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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念之差

    冷月栖雪雪未残,剑锋双映谁为衬。

    冷月栖跟雪未残,本为不同辈的两人。

    他们本应无太多交集。

    可彼此毫无瓜葛、甚至从未谋面的仇恨,却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两人虽不算平辈,可相隔的年纪却也不算多。

    所以他们的鸿沟实也相差不远。

    尤其对仇恨的理解,他们的思维简直如出一辙。

    他们脾气也十分相近,同样沉默寡言,同样喜欢孤独。

    可他们也有很不同的地方。

    雪未残昔日也有过傲气,有过目空一切的孤傲,但那都是结婚前。

    从有了妻子外,他已变了。

    可妻子儿女的相继远离,又让他重归孤独,重拾冷静。

    但唯一不同,他已没了傲气,昔日的傲气。

    他已不知为什么而傲,为谁而傲。

    冷月栖则从没有过傲气,从没有。

    他孩童时因失去父爱而生性沉默孤僻,而失去母亲的切骨之痛,则让他变得冷酷而淡漠。

    他冷眼面对世人,对一切保持漠然。

    然而他没有昔曰名剑客般的傲气,一点也全无。

    他练剑只为复仇,从不显摆,更从不看轻任何一个对手。

    哪怕明知不敌于己的对手。

    “你为何要寻死?”

    此言是冷月栖对时不来说的。

    可他绝非因盛气凌人而看不起对手,而是他已看出对方的实力,已确定绝非他的对手。

    当然,对方若是雪未残,冷月栖纵知不敌,却也不会退缩。

    绝不。

    因为,这已跟强弱没任何关系。

    他只想杀这个人,只想把他杀掉。

    孰生孰亡,冷月栖已毫不在乎。

    当然,他因练剑而磨损的手掌,因练剑跟轻功而长出的厚茧,这些苦楚都很难没有回报的。

    只因他的人已非往日,剑也更非世人所能估计。

    雪未残的剑虽仍足以傲睥江湖,但冷月栖的剑也已绝不容任何一个剑客不屑。

    当今五大剑客,他已见过三个。

    三人都没有和冷月栖交手,可他们看着他时,眼里的神色都同样带着尊敬。

    除了尊敬,当然也有一抹匪夷所思。

    尊敬当然因他的剑,但匪夷所思的是,练成这种剑法的人,居然能如此年轻。

    除了这两样,当然也有一试的意思。

    可最后,谁也没真的向冷月栖提出这要求。

    名剑难得,百年一遇的剑客更不易求。

    名剑客间虽有难得一见的切磋感,可同时也怀揣相惜之意。

    毕竟剑易得,人难求,他们虽有某种证明自己的心态,却也不愿马上失去一个这样的人。

    一个罕能匹己的人。

    剑光一闪,百箭已摧。

    在这一闪中,冷月栖的剑已不止刺中一个目标。

    剑锋,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人的咽喉。

    他的面前是时不来,可剌中的人却不是对方,是另一人。

    站在他身后的人。

    一张苦瓜般的脸已如干裂的大地般狰狞,嘴还微微张开,却已吐不出一个字。

    一剑,只一剑!

    剑削箭尖、斜身回挑,锋芒由手腕而上,直刺咽喉。

    这完全是一气呵成的剑招,已无疑接近完美。

    所以苦瓜脸的咽喉非但有血,手腕也有血。

    刀已落地,已非一次,更非两回……

    剑锋很薄,却很剔透。

    剔透得已能照出苦瓜脸的表情,俨如见到一个无头却可杀人的人的表情,骇绝而气弱,弱如柔丝。

    手上的血已成斑斑,喉上的却只刚刚溢出。

    剑入也只三寸,与沼泽云雾那次相仿。

    可这次苦瓜脸已绝无生还之望。

    因为剑虽仍三寸,可已直没要害,他的喉头已不复,因已被贯穿,完全贯穿。

    从剑出到入喉,绝不过反掌之隙。

    时不来的掌也已反,一笔已然递出。

    他的动作实已比第一次刺向冷月栖时快上不止数倍,因这次他已非面向对方,已无那种剑锋迫睫的紧迫。

    所以他的动作已从容了许多,心态也已放得很正。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又一次败了。

    冷月栖的剑仍在喉中,人也依旧背对着他,他那利如针锥的笔尖也已离冷月栖背后不足两尺。

    可时不来的人却已似被定住,不但人如此,提笔的手也如此。

    他的手看去同样很稳,笔尖也没有一丝半毫的战栗。

    可最后刺出的一步,他却已迟迟没有再进。

    他在犹豫?

    在犹豫什么?

    难道在犹豫自己的笔,究竟有没有可能刺入对方的背脊?

    究竟有无机会,在对方回剑前,刺入他的背脊?

    时不来的确在犹豫,在考虑。

    可无论结局如何,在高手对决中,人只要有一线不确定的思绪,他就已完全失去了制敌机先,他就已陷入不胜之地。

    不胜之地,往往也是死境。

    已绝无生天的死境。

    时不来没死,冷月栖也没有杀他。

    可人虽未死,信念跟意志却已被杀死。

    必杀、必胜、必死的信念跟意志。

    剑终究拨出,拨得很慢,很轻。

    锋端已沾赤红,红如玛瑙。

    待淌下时,又已成珍珠。

    血一般的珍珠,珍珠般的血。

    冷月栖凝视剑锋,看了很久,眼色如星辰,星却不闪,一闪也不闪。

    终于,他抬起了头。

    苦瓜脸想不让血从喉头流出,但手却已半分挪动不得。

    他只有瞪着对方,死死瞪着,直到死也不肯安息。

    他的刀已在冷月栖身前掉过两次,他很机灵,绝不该再有第三次刀落之时。

    只可惜,欲望是人的天性,在欲望驱使下,他终究选择了毁灭,自我毁灭。

    自我毁灭之人,很多也是不自量力之人。

    “你……终于……杀了我……”

    苦瓜脸咽气前,终于用最后一分力,说出了这一句话。

    冷月栖看着他,眼色终于恢复冷漠。

    他只淡淡道:“你不该心存侥幸的。”

    我虽会救你,也能杀你。

    这话他没有说,也已不必说。

    苦瓜脸已倒了下去,他没有看到自己的血流尽,从冷月栖的剑锋上流尽。

    不过他的话,已有人替他说出。

    “我不该侥幸,他也不该执着。”

    这是苦瓜脸想说而没有说的。

    “他不该侥幸,我也同样不该执着。”

    这是时不来说的。

    语句虽已颠倒,意思却是一样。

    血已尽,剑已敛。

    剑敛,人已回首。

    冷月栖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尺的笔尖,缓缓道:“你虽执着,却很幸运。”

    “因何幸运?”

    “只因你已懂。”

    已懂?懂什么?

    难道指时不来已懂生死,已懂生死本就仅一线之差,一念之差?

    冷月栖已不在,他的人已走。

    走向泉水深处,走向百箭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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