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磨炼儿子，企盼劳苦受启迪

    磨炼儿子，企盼劳苦受启迪

    刘禄晟走出屋门，抬头朝夜空望了望，昏暗的夜空比来时黯淡了，飘浮上一朵朵奇形怪状的模糊的黑云，把东一片西一片的昏星遮蔽了大半。夜空明显发生了变化，就像一张纸上洇漫了淡墨一样。“说不准夜半要下雨了。若落雨明天可不好做田里的活了。”他心里这样担忧着，脚下的步子仍慢腾腾的挪动。回到家中他动作利索地洗漱后，就上了床，挨着已发出轻微鼾声的老伴睡下，可一时怎么也不能入睡。不一会儿，屋外响起了闷雷声，听得出是从东边天空滚过来的，像打仗时的闷炮的响声，隐隐约约时轻时重。但一支烟不到的功夫，那隐约的轰鸣声就滚到头顶，撕心裂胆震耳欲聋地炸开了，同时一个接着一个的闪电从窗户里透射进来，让人看得清屋外电光下的大树梢和修长的竹子都猛烈地舞动摇摆起来，呈现出几分狰狞恐怖的形状。在雷电的催促下雨就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打得屋外的树木千枝万叶唰唰地一片脆响，接下来就大雨倾盆，似有千军万马嘶叫着从村子里经过。刘禄晟担心地披衣下床，从床下踱到窗前，借着电光朝窗外看了看，雨下得是一片混沌杂沓，风声雨声透过窗户缝隙灌入耳中，嘈嘈杂杂，听得他心绪烦乱焦急，担心这样的雨若不很快偃旗息鼓，那明天的劳作也许只好延期了，无端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无烦忧地坐到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眼皮实在太沉了才在风雨狂作的奏鸣曲中沉沉入睡了。他醒来时，天色微曙，老伴起床了。屋外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停歇，树上的鸟雀在心情舒畅无拘无束地热闹啁啾，唱出一片和谐悦耳之音。刘禄晟快速地穿衣起床，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踱到大门前的场坪上，扶着栏杆极目远眺晨曦中的明丽旷野，碧空如洗，青山清澄，田野青绿，大地分外明净，经过大雨洗礼过后的天空和大地景致赏心悦目，空气中裹夹着芳草和泥土散发的好闻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他心情畅悦地深深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立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仿佛几天来积聚的疲劳在清新清朗清幽的气息中瞬间荡然无存了。东方已从鱼肚白变成了橘黄色，太阳就要喷薄而出了，君临被一夜雨水冲洗过的湿漉漉的清丽的山川大地了。这时在一片朝霞渐次升起中，大地的景色又发生了微妙诡秘的变化，被透雨淋洗过的婉丽大地，在一片壮美的浅红色彩地映衬下，就像一个天生丽质的少妇，披散着洗濯过的秀发，光采照人美轮美奂，呈现出神圣庄严的气质。刘禄晟的心被自然之景深深熏染了，无比陶然。尽管他是个农夫，是一个在土地上扒食的庄稼汉，是一个过了抒发情感年纪的耆老，是一个鬓发已霜染的花甲之人，但骨子里仍然热爱自然，喜爱壮美景象，欣赏美景的情趣仍未泯灭。是的，他原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尽管老了，但笃爱光风霁月景致的情愫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减多少，而是深藏在骨髓里，时不时被自然美景撩拨起来在心中洇漫。他欣赏了一阵安谧静美的晨景，就车转身进屋，径直上了楼，把还在梦乡中的儿子唤醒了，下楼又钻进了厨房，见早饭还未弄停当，又站在栏杆旁近视田畴，远眺旷野，神情自若地抽烟。

    “禄晟呀，天帮你的忙哩，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今天清早就放晴了。我们早点动手下田吧！”张诚良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刘禄晟这才从欣赏自然景致中回过神来，与已走到身旁的张诚良一道走进屋中。这时徐静月恰到好处地把早餐端到了桌上，一盘咸鸭蛋，一瓶黄豆酱，一盘炒萝卜丁，一盘两面煎得黄蜡蜡的糯米粑，两碗红豆煮的稀溜溜的稀饭，均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张诚良瞧了瞧满桌的食物，真诚地责怪说：“太弄多弄丰盛了，又没请外人。”

    刘禄晟谦和而不在意地说：“不多，不多！不吃饱吃好就没力气干活。你先吃，我再去催下成浩，他可能还在蘑菇。”

    几个人吃完早餐，冉冉升起的太阳就将通红的脸面露出了山头有一截了。刘禄晟挑着一担箩筐，气昂昂地走在前头。箩筐里装着的是冒了绿芽身子上带着一点营养土的针尖一样的嫩秧苗。这小小的秧苗看似稚嫩得很，一旦抛撒到大田，得苍天雨露的滋润，受脚下沃土的养育，就会渐渐长大开杈分叶，随后就神奇般地长得密密实实葳葳蕤蕤，水都泼不进，最后就结出黄灿灿的陶醉人心的果实。张诚良紧跟在老刘的后面，手中拿着几个脸盆，还扛了两个推平水田的像平字下面少了一横形状的木制农具。刘成浩走在最后，戴着崭新的草帽，迈着飘然的步子，脸上挂着颓丧厌倦的神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昨天被父亲告知要他下田干活，心里就十分厌恶，但表面还是装着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自那天父亲针对他用意深刻地进行了以家史为题材的教育后，他思想似乎有所触动，也在强迫自己转变，晓得安身立命必须以勤劳、谨慎、诚信、善良为本，但忽然间要他吃过去不曾吃过的恶苦，做过去重未从事过的又累又脏的体力劳动，仍然一时无法接受，害怕现在已经算得厉害的太阳晒黑了皮肤，也怕赤着双脚在水田里吃力走动的苦楚和艰辛。他身体和精神还从未经受过这份磨砺哩。

    三人来到了田头，刘禄晟把担着的箩筐放稳在稍宽的田埂上，就撸起袖子，卷起裤腿，率先叽咕叽咕地下到水田中，张诚良紧随其后也下到了田中。两人要先将放干了水平展如镜的水田踩出一畦一畦的长条块来再推平整，这道工序完成后，才好抛撒小秧苗。两个种田的行家里手，将双手交在背后，双眼直端端地望着前方，在泥浆中踩出一条条笔直的脚印，隔出一畦畦的田块来。接着用推平器敏捷地推出拉回将一畦畦的长溜田块推平抹光。他们推动耥平器的动作娴熟而老练，轻盈而利索，灵敏而快捷，就像在演示原始的舞蹈，时而高蹈，时而悠然，时而松驰，时而着力，演绎着炉火纯青的谙熟的耕作技术，看得坐在田埂上的刘成浩是目瞪口呆内心佩服。开始抛撒秧苗了，刘禄晟叫儿子跟在他身边，先教习他一阵。他端着个黄色小脸盆，离父亲只隔一米多远的样子，父亲抛撒一把，他也机械地照猫画虎般抛撒起来，但生搬硬套的仿效却不得要领，不是抛撒不开，就是撒不匀称，稀稠不一。然而这又不是一次性能学好学熟练的劳动技巧，即使悟性高的人也得一段时间撑握要领，差一些的就要费更长的时间了。张诚良看了一会儿刘成浩笨手笨脚的抛撒姿势，竟乐呵呵地说：“禄晟，这下你想锻炼儿子，要他做见所未见的农活，就要放慢速度了。不过锻炼也是好事。”

    刘禄晟胸有成竹的说：“叫他来不在乎他做多做少做好做坏，更不企望他一时熟练到什么程度，主要是为了磨炼他，让他吃吃苦，体会稼穑不易，种田艰难。尽管他撒不匀称，我日后来移栽也值得。”

    暮春的太阳晒在身上有些炽热难受的感觉，两个长者因太阳的照射和运动量大的缘故，已是大汗淋漓，面色红赤，身显疲惫，但两双手仍是像天女散花一样在不停地舞动。播种的劳动让他们联想到了丰收的情景，更激发出他们不竭的干劲，使得他们觉得抛洒谷种比仙女在天界抛洒鲜花更有意义，更能充盈实实在在的日子。刘禄晟看到一畦畦浅黄的水田很快抛上了秧苗，于疲累中显出乐陶陶的神情。刘成浩因极少在这么厉害的太阳下久晒过，脸上已是热得像贴了层浅红的纸，汗水就从那红纸上细泉般渗涌出来，悠悠地汇聚在一起，恼人地往眼里嘴里流淌，但他下了田又不敢擅自离开，只能无奈地忍着难受，动作别扭地慢慢腾腾地磨菇着。张诚良建议让他上岸歇一歇，可刘禄晟怎么也不同意，说哪怕在田里晒也得晒一天。两个长者再也不管刘成浩抛撒的快慢和质量的好坏了，让他随心所欲地抛，慢慢腾腾地磨洋工，他们专心致志的只顾干自己的活，克服疲劳拼命地赶进度。一阵微风拂来，刘禄晟感到身上舒爽多了，不禁心情愉悦舒畅起来。他看到不大长的功夫一块大的水田就抛洒得差不多了，比预料的要快得多，心中不无感慨地说：“发明这种抛秧技术的人真是智慧极了，工效比原来扯秧栽秧不知要快多少倍，省多少事。社会进步了，人的劳动强度是越来越减轻了。”脑海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几十年前插秧的情景。那真是劳神费力劳筋苦骨效力低下的劳动。在大集体和包产到户的前期，农人都是把秧苗在秧田育好，等到秧苗长到足够长了，也就是五六寸长时，大田也整好了可栽秧了。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先把秧扯好担到大田抛开，然后就弯腰躬背你追我赶地栽插起来。那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酸煎熬，但洋溢着开心快活和苦中作乐的无比热闹的气氛。“栽秧田里无老少”这句颜语生动地描绘了那个时代栽秧的真实活泼图景。插秧他是当行出色的一把好手，与张诚良速度棋鼓相当不相上下。男男女女聚到一块大田，大家都笑语飞扬地相继下趟，他是动作麻利的快手自然成了殿后的人，他一下趟几个甚至十几个先动手的人就紧张慌乱起来，因为怕“关”着，一旦“关”进了“笼子”，就会折面子，脸上显出挂不住的难堪。种田人也是有技术可比的，插秧就是技术活之一，技不如人就会当场出丑，丢失脸面，脸面薄的人面颊上就会现出醉了酒般的羞赧的酡红色。所以为顾全面子，不落后于人，手脚慢些迟钝些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年纪稍大的还是青年人，就会使出浑身解数，以比鸡啄米还快的速度把秧苗插入细软的泥水中，水田里这时发出一片叮叮咚咚的声音，像大雨落入了水中。紧张的气氛中再也没有人插科打诨了，所有人两腿一个劲地往后退，铆足劲你追我赶，有的乱了方寸的退得两腿还打绊脚。刘禄晟迟迟下田，但动作迅速而敏捷。他插的秧整齐而好看，一行一行在一条直线上。他比大家下趟虽晚上一截，用不了两袋烟功夫，就撵上了最未的一个。但善解人意的他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和自尊心，一般不会真的“关”起大家来，只是恰到好处地不让大家放慢速度。一趟秧栽插到头，所有人都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哈着腰爬上田埂就顺势坐下。坐在田埂上小憩一阵恢复了些体力，众人情绪又高涨起来了，无所顾忌地开起玩笑来。年轻人还利用这个空挡在田野里追逐疯癫，情趣激昂地打情骂俏，将苦不堪言的劳动场景也闹腾得热闹非凡生气悠然，霎时满身的疲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是大集体时众人聚在一起劳动营造出的生龙活虎的快乐场面。后来包产到户了，虽然是一家一户的分散劳作，但到了插秧季节，一块田里也同样是挤满了男男女女，且年轻人居多，因为任何一家到了插秧时节都会请上插秧高手帮忙。但那时工效同大集体时一样，仍然低下，一个快手一天也只能栽一亩出头……他从忆想中闪回现实，回头看了看，不到半天时间，几个人就抛撒了几亩水田，心里是格外的高兴爽快。

    八亩多水田，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抛撒完毕，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一天。尽管每个人都一身疲惫，特别刘成浩经过一天的劳累和曝晒像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披着西下的夕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起路来像瘟鸡般绵软无力，刘禄晟却觉得这样起了到了锻炼儿子的作用。一天的辛勤劳作使秧苗下田的事大功告成，也使他像是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心中十分的惬意舒畅。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暗红色的脸膛上，泛起了一层绯红，遮蔽了他脸上的疲劳之色，使其显现出精神焕发的神情，在氤氲着金色气象的田畈里呈现出矍铄的形象，凝重而清晰。他稳步地跟在儿子和张诚良的后面向村子走去。刘成浩一到家，就倚靠在沙发上不愿动弹了。母亲见状甚是心痛，但还是违心地勉力道：“做些农活磨炼下有好处。”

    一个礼拜后，刘禄晟来到田头，欣喜地看到黄褐色的平展的水田里萌生出不计其数的小小绿色生命，带着娇嫩而羞怯的姿容呈现在他的面前，显示出勃然生机，心里便漫上一阵甜蜜和欣然的滋味，眼前恍惚间幻化出水田中在摇曳着金色的丰收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