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悲苦缠身，乖巧女儿慰母亲

    悲苦缠身，乖巧女儿慰母亲

    母女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范雅倩要上班还要照顾女儿，明显负担比以前加重了许多，沉痛中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重。好在过了八岁的女儿能体味得到家庭的变故使母亲的心变得支离破碎的那份痛楚，晓得慰藉母亲不给她添烦，多少给了她一些心灵的抚慰。女儿像一夜间忽然变得懂事了，除了上学就不迈出陋室半步，一心一意在家看书做作业，抑或帮助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不让母亲为她操一丝一毫的心。她原本就在县城上的小学，现在离学校更近了，多少给范雅倩省了些操劳。范雅倩因要上班，在家陪伴女儿的时间十分有限。忽然自律性变强的小聪婕，自从住进这幢出租屋后，与在爷爷奶奶膝下判若两人了，俨然像个持重懂事的大姑娘般做事行事。每天放学回到寂然的家中，就取下妈妈用红丝线套在颈脖上的钥匙开门，把书包往饭桌上一放，不去开电视，不到走廊上去找任何别年龄相仿的孩子玩耍，更不找零食充饥，拿出书本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聚精会神地先完成，然后就全神贯注地温习老师讲过的各门功课。她的自律和自觉，范雅倩看后既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女儿乖巧伶俐晓得井井有条地安排自己的事了；心痛的是女儿孤清冷寂，常常一个人在家与孤儿无别。对此她心如刀绞，自责自怨，怅然泪下。她自己悲痛之极有化释痛苦悲伤的法子，却难以消释离弃给女儿带来的不幸和造成的心灵隐痛在心头留下的悲怆。她被双重的痛苦忧伤折磨着，欲生亦痛，欲死不能。

    一天，她下班早了些，女儿还在学校，一个人走进冷寂的房子，一种难以述说的痛苦和深沉的忧伤又像阴云一样漫上心头。为了化释郁积在心中的忧郁痛苦，她走下楼骑着电动车，往离县城最近的一处湖洲驶去。

    她来到了空旷的湖洲，放好车子，颓丧失意地朝那干涸的凄凉无人的湖洲深处踟躇而去。腊月里阴多晴少的天气使大地弥漫着一种奇寒阴森的气息。一轮如血残阳就要落入远方黛绿的山中，给西天涂抹上一层破碎支离的惨淡霞光。她坐在一块浓厚柔软的湖草上，在阒无人迹的孤洲野地伤心忆想着眼前的人生苦痛和磨难，难过的眼泪就禁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她任由苦涩的泪水像涌泉一样酣畅淋漓地滚落，一任郁积于心的悲伤痛苦得以痛快释放。这样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不那么精神恍惚，痛不欲生。在上班或是人多的场合乃至和女儿在一起时，她从未让脸上表现出离婚带来的沮丧和悲伤，一如既往地强制自己展现开朗乐观的一面。离婚这么久来，由于她将这件不光彩的事瞒得紧紧地，使得与她在一起做事的人没一个人知晓她的家庭已土崩瓦解，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带着女儿租房住进了城里，同事们看到的仍是一个表面满面春风笑意迎人的豁达之人。她是一个在婚姻上墨守陈规的女人，信奉的是从一而终的信条，恪守的是一根竹竿打到底的婚姻观，固执地认为女人离婚就是件丑事。但遇上一个抱着放浪形骸的态度生活的丈夫，逼得她无路可走，迫使她不得不走这条独木桥，遭受了不幸和丢人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噢，她原本是多么在乎家庭唷，曾满怀信心地把人生的希望和幸福全部寄托在婚姻和家庭上，把和美的家视为幸福的源泉和生命的寄托，尽心尽力地用心经营呵护着，用包容宽宥对待丈夫一些无关宏旨的小毛病小瘕疵，甚至对他后来暴露出来的危及家庭的婚外之情也委屈求全一劝再劝，企望他迷途知返保全家庭，但终于未能如愿。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为了维持一个家庭和夫妻间的和睦和谐，在刘家做媳妇的几年里，一有空闲她就尽其所能地代替丈夫帮着公公做些田畈里的事情，从不与丈夫为做多做少而争执，尽量营造出夫妻间的温馨和大家庭的协和。然而谁知丈夫却是个恬不知耻的不受人尊重也不知感恩的家伙，无论她怎样体恤关照，委屈求全，好言相劝，甚至当头棒喝都制止不了他爱色如命的本性，乃至当她下了最后通牒，仍花言巧语地继续哄骗她欺瞒她，在外与野女人继续干无耻的勾当，逼着她不得不痛下决心最终与其分手。离婚无论是过错的一方，还是受害的一方，无疑都会遭受打击和痛苦的，这种打击和痛苦对她这样传统的女性更深更重更长久，只要一静下来，一种无可言状的悲伤，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一种人生无望的凄怆就深深地噬啮着她的灵魂，折磨得她睡不安枕，吃饭无味，工作走神，甚至黯然销魂。然而把离婚视为羞耻的她，还得在众人面前佯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神情，让挂在脸上谦和的笑意掩饰内心的痛苦不堪，不让旁人窥见她内心的哀伤和悲痛。实在压抑不过了，她就到这阒无人迹的湖洲上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积聚在心中的悲苦释放出来。

    一场痛快淋漓的宣泄之后，悲痛忧伤就像开了闸的水流泻了，使她暂时感到心里平静好过了许多，身体也有了舒展感。她的思想从恍惚迷茫中回到了现实，但仍是呆若木鸡地坐在湖洲上失神。她木然地望着冷寂的天空，西边的云隙里透出了几缕淡凄而羞怯的霞光，微弱而惨淡，似无力驱散漫空的寒气，也不能给大地和长湖带来些许的温暖和明丽的景象。不多时，晚霞渐次收敛了淡怯的笑容，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只有不知名的水鸟在灰色的天穹中盘旋，发出像是抱怨天气寒冷的尖锐地嘶鸣。一阵寒冷的风忽然吹到她脸上钻到她体内，使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突然想起离家时间有点长了，女儿一定回家了，准在焦急地等着她。她骤然爬起身走向电动车，骑上车就急切地往回赶。回到家中，果然女儿一个人开着灯，孤零零地伏在小四方饭桌上写作业。范雅倩这段时间经常性晚归，她从未抱怨过母亲，做完了作业，就拿出电饭煲煮饭。这个简单的劳动妈妈只教她一句：“锅大锅细，淹过手背”的放水口诀，聪颖的她一点即通就熟练地学会了煮饭，每次煮的饭都柔软可口。范雅倩之所以这段时间总比较晚回家，是她在已有的工作之外，又找了份钟点工做，这样是想让身心疲惫后减少痛苦的噬啮，晚上能更快地入睡。

    范雅倩顺势坐在离女儿写字的桌子不远的一个小靠椅上，想让疲惫的身子歇息会儿。小聪婕合上了书本，悄然地站在妈妈的身后，伸出稚嫩的双手在她的双肩上轻揉起来。她明白地知道妈妈这段时间痛苦之极也劳累之极，只是当着她的面故意装出轻松乐观的表情，摆出一副不曾发生过心灵震荡过的姿态罢了。女儿边揉边像大人一样安慰妈妈说：“妈妈，你别想那么多难过伤心的事，离开了爸爸，还有我陪伴你哩。我会听你的话孝敬你，带给你快乐和开心的。”

    范雅倩的心被女儿的话再次击痛了，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自离婚后女儿在与她相依为命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更懂事更孝顺了，小小年纪便窥视到她内心深处的隐痛，然后以超过她这个年纪的智慧和所能尽到的努力，极力消减她心中的缠绵悱恻。她对女儿因家庭破裂而变得过早懂事在感到一丝宽慰欣然的时候，更多地是难过痛心和自责，因为这种灾难性的变故逼出的心理早熟让女儿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了。所以只要她一踏进这个家，为了避免进一步影响女儿的心情，影响到她的学习，影响到她的正常成长，就尽量隐蔽盘缠于心的哀痛和忧伤。心想自己再痛苦难过再心灰意冷，毕竟是个大人，承受能力强，终究能抵挡得往，但不能让承受能力差的小孩生长在压抑、孤苦、郁闷的环境中，怕这样久而久之会逼着她落下忧郁的性格，妨碍她的人生成长，孩子的路还漫长得很，应该在阳光、鲜花、快乐的环境中健康成长。

    范雅倩听了女儿的话，用温和而快乐的语调开导安慰她说：“孩子，妈妈是主动离开爸爸的，没什么难过痛苦。小孩子家，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你只要认认真真把书读好，就是对妈妈最好的慰藉。记住了也吗？”女儿没有停住在妈妈肩上揉搓的小手，坚定地回答：“我记住了，晓得该怎么去做。”

    在出租屋住了一个多月，范雅倩仍未从痛楚和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痛不欲生的低落情绪仍深陷于内心。为了进一步用劳累来麻木自己从而减少身体得不到的某种东西积下的躁狷，她继续延长工作时间，并形成了常态化，这样白天乃至傍晚陪着女儿的时间就自然就少之又少。那天，是她的三十二岁的生日，忧戚萦怀的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乖巧的女儿却牢记着这件事。这天恰巧是个星期天，母亲不在家，小聪婕屁颠屁颠地到楼下蛋糕店用自己平时省下的早点钱给妈妈买了个不小的蛋糕。中午范雅倩回到家中推开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饭桌上碗盘都收拾了起来，被抹得一尘不染，一个圆形的以白色奶酪为主的缀满了红红绿绿各种颜色的蛋糕上有序地插好了三十二根小小的五颜六色的蜡烛，赫然地摆放在小桌子中央。客厅里也打扫抹擦得干干净净，女儿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范雅倩被这种比大人还考虑得周全的安排震颤了，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几下，弯弯的眉毛忽然跳动起来，脸上的肌肉因受到感动也不由地抽动着……她极力控制因受到感动而震颤的心灵，以及含在眼中的泪水，不想在女儿面前流出显示懦弱悲苦的眼泪，但忍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清亮的泪水在百感交集中哗啦一声从眼眶里流淌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了女儿，仿佛觉得是抱住了整个世界，抱住了人生的希望和未来，抱住了她生命的全部。她立即止住了小声的哽咽和哗哗的泪水，将全部的爱倾注在箍抱女儿的那双纤弱的手上，克制着自己的抽泣和落泪，佯装平静的说：“孩子，有些事不是你考虑的。”她用上唇咬着下唇控制自己的情绪，一遍遍抚摸女儿漆黑光滑的头发，欲给女儿一片豁朗的感受。自离婚以来，她做到内心再悲痛欲绝也不在女儿面前流露，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女儿也极其懂事，处处表现出一种快乐心情以拂去母亲心中的悲伤。此刻她就表现出一种极阳光的心态，用娇嫩的小手抚摸着母亲的头发，温柔甜润地说：“妈妈，没有人给你过生日，但我记得。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想让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听着女儿大人般的话语，范雅倩被克制隐忍下去的眼泪立时又在眼眶里转动。看着那蛋糕和排列有序的小蜡烛，看着女儿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屋子，咀嚼着女儿的话语，一种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欣慰的情感还是像洪水一样猛烈地冲毁了克制的篱笆，汹涌地在心中泛滥起来。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了，滚滚滴落，滴答在女儿的衣服上，同时小声的抽噎也发了出来。女儿腾出手来，给妈妈擦拭着泪水，温柔地安慰道：“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是我对你虔诚的祝福，祝愿你过了这个生日，远离一切痛苦和不幸，一天比一天过得幸福，一天比一天过得快乐。”

    范雅倩极力掩饰着这种场景引发的复杂的情愫，撒着谎说：“乖孩子，妈妈是高兴得流泪，是被你安排的一切带来的幸福而感动得落泪了。”她再度隐忍住泪水，偷偷地揩去鼻沟里的泪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放开了抱着的女儿。小聪婕动作敏捷地爬上矮凳，“啪”地打着了打火机逐个点燃小蜡烛，顿时那像征着范雅倩走过的三十二个春秋的跳跃的火苗就像三十二个活泼的小舞女轻盈摆动起来。女儿转身将早准备好的录音机提放到桌上，按下播放键，那温柔抒情的“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就在小小的客厅飘荡、流动、旋转，使一个寂寥安谧的屋子，顿时洋溢着生气勃勃的气息。小聪婕随着音乐的节奏天真烂漫地翩翩起舞，像一只飞翔的五彩缤纷的蝴蝶那样轻盈婀娜，像一个刻意来驱散人间忧伤的天使那样阳光灿烂。范雅倩完全被女儿感染了，感觉聚集于心的悲伤痛苦像天上的浮云在丝丝缕缕地飘散而去。她同女儿一道舞了起来，刻意让一种幸福快乐的暖流在身上涌动。旋转中她感悟到人生中遇到了不幸的婚姻，上帝却派了个天使来陪伴她，启迪她开导她，消融她心中的坚冰和忧悒。

    又一次，小聪婕班级举行歌咏竞赛。她歌喉好嗓子甜润，自然被选中参加比赛。女儿很希望妈妈能到场观看听听她的唱歌和表演：“妈妈，你有时间抽空去吗？”

    范雅倩抱歉中不无遗憾地说：“孩子，这两天妈妈正忙得不可开交。去不了哩。”

    女儿理解地宽慰母亲：“那也不要紧，我晚上再给你表演，让你对我唱的歌进行评价打分。”晚上女儿将获得的一等奖展示给妈妈看，不无骄傲地说：“评委的老师们夸我这样的歌喉长大了可当个歌唱家哩。”为了弥补妈妈白天没时间观看她表演的遗憾，她穿上了白天表演时的漂亮的服装，头上插了两朵鲜艳夺目的玫瑰，庄重地站在小小客厅中间，用稚嫩甜润的童声为母亲歌唱表演：“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小聪婕将一首歌唱母亲的曲子唱得声情并茂荡气回肠，唱得甜润纯真慰藉人心，每一段歌词都歌唱着母亲的伟大和对母亲的依恋，抚慰着母亲的灵魂，憧憬着明天的美好。一曲毕，范雅倩热烈地为女儿鼓起掌来，鼓励说：“我女儿这样好的嗓子，长大了真的可以当个歌唱家哩。”她脱下一件罩衣，在女儿的感染下，精神愉悦地与女儿一起舞了起来跳起来。小聪婕见母亲一反既往地无此高兴，更加兴趣盎然心情快乐，仿佛心间一下子透进了明媚的阳光，无比亮堂。她牵着母亲的手，舞得更加恣意汪洋。被感染的范雅倩幸福地跳着舞着，心情舒悦地想，命运关闭了她通往幸福的大门，却给她洞开了一扇窗子，女儿就是那扇洞开着的窗户，温暖的阳光正从那窗口照进她沉郁黑暗的心中，驱赶她心上的忧寂、悲伤、痛苦和失望。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有这样天使般的女儿陪着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为离弃悲悲凄凄呢？即使为了女儿再也不能悲伤忧戚下去了，再也不能失去生存的信心了，一定要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