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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蛇蝎女人

    烛。

    烛火。

    如一朵花蕊,含苞欲放。

    可花的美眸里,却已忽地渗出了泪。

    烛泪,也是花泪,更是人泪。

    花既已有泪,人岂能无泪?

    如花的人更绝不会无泪。

    人如花,花似人,名也似人。

    慕樱的眼有泪,泪已成掬。

    一掬之中既是珠泪,也似落花。

    红消香断的落花。

    花为谁而落,泪——为谁而流?

    人,当然是人,也只有人。

    只有人,才能值斯人为其而神伤,而惆怅。

    慕樱为谁神伤,为谁惆怅?

    为土地子。

    一个称呼普通,却连真名也无从晓起的人,男人。

    她既已决心为他雪耻,为何又忽然如此黯然销魂?

    难道,她又因什么而触景生情?

    事实正是这样。

    睹物思人,往往比见到他死去更为怆然,也更容易涕下。

    不过她此刻却并非睹物思人,而是睹人而思。

    睹谁?

    这个人,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这里是个隐蔽而不起眼的洞窟,寒山上这样的地方绝不在少数。

    这个人也一身青衣,和慕樱在棺材里看到的人一样。

    一样的青衣,一样的女人。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她比那个她更丰韵,更成熟而已。

    她已嫁作人妇,更非那个她少女怀春般的痴情,当然是会如此。

    她不甘寂寞,红杏出墙,她惊闻噩耗,她仓惶,她逃走。

    在逃走的时候,她也许忽起了一线未泯良心。

    所以她救了她。

    她是朝凤姬,凤仙鸣的老婆。

    她虽把她救了,可却也许一时忘了,她是她的仇人。

    慕樱很少有仇人,可朝凤姬却不得不说正是其中一个。

    慕樱虽没有看到土地子怎么死的,可却清楚知道,是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她那三寸长的老公。

    是他们杀了他。

    慕樱此刻的手中已有剑,短剑,一把可屈可伸而变化无穷的短剑。

    梧桐深院的人虽如梧桐清秋般哀愁,但也可以让别的人比他们更哀愁。

    能杀人的剑,当然足使人愁。

    剑,就在这儿。

    人也是。

    非但慕樱,还有朝凤姬。

    她正倚在一张石榻边,怔怔出神。

    她是在懊悔,痛恨?

    为自己的不轨懊悔,为自己的无耻痛恨?

    可无论如何,都已无济于事。

    她没有泪,却比有泪人更憔悴。

    她不愿动,只想这么静静待着。

    可她已不能不动。

    因为她已听见有人在慢慢接近,一步步而沉重地接近。

    她晓得是谁,对方也不想掩饰。

    所以朝凤姬已突然问道:“小姐想杀我?”

    慕樱的眼神已轻柔如丝弦,此刻却已绷得很紧。

    她的语气低长而坚绝:“我不得不这样做。”

    “”可,我是你的恩人呢。”

    “我不否认。”

    “但你还要杀我。”

    “是。”

    朝凤姬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个温婉贤淑的少女,想不到也有这么坚执己见的一面。”

    “人是会变的。”

    朝凤姬承认。

    她也不得不承认,因为她正是这样一个人。

    她心若不变,怎有此情,又怎有此景?

    “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我非杀你不可。”

    慕樱的神色和语气,的确与往昔不太一样。

    所有人对江湖都是充满幻想和美好的,可一旦真已到了江湖,就不得不对残酷的现实低头。

    纵能高风亮节,也不能不在灯火照不尽的阑珊处,悠然叹息。

    慕樱绝不低头,也不再叹息。

    因为叹息对她而言,已唯有徒增悲戚。

    她不愿再软弱,她要使自己坚强起来。

    至少她要做一次这样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对得起死去之人。

    为她而死。

    朝凤姬脸已惨然,忽道:“你杀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缕的不忍?”

    “我不愿杀人,今天却是例外。”

    “你没杀过人吧?”

    慕樱承认。

    自小生长在深院中的她,再穷凶极恶之徒也奈何不了她,更不敢拿她怎么样。

    “那我岂非很有幸?”

    朝凤姬已更惨然。

    慕樱已不看她,握剑的手却更紧。

    有幸也分很多种,若一个人成了另一人第一次杀的人,就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朝凤姬突也站了起来,她已面对慕樱,语气平静:“你可以杀我,也不必感到内疚。”

    慕樱有些诧异。

    朝凤姬凝视着她,目中忽已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幽昙的醉人酥骨香向来没有失手,所以她也大意了。”

    “那女子名叫幽昙?”

    朝凤姬点头道:“她绝没料到,你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令人意外。”

    慕樱心头一动,道:“

    你已晓得我可自己脱身。”

    “当然。”

    “那你还要救我?”

    “她若是男人,你脾气再好只怕也要废了那双手,她纵不是,我也怕她会不好过。”

    “她也未必不是我的对手。”

    “她的确不弱,可却不是未卜先知的人。”

    慕樱银牙紧锁:“你怕我偷袭她?”

    “她既袭你在先,这又有何妨?”朝凤姬一脸若无其事。

    “如此说来,你是想我杀你时,杀得轻松一些,不要有任何负担?”

    朝凤姬默然。

    她被丈夫追杀,人在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慕樱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狠了狠心:“我会给你痛快的死。”

    “我相信,你绝不是个会折磨人的人。”

    朝凤姬的眼已闭上,人如木立,仿佛一个引颈就戮的犯人,等待着那一刀。

    痛快而意识分离的一刀。

    慕樱也不愿再多耽搁,她怕自己的心会软,到时也许就下不了狠手。

    她已到了她面前,剑已举起,寒光闪处,鲜血溅起,如落花凋零。

    死人当然有血,可落花真已凋零?

    花虽也许已凋零,可人却未必。

    再粉嫣如花的女人,毕竟终究还不是花。

    不是花的女人,往往就会很可能突然变成一江祸水,一条怪物的混合体。

    蛇跟蝎子。

    人如蛇蝎,出手也如蛇蝎。

    看着这张已不想活的脸,慕樱的剑竟缓了一下。

    就这一下,朝凤姬的人已动了。

    她眼尚未开,两袖里已忽然射出数十道寒光,比蛇蝎还毒,比剑光更厉。

    剑光如匹似练,卷起一阵阴风,烛光摇曳,人影重重,也宛若鬼影叠叠。

    谁是人?

    谁是鬼?

    摇曳的火花咋开又灭,四周已一片黑暗。

    黑暗中,一道剑光蓦已斜刺里飞来,仿佛地狱鬼卒手里的追魂幡。

    追谁的魂?

    落花尽时,烛火重现。

    朝凤姬的人仍在,咽喉处也已被一把剑锋抵住。

    可这把剑的主人却并非慕樱。

    是另一把剑,另一个人。

    柳折絮的人,柳折絮的剑。

    剑锋入肉三寸,直抵朝凤姬咽喉。

    “她受伤了?”

    柳折絮本淡雅如猗竹般的脸,已有掩不住的惊讶。

    “是……”

    死人般的唇,死人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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