忘记的一幕。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粗壮的男人,结果萨拉手中的匕首,他拽出一个作为祭品的人,扯去头上的头套,一把尖刀,直直的插入那人的胸前。

    杀人,卡萨从来没有想到这一步,男人惊恐的眼神与他当初只手拎起一个劫匪时,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恐惧,无助。

    但事实上远不至此,随着那一刀捅下,周围一百个人,全部倒在血泊中,从胸口漫出鲜红的血液。

    流入雨水中,流到了卡萨的脚边,一百个人,同时死在自己眼前。

    他跪倒在地,再也没有了起身的力气,这一切发生的迅速,甚至对于他来说,宛如梦境一般,他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左右环顾,希望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切。但周围的人群能给他的,只是麻木的眼神。

    他嘶吼着,眼角的泪水,混着雨水不断留下,几乎将他的视线模糊,他幼小的内心,尚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一瞬间,太多的东西在他的内心崩塌,不知是愤恨,还是恐惧。

    雨依旧急躁的下着,仿佛雨的到来,就是为了洗刷一切,血液混着雨水,几乎成为一条血河。

    他站起来,立身于跪在地上的信徒中间,血河从他脚下流过,雨点,雷声。他怒目圆睁,看着站在祭台上的一切,九年来,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愤怒的情绪。

    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无比亲近的阿嫲,他只是站着,屹立在人群之中,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改干些什么,他恨不得冲上台去,大声质问萨拉发生了什么,可他做不到,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改变不了一百个人被教会剥去性命这件事。

    萨拉注意到了一切,她缓缓走向卡萨:“孩子,不必担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些人都是为了你的力量而做出的必要牺牲。他们,不值得你同情。”

    他想反驳萨拉,甚至是打她一顿,或者是骂一顿,但他都做不到,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一把推开萨拉,直接让萨拉摔倒在地。

    “祭司,这。”

    萨拉摆摆手:“没关系,迟早他要接受一切。”

    他跑,但不知道能跑向那里,九岁的孩子,第一次感到了渺茫,他的心灵,被现实打破,蹂躏。

    他跑向海边,本能,让他走到了这里,自己经常玩乐的地方。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情,他愤怒,一百个无辜的人就这样死在他面前,但更多的,他更无助,九年,自己从教会长大,被赋予保护教会的责任,是的,他与众不同,他拥有被海神所赐予的神力。

    但那一瞬间,他几乎丧失了一切,精神层面的压力让他痛苦不堪,他失去了对于教会的信任,对于萨拉的信任,失去了责任,更重要的,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头痛欲裂,几乎要疯掉,他看向了海,那个他平日经常望向的远方。有那么一刻,大雨仿佛结束,波涛的海面随同狂风的停止而平静,乌云,渐渐散开。

    太阳,他看到了太阳,那个仿佛就在海的另一面但我光与热。他缓缓挪动脚步,朝着太阳,朝着海面,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他慢慢的走着,或许,解决一切的办法十分简单……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左右打量,确定自己是在一张床上,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不是在教会,之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大概是哭干了泪水,此刻,他的心情格外平静,推开屋门,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屋外,依旧阴雨连绵。

    “噢!船长,那小孩儿醒了。”一个粗臂膀的男人呼喊道。

    从暗处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好啦!给这小伙子端碗鱼粥,在床上昏了三天了,没饿死就不错了。”

    卡萨这才发觉,饥饿感充斥着自己的全身,使得自己手脚发软,几乎使不上力气。

    饱餐一顿之后,那被别人叫做船长的男人才逐渐靠拢过来:“你好啊,小孩儿,我叫拉尔,在哈本也算小有名气,你知道我吗?”

    卡萨摇摇头,他外出的机会一直很少,对于这些的认知十分局限:“你是,海盗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不然怎么有心情把你捞上来呢?”

    “捞我?”

    “你小子也就是命大,本来不抱希望,结果你还有一丝气息,就喊船医来救你,可费了我不少药剂呢。!”

    “对不起,哦不,谢谢你。”

    “没必要感谢,我拉尔行船多年就图一个仗义,说了那么多,你也该告诉我,你是哪来的了吧,还有,怎么会在海里?放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血祭……”卡萨显得低声下气,他不愿再回想起那段记忆:“教会杀了,一百,一百个人。我不要回去!”泪水几乎就在他眼中打转。

    拉尔意识到了不妙,他不打算继续追问:“没关系的孩子,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没事的,想忘记什么就忘记,好吗?”他并不会安慰孩子,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场雨一直下了五天,但拉尔一直感觉不妙,因为一切都来的极其不自然,这场雨也罢,夜晚在天边的血月也罢,虽然那孩子没有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而这孩子,应该是来自教会,他的样貌,也像这岛上的原住民,他准备雨停下后就靠岸,他得问问维尔萨斯,一直在岛上的情报队长,他出船的这几天,岛上发生了什么。

    鲜血流到脚边,卡萨猛然惊醒,九年来他始终无法忘记这一刻,这一幕永远烙在自己心上的悲痛过往,看着四周的夜色,他难以入睡,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必须做些什么,回避,无法解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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