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找场子
化宣城里的主干道两侧栽种着年限很高的银杏树，或许已经有几百年岁月了。一到夏秋之交，这些树叶就会由绿转黄。到秋末时，金黄的树叶纷纷飘落，像是一只只翻飞的金黄蝴蝶，若是得阳光照耀，更是金灿灿的，令人由心而生“美丽”二字来形容。
作为湘京城脚下的大城，它有四条主干道，其中一条是当初幽夜国军队杀向湘京城开出的道，当初这里是一座山谷，现在其实也能看出来。只不过经过不知多少年的人的生活，那座山谷的具体形状已经看不太出来，但大致轮廓根据建筑情况还是能看出些许。
在那次大难过后，湘京城的许多权贵便向丞相上书表示自己愿意出钱建城。
没错，在这化宣城的身后，便是湘京城。
但如今，湘京城早已不再需要这面挡在身前的盾，因此化宣城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而在这座大城的西侧，此时正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在其中吆喝，自然也有好事的在拱火。
“是傀儡。”书锦成见眼前人死寂的面容与气息，出声提醒。
他是皇甫安身边的护卫，在战场上也能率军镇杀四方。这么些年来，战场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出现过，其中当然包括傀儡。
战场，是用来分胜负的地方，不是用来分品德高低的地方。因此，打仗的双方的目标只有一个，先消灭对方。
在边关，经常会有奇怪的疾病出现，也会有人突然失去理智，对昔日的战友出手。这些都稀松平常，在未打仗的日子里更要小心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他见过驱使野兽的人，也见过奴役亡者的人，也见过操控活人的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均成了地下亡魂，永远葬身于那片已经被踏成黄土的大地。
“傀儡，应该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活人为基础，这些傀儡通常还会保留有自己的意识，能够减轻驱使傀儡的人的负担，同时动作更为自然；第二类是以死尸为基础，将其炼制成傀儡，这类傀儡与仅是会活动的尸体，倒是威胁要更小几分。”
“得找出那个幕后之人，不然单单击败傀儡并无用处。”
“那让我来会会他，正好手痒，你们就去找那个幕后之人吧。”庞秋纵身一跃，跳到男子面前，将大刀举在身前。
还未待动作，一场大雾在不远处炸开，如落下山头的洪流，突如其来地将所有人吞入，白色的雾气缓缓流转，在这厚实大雾之中，只待几步远便只能看见黑色的轮廓，再远些便是完全看不清，只有白色的雾气。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没想到四位之中竟隐藏着两位二品，难怪我那徒儿会在你们身上栽了跟头。”
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走到书锦成面前，她轻蔑地笑着，手中一枚青翠欲滴的竹笛在指间灵活转动。
“就是你，对吧。就是你折了我那不争气徒儿的脸面，也不能说不争气，能在你手底下撑那么久，也算是她学艺有成罢。”
书锦成握紧长枪“疾如电”，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压迫力很强，或许已经是那初步证道的小宗师境了。
他仔细观察，那女子目前的姿态极为放松，容貌倒是极为美丽，而那傲慢由她骨子里散出来，看来确实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位道长，当时是你徒儿执意要纠缠，而且我们并未有过分之举，于情于理道长前来都不合适。”
“你这人说话倒是挺滑溜，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呢，虽然想来揍你们，帮我那徒儿找回场子。但是现在想要抓你们的，是万家的大家长，我只不过替他做事罢了。”
“所以，好好反抗吧，这样至少能让我开心开心。”
“这大雾，似乎并非实物。”江逸苏伸手在大雾里挥舞，局部的雾气随着他掀起的风流动，与真正的雾气完全一样。但这雾气虽然有冰凉感，却不能凝有真正的水珠。
“应该也是幻术，要小心。”他捏碎以真气囚在手心里的雾气，与身旁的林烟儿说道。
“砰！”他们身前左侧方传来三声雷响，是书锦成，他与别人打起来了。
而在右侧，刀剑相交的声音也逐渐连贯，战斗逐渐开始激烈。
“咱们是先去帮庞兄还是书兄弟？”江逸苏回头问道。
青年看着面前那两个选择框，随便选了一个。
“好，那就依你所言，先去帮庞兄弟。”
一片迷雾中，庞秋与傀儡男子贴身搏斗。这傀儡生前实力明显很强，但失去灵魂，实力无从施展，而且现在本尊正被牵扯，倒是让他有了与其对抗的能力。
傀儡男子剑术还有生前的影子，而剑心与剑意已经消散殆尽。
他的剑术不似一般人的轻盈如意，倒像大砍刀一样刚强有力，挥砍之间，力量大的惊人。
但他手中的剑又是正常的三尺剑，剑身的中段闪着星星点点碧绿色的光。
庞秋再次与他对拼，刀剑相交，真气相撞。他的心法与刀术本就是与气力相关，倒是能够与之抗衡。
但他动作在数个回合之后，便逐渐跟不上傀儡男子，而且他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脱身不开，得硬吃一击了。
对方一剑竖劈，将已经追不上动作，匆忙来挡的他砸的后退半步，又一剑横来，将他完全打成失衡状态。
顺势身体一斜，一脚踢在他胸口，将其击飞。刚想趁势追击，一杆银枪直取傀儡后心，打断其进攻。
其来势汹汹，而且气势不弱，不可不防。
傀儡男子转身一蹬腿，以攻代守，窜到江逸苏身边就是一剑。
后者收回被躲过的长枪，以枪身格住剑锋，二人相视。
果然是没有神采的眼眸。
二人同时分离，而后又战在一团。
这傀儡虽然有些动作比较木讷，但是身形却很灵活。
林烟儿扶起庞秋，他用力揉着胸口，显然受了伤。
好机会。江逸苏使出影闪，在互相后撤之后突进到傀儡身旁，一枪扎在想要换气的他的肩膀。
傀儡受此一击，不声不响，换好气，一剑划过，一道剑气溅起三丈，划过江逸苏躲闪不及的胸膛。
以伤换伤。
江逸苏闷哼一声，拔出枪来，伤口处流出猩红的血，与常人倒是无异。
但傀儡似是感受不到疼痛，使剑的胳膊动作依旧自如，没有丝毫阻碍。
“叮~”
枪尖被击退，连带着握着枪身的书锦成后退。女子收回点在枪尖的竹笛，在江逸苏扎进傀儡肩膀时，她眼色一狠，将竹笛搭在红唇。
欢快的笛音律动，而那股杀意如旋风炸起，席卷整个白雾。
她的身影被白雾隐去，书锦成阻拦不及，眼中大雾如溅起的尘埃散去，显出熙熙攘攘的闹市，而女子身影不知所踪。
这是幻术吗？
他在人群中看着男女路人与他擦肩而过，耳边周遭谈笑砍价吆喝的声音混在一起。他抓起小摊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捏了捏，有些烫手，而且疏松柔软，传入鼻中的香气倒也像是真的。
那小贩对他骂骂咧咧，但见他人高马大，手里又拿着枪，一看就不好惹，只得大声咒骂，不敢真正上前动手。
他将馒头放入口中，撕咬一口，旋即便吐出来。他咬出了一口的石屑，还硌的牙生疼。
他随手丢掉手中的馒头，朝闹市的另一头走去。小贩小心翼翼捡起那个馒头，用衣衫擦了擦灰土，放入怀里。
路上他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小乞丐，那孩子跪坐着，眼神呆滞，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突然明白这是哪了。
书锦成情绪涌动，抬起腿，想要朝那孩子走去。突然有人先他一步，站在那孩子面前，丢下了五枚铜钱。
年轻的皇甫安将钱丢入破碗，铜钱在里面磕的叮当响。孩子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先给五文钱，余下的十五文先赊着，你是我的人了。”
皇甫安伸出手，拉住紧攥着钱的手，将他拉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你还没名字啊？那倒是个难题。那我起名也不厉害，还是要多读书。”
“要么就姓书吧，名嘛，就叫锦成怎么样？锦绣山河，万象天成，这书里写的句子就是不错。”
“你别瞪着我啊，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刚问你你又说不知道，我来取你又说不喜欢。”
这里把他内心深处的回忆投射出来，难怪他有种熟悉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是他和皇甫安第一次相遇的街道，他当时羡慕地看着一个人咬了口馒头就丢了。
真有钱，那时幼小的心想着，要是往我这边丢就好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人，消失在人群深处。
而在另一侧，江逸苏挥枪直上，将傀儡男子粘在一个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远了，傀儡能够痛快释放剑气，近了，长枪施展不开，倒是对长剑更为有利。
笛声突兀响起，另他动作一滞，傀儡长剑挥动，抓住机会，一剑刺向江逸苏心头。待江逸苏回神，已经躲闪不及，但身体本能还是让他身体尽量侧移，躲着这剑锋。
“噗呲~”
似乎是长剑刺进肉体的声音，江逸苏感觉一股疼痛从胸口涌入脑袋，令他握枪的手颤了颤。
剑身刺入他右胸一寸三分，便后继乏力，无法继续深入。
这个距离，“裂云”是施展不开，于是他以枪在背后杵着地面，一脚蹬在傀儡胸口。
后者提着剑在地上滑行，滑行数丈之后，一只素白洁雅的手掌抵住了他的后背，让其停下。看着傀儡肩膀的伤口，她眼中心疼如水满而溢，从身上摸出一盒药，涂在伤口处。
那是一名穿着青紫道袍的女子，面容极为好看，手中一只青翠欲滴的竹笛格外引人瞩目。
但是道袍与傀儡与竹笛，这三者极为不搭。道家讲究顺应天时，他们修的都是天道，不会修这些他门术法，而傀儡之术并无任何宗门明里记载有典籍，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旁门左道，而这音杀之术虽然流传不广，而修习人数却也不少，倒是最为普通。
女子抬起头，正好傀儡也站起身来，他一甩手，剑上所沾血迹被甩至地上，而他往前缓缓走出。
笛音炸起。
十数道音杀线突然出现，成合围之势绞杀江逸苏。他抬手迎击其中三道，击碎之后狼狈逃窜。
那些音线并非普通的音线，在破碎之后又重新组为完整的音线，在律动之中，切割过来。
果然，一品的音师就是强啊。
一道剑气从音线的空档袭来，让江逸苏更加没有喘息的机会。
仅是这十数道音线就已经够让他喝一壶的了，还有那傀儡在一旁伺机而动。
他在其中不断闪避，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现在没有能够帮他打破僵局的人，他一瞥那盘坐在地温养伤势的庞秋，又顺势看到林烟儿左手按在剑柄上，似乎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帮他的书锦成早已被分开，在这迷雾散开的闹市幻境里，不知在哪个角落。
看来还是得先将本尊处理，不然一直拖延，只会逐渐不利。
他悄悄瞥了眼吹笛女子，姿态曼妙，尤其吹笛之时，那仪态与风度格外美好。他抛去杂念，心中杀意暴涨。
他在辗转挪移中计算着距离，计算着胸口伤痛是否影响自己出枪。
他一直在躲闪，左右前后跳跃转身侧躺，但在这不断躲闪之时，他与女子的距离逐渐近了。
正是此刻。
他抓住“裂云”的手青筋毕露，真气灌入，让其银芒亮起。而后他脚步一踏，似有闪电划过，他直奔吹笛女子。
这个距离，他已经计算好了，傀儡刚释放剑气，此刻来不及防守，在这短短两息内，他们正是一对一。
而且是近身厮杀，他胜算很大。
枪尖不断靠近，五丈，四丈，三丈。
在相距一丈之时，那女子嘴唇一弯，微微一笑，江逸苏突感危机。旋即音律一变，那十数道音杀线瓦解，转而在她身边旋起音刃，音刃如旋风将其护在中心，而且速度极快。
枪尖与音刃相撞，开始僵持。江逸苏不肯放弃，输入真气，将枪尖深入其中。
音刃旋风似是开始动摇，但却并非是要崩塌，而是四散刮出很多道细小音刃。其中一道划过江逸苏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他还是不肯就此放弃，继续深入，只差一尺，就能够到了。
而迸开来的音刃越来越多，女子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烈。她伸出素洁的手指，抵住枪尖，只要再进一点，就能伤到她。
但江逸苏不能再进了，哪怕他想以伤换伤也做不到。
而他也无法退。
那只手指似乎有着别样的魔力，将他的枪尖吸在上面，但他清楚，并非是那手指的，而是那飞舞的音刃，完全覆盖了他陷入的枪身，将银枪钉在此处。
此刻，他空门大开，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江逸苏看着从自己腹部伸出的剑尖，身体随着它再次拔出一软，跌倒在地。
“哐当~”
“裂云”也摔在他一旁，震颤着砸在他手心。
女子收起长笛，转身向在一旁的两人走去。
这两人，那女子哭着喊着，就要跑过去，另一男子伸手拉住她，怒目而视，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了刀。
那女子脸上的惊惧与悲痛伴着眼泪，滑过她的脸庞，点滴落在地上。
陆心恋盯着她，面露微笑。
此人，与当初的她多像啊。
是不是，公铭？
男子毫无反应，侍剑立在一旁。
陆心恋走上前，庞秋自诩自己神色只在那一瞬变化，却仍被捕捉到，自己的刀被那傀儡打飞，而剑锋架在脖子上。
陆心恋没有理睬那挥出的刀锋，径直往前。身侧骆公铭持剑而上，将那名仍不死心的男子架在地上。
见陆心恋向自己走来，林烟儿左手按住剑鞘，右手拔剑出鞘。
像是轻飘飘的一剑，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虚浮。陆心恋双指夹住，将林烟儿扯过来。
二人脸颊几乎相碰，陆心恋呵呵笑道：“你想不想救他？”
林烟儿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又是哀伤，不理睬她，试着从她手指里拔剑出来。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但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绕梁的魔音，击碎她的妄想，林烟儿停住了挣扎，泪眼朦胧道：“他不会死的，阿苏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他现在失血，过不了多久便要丧命。但我这有个法子，能让他保住性命，你想不想要？”
“什么法子？”
“但是想要这法子，我需要你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烟儿稍微冷静下来，一片空白的脑袋开始思考。我这有她想要的东西？
“你怀里有样东西，我很在意，你拿出来我看看。”
怀里的东西？
除了钱袋与那张安伯伯盖印的纸条和那几张写了名字与其余信息的纸片，就只有一个信封了。
她掏出那张信封，递给陆心恋。
后者松开夹住剑的手，拆开来，一枚碧绿中央淌着蓝色光芒的玉坠落在她手心。
陆心恋拆开信纸看了看，又沿原痕折回去。看着林烟儿的眼神稍变。
林烟儿正忐忑着收剑入鞘。
她又拿起那枚玉坠，碧云天，蓝心坠。
还有这股气息。
没错了，就是她。
陆心恋思量过后，将玉坠放回，原封不动归还给林烟儿。
笑容更加亲切，又一副自责模样，她拉住林烟儿的手，“烟儿，原来是自家人，是我错了。”
“我原是落月乌江的弟子，但又在外闯荡，惹了仇家，想着不给宗门找麻烦，就又入了道门。蓝心雾是我的师姐，我在落月乌江的时候，可是天天见她呢。”
“我见你根骨极好，想要收你为徒，如何？”
“到时候要去找师姐的话，那岂不是亲上加亲？更妙了。”
“那阿苏……”林烟儿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转头看向已经流出一滩血的江逸苏。
“不急，烟儿，为师这就传你秘术。”
听完陆心恋话语之后，林烟儿惊叫出声。
“这不是把他变成傀儡吗？”
“是傀儡，但又并非傀儡，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他的魂魄皆保留在体内，但是苏醒与否看造化，也看你能否找到灵丹妙药。”
这倒是更像一把指哪打哪的枪了，对我来说更好，但是，我真的希望如此吗？
林烟儿跪坐在江逸苏身旁，怔怔思索。
“你回答我，阿苏，我到底该怎么办？”
作为湘京城脚下的大城，它有四条主干道，其中一条是当初幽夜国军队杀向湘京城开出的道，当初这里是一座山谷，现在其实也能看出来。只不过经过不知多少年的人的生活，那座山谷的具体形状已经看不太出来，但大致轮廓根据建筑情况还是能看出些许。
在那次大难过后，湘京城的许多权贵便向丞相上书表示自己愿意出钱建城。
没错，在这化宣城的身后，便是湘京城。
但如今，湘京城早已不再需要这面挡在身前的盾，因此化宣城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而在这座大城的西侧，此时正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在其中吆喝，自然也有好事的在拱火。
“是傀儡。”书锦成见眼前人死寂的面容与气息，出声提醒。
他是皇甫安身边的护卫，在战场上也能率军镇杀四方。这么些年来，战场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出现过，其中当然包括傀儡。
战场，是用来分胜负的地方，不是用来分品德高低的地方。因此，打仗的双方的目标只有一个，先消灭对方。
在边关，经常会有奇怪的疾病出现，也会有人突然失去理智，对昔日的战友出手。这些都稀松平常，在未打仗的日子里更要小心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他见过驱使野兽的人，也见过奴役亡者的人，也见过操控活人的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均成了地下亡魂，永远葬身于那片已经被踏成黄土的大地。
“傀儡，应该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活人为基础，这些傀儡通常还会保留有自己的意识，能够减轻驱使傀儡的人的负担，同时动作更为自然；第二类是以死尸为基础，将其炼制成傀儡，这类傀儡与仅是会活动的尸体，倒是威胁要更小几分。”
“得找出那个幕后之人，不然单单击败傀儡并无用处。”
“那让我来会会他，正好手痒，你们就去找那个幕后之人吧。”庞秋纵身一跃，跳到男子面前，将大刀举在身前。
还未待动作，一场大雾在不远处炸开，如落下山头的洪流，突如其来地将所有人吞入，白色的雾气缓缓流转，在这厚实大雾之中，只待几步远便只能看见黑色的轮廓，再远些便是完全看不清，只有白色的雾气。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没想到四位之中竟隐藏着两位二品，难怪我那徒儿会在你们身上栽了跟头。”
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走到书锦成面前，她轻蔑地笑着，手中一枚青翠欲滴的竹笛在指间灵活转动。
“就是你，对吧。就是你折了我那不争气徒儿的脸面，也不能说不争气，能在你手底下撑那么久，也算是她学艺有成罢。”
书锦成握紧长枪“疾如电”，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压迫力很强，或许已经是那初步证道的小宗师境了。
他仔细观察，那女子目前的姿态极为放松，容貌倒是极为美丽，而那傲慢由她骨子里散出来，看来确实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位道长，当时是你徒儿执意要纠缠，而且我们并未有过分之举，于情于理道长前来都不合适。”
“你这人说话倒是挺滑溜，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呢，虽然想来揍你们，帮我那徒儿找回场子。但是现在想要抓你们的，是万家的大家长，我只不过替他做事罢了。”
“所以，好好反抗吧，这样至少能让我开心开心。”
“这大雾，似乎并非实物。”江逸苏伸手在大雾里挥舞，局部的雾气随着他掀起的风流动，与真正的雾气完全一样。但这雾气虽然有冰凉感，却不能凝有真正的水珠。
“应该也是幻术，要小心。”他捏碎以真气囚在手心里的雾气，与身旁的林烟儿说道。
“砰！”他们身前左侧方传来三声雷响，是书锦成，他与别人打起来了。
而在右侧，刀剑相交的声音也逐渐连贯，战斗逐渐开始激烈。
“咱们是先去帮庞兄还是书兄弟？”江逸苏回头问道。
青年看着面前那两个选择框，随便选了一个。
“好，那就依你所言，先去帮庞兄弟。”
一片迷雾中，庞秋与傀儡男子贴身搏斗。这傀儡生前实力明显很强，但失去灵魂，实力无从施展，而且现在本尊正被牵扯，倒是让他有了与其对抗的能力。
傀儡男子剑术还有生前的影子，而剑心与剑意已经消散殆尽。
他的剑术不似一般人的轻盈如意，倒像大砍刀一样刚强有力，挥砍之间，力量大的惊人。
但他手中的剑又是正常的三尺剑，剑身的中段闪着星星点点碧绿色的光。
庞秋再次与他对拼，刀剑相交，真气相撞。他的心法与刀术本就是与气力相关，倒是能够与之抗衡。
但他动作在数个回合之后，便逐渐跟不上傀儡男子，而且他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脱身不开，得硬吃一击了。
对方一剑竖劈，将已经追不上动作，匆忙来挡的他砸的后退半步，又一剑横来，将他完全打成失衡状态。
顺势身体一斜，一脚踢在他胸口，将其击飞。刚想趁势追击，一杆银枪直取傀儡后心，打断其进攻。
其来势汹汹，而且气势不弱，不可不防。
傀儡男子转身一蹬腿，以攻代守，窜到江逸苏身边就是一剑。
后者收回被躲过的长枪，以枪身格住剑锋，二人相视。
果然是没有神采的眼眸。
二人同时分离，而后又战在一团。
这傀儡虽然有些动作比较木讷，但是身形却很灵活。
林烟儿扶起庞秋，他用力揉着胸口，显然受了伤。
好机会。江逸苏使出影闪，在互相后撤之后突进到傀儡身旁，一枪扎在想要换气的他的肩膀。
傀儡受此一击，不声不响，换好气，一剑划过，一道剑气溅起三丈，划过江逸苏躲闪不及的胸膛。
以伤换伤。
江逸苏闷哼一声，拔出枪来，伤口处流出猩红的血，与常人倒是无异。
但傀儡似是感受不到疼痛，使剑的胳膊动作依旧自如，没有丝毫阻碍。
“叮~”
枪尖被击退，连带着握着枪身的书锦成后退。女子收回点在枪尖的竹笛，在江逸苏扎进傀儡肩膀时，她眼色一狠，将竹笛搭在红唇。
欢快的笛音律动，而那股杀意如旋风炸起，席卷整个白雾。
她的身影被白雾隐去，书锦成阻拦不及，眼中大雾如溅起的尘埃散去，显出熙熙攘攘的闹市，而女子身影不知所踪。
这是幻术吗？
他在人群中看着男女路人与他擦肩而过，耳边周遭谈笑砍价吆喝的声音混在一起。他抓起小摊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捏了捏，有些烫手，而且疏松柔软，传入鼻中的香气倒也像是真的。
那小贩对他骂骂咧咧，但见他人高马大，手里又拿着枪，一看就不好惹，只得大声咒骂，不敢真正上前动手。
他将馒头放入口中，撕咬一口，旋即便吐出来。他咬出了一口的石屑，还硌的牙生疼。
他随手丢掉手中的馒头，朝闹市的另一头走去。小贩小心翼翼捡起那个馒头，用衣衫擦了擦灰土，放入怀里。
路上他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小乞丐，那孩子跪坐着，眼神呆滞，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突然明白这是哪了。
书锦成情绪涌动，抬起腿，想要朝那孩子走去。突然有人先他一步，站在那孩子面前，丢下了五枚铜钱。
年轻的皇甫安将钱丢入破碗，铜钱在里面磕的叮当响。孩子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先给五文钱，余下的十五文先赊着，你是我的人了。”
皇甫安伸出手，拉住紧攥着钱的手，将他拉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你还没名字啊？那倒是个难题。那我起名也不厉害，还是要多读书。”
“要么就姓书吧，名嘛，就叫锦成怎么样？锦绣山河，万象天成，这书里写的句子就是不错。”
“你别瞪着我啊，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刚问你你又说不知道，我来取你又说不喜欢。”
这里把他内心深处的回忆投射出来，难怪他有种熟悉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是他和皇甫安第一次相遇的街道，他当时羡慕地看着一个人咬了口馒头就丢了。
真有钱，那时幼小的心想着，要是往我这边丢就好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人，消失在人群深处。
而在另一侧，江逸苏挥枪直上，将傀儡男子粘在一个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远了，傀儡能够痛快释放剑气，近了，长枪施展不开，倒是对长剑更为有利。
笛声突兀响起，另他动作一滞，傀儡长剑挥动，抓住机会，一剑刺向江逸苏心头。待江逸苏回神，已经躲闪不及，但身体本能还是让他身体尽量侧移，躲着这剑锋。
“噗呲~”
似乎是长剑刺进肉体的声音，江逸苏感觉一股疼痛从胸口涌入脑袋，令他握枪的手颤了颤。
剑身刺入他右胸一寸三分，便后继乏力，无法继续深入。
这个距离，“裂云”是施展不开，于是他以枪在背后杵着地面，一脚蹬在傀儡胸口。
后者提着剑在地上滑行，滑行数丈之后，一只素白洁雅的手掌抵住了他的后背，让其停下。看着傀儡肩膀的伤口，她眼中心疼如水满而溢，从身上摸出一盒药，涂在伤口处。
那是一名穿着青紫道袍的女子，面容极为好看，手中一只青翠欲滴的竹笛格外引人瞩目。
但是道袍与傀儡与竹笛，这三者极为不搭。道家讲究顺应天时，他们修的都是天道，不会修这些他门术法，而傀儡之术并无任何宗门明里记载有典籍，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旁门左道，而这音杀之术虽然流传不广，而修习人数却也不少，倒是最为普通。
女子抬起头，正好傀儡也站起身来，他一甩手，剑上所沾血迹被甩至地上，而他往前缓缓走出。
笛音炸起。
十数道音杀线突然出现，成合围之势绞杀江逸苏。他抬手迎击其中三道，击碎之后狼狈逃窜。
那些音线并非普通的音线，在破碎之后又重新组为完整的音线，在律动之中，切割过来。
果然，一品的音师就是强啊。
一道剑气从音线的空档袭来，让江逸苏更加没有喘息的机会。
仅是这十数道音线就已经够让他喝一壶的了，还有那傀儡在一旁伺机而动。
他在其中不断闪避，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现在没有能够帮他打破僵局的人，他一瞥那盘坐在地温养伤势的庞秋，又顺势看到林烟儿左手按在剑柄上，似乎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帮他的书锦成早已被分开，在这迷雾散开的闹市幻境里，不知在哪个角落。
看来还是得先将本尊处理，不然一直拖延，只会逐渐不利。
他悄悄瞥了眼吹笛女子，姿态曼妙，尤其吹笛之时，那仪态与风度格外美好。他抛去杂念，心中杀意暴涨。
他在辗转挪移中计算着距离，计算着胸口伤痛是否影响自己出枪。
他一直在躲闪，左右前后跳跃转身侧躺，但在这不断躲闪之时，他与女子的距离逐渐近了。
正是此刻。
他抓住“裂云”的手青筋毕露，真气灌入，让其银芒亮起。而后他脚步一踏，似有闪电划过，他直奔吹笛女子。
这个距离，他已经计算好了，傀儡刚释放剑气，此刻来不及防守，在这短短两息内，他们正是一对一。
而且是近身厮杀，他胜算很大。
枪尖不断靠近，五丈，四丈，三丈。
在相距一丈之时，那女子嘴唇一弯，微微一笑，江逸苏突感危机。旋即音律一变，那十数道音杀线瓦解，转而在她身边旋起音刃，音刃如旋风将其护在中心，而且速度极快。
枪尖与音刃相撞，开始僵持。江逸苏不肯放弃，输入真气，将枪尖深入其中。
音刃旋风似是开始动摇，但却并非是要崩塌，而是四散刮出很多道细小音刃。其中一道划过江逸苏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他还是不肯就此放弃，继续深入，只差一尺，就能够到了。
而迸开来的音刃越来越多，女子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烈。她伸出素洁的手指，抵住枪尖，只要再进一点，就能伤到她。
但江逸苏不能再进了，哪怕他想以伤换伤也做不到。
而他也无法退。
那只手指似乎有着别样的魔力，将他的枪尖吸在上面，但他清楚，并非是那手指的，而是那飞舞的音刃，完全覆盖了他陷入的枪身，将银枪钉在此处。
此刻，他空门大开，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江逸苏看着从自己腹部伸出的剑尖，身体随着它再次拔出一软，跌倒在地。
“哐当~”
“裂云”也摔在他一旁，震颤着砸在他手心。
女子收起长笛，转身向在一旁的两人走去。
这两人，那女子哭着喊着，就要跑过去，另一男子伸手拉住她，怒目而视，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了刀。
那女子脸上的惊惧与悲痛伴着眼泪，滑过她的脸庞，点滴落在地上。
陆心恋盯着她，面露微笑。
此人，与当初的她多像啊。
是不是，公铭？
男子毫无反应，侍剑立在一旁。
陆心恋走上前，庞秋自诩自己神色只在那一瞬变化，却仍被捕捉到，自己的刀被那傀儡打飞，而剑锋架在脖子上。
陆心恋没有理睬那挥出的刀锋，径直往前。身侧骆公铭持剑而上，将那名仍不死心的男子架在地上。
见陆心恋向自己走来，林烟儿左手按住剑鞘，右手拔剑出鞘。
像是轻飘飘的一剑，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虚浮。陆心恋双指夹住，将林烟儿扯过来。
二人脸颊几乎相碰，陆心恋呵呵笑道：“你想不想救他？”
林烟儿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又是哀伤，不理睬她，试着从她手指里拔剑出来。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但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绕梁的魔音，击碎她的妄想，林烟儿停住了挣扎，泪眼朦胧道：“他不会死的，阿苏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他现在失血，过不了多久便要丧命。但我这有个法子，能让他保住性命，你想不想要？”
“什么法子？”
“但是想要这法子，我需要你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烟儿稍微冷静下来，一片空白的脑袋开始思考。我这有她想要的东西？
“你怀里有样东西，我很在意，你拿出来我看看。”
怀里的东西？
除了钱袋与那张安伯伯盖印的纸条和那几张写了名字与其余信息的纸片，就只有一个信封了。
她掏出那张信封，递给陆心恋。
后者松开夹住剑的手，拆开来，一枚碧绿中央淌着蓝色光芒的玉坠落在她手心。
陆心恋拆开信纸看了看，又沿原痕折回去。看着林烟儿的眼神稍变。
林烟儿正忐忑着收剑入鞘。
她又拿起那枚玉坠，碧云天，蓝心坠。
还有这股气息。
没错了，就是她。
陆心恋思量过后，将玉坠放回，原封不动归还给林烟儿。
笑容更加亲切，又一副自责模样，她拉住林烟儿的手，“烟儿，原来是自家人，是我错了。”
“我原是落月乌江的弟子，但又在外闯荡，惹了仇家，想着不给宗门找麻烦，就又入了道门。蓝心雾是我的师姐，我在落月乌江的时候，可是天天见她呢。”
“我见你根骨极好，想要收你为徒，如何？”
“到时候要去找师姐的话，那岂不是亲上加亲？更妙了。”
“那阿苏……”林烟儿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转头看向已经流出一滩血的江逸苏。
“不急，烟儿，为师这就传你秘术。”
听完陆心恋话语之后，林烟儿惊叫出声。
“这不是把他变成傀儡吗？”
“是傀儡，但又并非傀儡，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他的魂魄皆保留在体内，但是苏醒与否看造化，也看你能否找到灵丹妙药。”
这倒是更像一把指哪打哪的枪了，对我来说更好，但是，我真的希望如此吗？
林烟儿跪坐在江逸苏身旁，怔怔思索。
“你回答我，阿苏，我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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