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旷世善举，再度刘郎侍前夫

    旷世善举，再度刘郎侍前夫

    范雅倩又住到了暌违已久的刘家洼来了，住进了那幢熟悉而陌生的别墅似的楼房。她是怀着一颗悲怜之心来服侍前夫的。

    这个消息经刘娅亭第一时间在池塘边洗东西透露后，整个村子里就像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重重浪花，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仿佛这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是件不可思议的有悖常理的事情。

    范雅倩的善行义举很快震撼了整个村子，少数世俗的人认为她的举止不可捉摸是怪诞之举，不符合人之常情。但绝大多数人在纷杂地街谈巷议中，都以无比敬崇的口气叹服她的举动：这样具有深情大义又敢于冲破世俗樊篱的女人世上罕见，品德不是一般的高尚，勇气不是一般的超人，可敬可佩。那些极少数不理解她的行为的人，认为一个有负于她并深刻地伤害了她逼得她离婚的人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她就不应该同情他，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他，对这样的人没有必要像东郭先生对狼一样盲目地施以怜悯，任其受尽折磨走向灭亡才对。但怀有这种想法和硬心肠的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在表达自己的看法时，被一种青睐高尚行为的人们斥禁鄙夷。一种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惊人举动得到了正直人的褒扬，最终也征服了所有村民，人们无不对范雅倩大加赞赏，刮目相看。

    范雅倩是在与丈夫商榷妥了这事，第二天吃过早饭开车过来的。车子停在了刘成浩家西边院子里时，顿时招引来了村庄上的不少看稀奇的孩子。她手提着一个棕色的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包，背被一个精致的黑包跨进门当儿，感受到的是熟悉中有陌生，亲切中有伤感，平静中有激昂的复杂心情。自从前婆婆离世时她带着女儿前来吊孝进过这栋楼房，已几年未进入此屋了。乍进屋内，呈现的是死一般的静谧。她在落满灰尘的沙发上放下大包，转身看到了从厨房中因听见响动走出的刘娅亭，便亲切地叫了声姐，她答应了一声顿时惊愣住了，现出一脸惊疑和不解，不明白曾经的弟媳怎么会突兀地来到刘家，照说她没有义务来看望曾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呀。她脸上疑惑不解的神情凝滞不散，还一时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用什么更合适的话开腔。这段时间，邻里和亲朋得知弟弟得了绝症做了手术回家了，都怀着沉重怜悯的心情纷至沓来地来看望他安慰他，村里原来曾在一起工作三年的干部包括聂书记王主任等也来了，他玩得贴己的朋友包括吴克朋也都来了，这是人之常情……但弟弟曾经伤害不浅的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选择离弃的前妻竟然怎么也会来看望冤家呢？然而就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居然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使她深感突兀、惊讶和迷惑。她从极短的疑惑中醒悟过来后，连忙上前感激动容地向原弟媳迎上去，惊疑而简单地先问了一声：“雅倩，你怎么也来了，是……”随着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哽咽了。

    范雅倩不介意她的惊疑，爽快的回答：“姐，我是来看望成浩的，也是打定主意来替下你服侍成浩的。”

    刘娅亭一听对方不仅是来看望病人，还要来服侍弟弟，竟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本能地拍了下脑袋，变得仿佛在云里雾里一样迷糊，对原弟媳的话更加狐疑难以置信，心中说：“天呀，这怎么可能呢？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呢？”她的嘴巴惊得张得大大的一时合不拢，喉咙里轻轻地响了几下往肚子里滚入一股热腾腾的东西。但她只迷糊了一瞬，就强制自己从惊诧中镇定下来，沉静客气地回了一句：“这……这……怎么好让你来服侍他呢？”

    “我从聪婕那里得悉了成浩的处境，与丈夫商量好了，特地来服侍他的。”范雅倩用平静平淡的语气进一步肯定地解释说。至此，刘娅亭的心中的疑云才彻底消散了，像是从听天方夜谭的故事里回到了现实中。她又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再次让它清醒些灵光些，彻底地把头脑中晕眩的做梦一样的幻境赶走。她把范雅倩引到一张沙发旁，先迅速地把其上的淡淡灰尘抹去，拘谨地礼让前弟媳坐下，再转身去沏茶，双手恭敬地递到她的手中，愧疚而歉意地说：“雅倩啊，你这是旷古未有的大善之举以直报怨呀。开始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你这惊世善举一时叫我怎么找得到合适的话，表达心中的感谢钦敬。”

    范雅倩被对方真诚的感恩戴德所感染所打动，不禁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欣慰，随之掏心地说出了心底的话：“姐，快别这样说了。成浩是孩子他爸，我们也曾夫妻一场，现在本应照料他的人却逃之夭夭了，把你困在这里也不合适，你家境也不宽裕，大孩子还没成家，小的还在外念书，再说一个家庭主妇还得料理家中一些琐细的事情。我听女儿述说了她爸面临的窘迫困境，只有你在不离他左右地照顾他，心里当时就不得安宁，很是同情他的悲惨处境，就与丈夫商量这件事。他竟对成浩目前的处境也极为同情，还大力撺掇我早点来服侍他。所以我就来了。我服侍他比你更合适更方便嘛。”她说完话，就声言先看看成浩。

    刘成浩住到了原父母的卧房来了，让他住到一楼是为了方便照顾和扶他到处走动。房门关得严实，被范雅倩吱呀一声推开了，响声惊醒了坐在床沿死气沉沉的病人。他听见门响微启眯缝的眼睛，当看到一个熟悉而久违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立时眼睛就睁得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露出了十分惊谔的表情，心更像在黑暗中关久的犯人一下见到了一缕阳光，变得无比明亮爽快。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表达点什么，可能是过于激动和亢奋竟一时没有说出来。范雅倩突兀地见到前夫已变得鸠形鹄面面目全非，一种难以言说的悲痛倏然地涌上心头。她沉重难过地走到了他的身旁扶住了他一边臂膀。他欠了欠身，想站起来，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肩胛，让他仍然坐着。他感激得流出了混浊的泪水，无声地顺着鼻沟沙沙地往下滴落，消瘦的的脸膛上的肌肉不往地在痉挛着，喉结滚动了几下后，才颤抖着嘴唇惊诧地问出话来：“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话毕，不知是悔恨还是激动，抑或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迅即将已消瘦不堪的双掌蒙住脸面，竟然小孩般嘤嘤地啜泣起来，继而变成了小声地痛哭，瘦削的双肩不住地抖动，越哭越厉害，越哭声音越悲切，就像惊看到母亲逝世时一样地嚎哭。滂沱的泪水从他的手指间渗流了出来，浸湿了他如枯柴棍一样的手指。范雅倩看到这一幕，心中竟像针扎一样地难过。她知道这是濒临绝境的人遇见了最亲近的人或是最真诚的慰藉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是悲痛欲绝中的内心真情实感的宣泄。她扶着他颤动的肩膀，同样颤抖着嘴唇，温存地安慰他说：“我不仅是来看望你，而且还要住下来服侍你。你不要太过悲伤失望和难过。我会尽力服侍你陪伴你的。”他真的像个驯顺的孩子听从母亲的耐心劝说一样，很快停止了哭声，抽搐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顺手揩去了眼窝里残留的泪水，嗫嗫嚅嚅中带着忏悔地说：“我不值得你来看望，更不值得你来服侍，真的不值得哇！我对你是个有罪的人，罪孽深重的人呀。”他带着追悔的哭腔喃喃地自知之明地吐露心声，一番悔罪般的述说后，身子又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这场景这忏悔这悲怆再次深刻感染了范雅倩，不觉对这个枯木朽株般的人衍生出无以伦比的同情和怜悯，宽慰地说：“过去的旧账不要去翻了。你这个样子我不来服侍，哪还有别的更亲的人来？不会有的。你姐姐也有家要照料，再说她服侍你有时也不那么方便。”说着她揭开被子，让他坐进去趟着。将他冰冷的身体放进被子里那一瞬，一下摸到穿在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很空荡，再进一步用手在他胳膊脚腿和胸部等部位轻轻按抚着，发现原来肌肉结实的胳膊，肥壮粗大的双腿，有两块结实的肌肉盘结的胸部，都消瘦得不成样子了，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皮包骨的架子，立时难过与哀痛又从心中泛起，泪水不觉夺眶而出。她背过身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悲声哭嚎出来，随即走出了他的房间在客厅里独自抽泣起来。尽管这个男人曾无数次做下了最令女人妒恨的勾当，最后逼得她不得不带着女儿离去；尽管她跟他近十年的时间里他懒散得里里外外的事都依赖给她去做，不会体谅体恤她；尽管他过去没有给家庭积累什么财富，让她身心滋润愉快地生活过，但此时此刻她却怎么也对眼前的男人憎恨不起来，心中怀有的都是宽容原谅和怜悯的情愫。她现在只怀有一个强烈的心愿：服侍好一个生命将息的生灵，一个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尽到一份慈悲和做人的良心。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让忧痛隐去，转身到厨房去。刘娅亭从塘边回来后正在准备午饭。她也不想闲着，像是原本没有离开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一样，端出主动的姿态，驾轻就熟地帮姐姐打下手。刘娅亭动容地说：“就三个人的饭，工作量不大，我做起来也快当，用不着你一来就帮忙，你初来乍到诸事不熟悉，就到客厅里去休息一阵。”范雅倩就让姐姐一个人弄饭，复又来到客厅，这才想起到离开了几年之久曾留下自己无数欢乐也镂刻下不少苦楚的地方去转转看看。她走出客厅先看院子和老屋。院子分外冷寂，老屋更是一片乱七八糟，显得无比凄清，剥米机和轧花机以及屋子里到处都结满了蛛网。她又转身走到了水塘边，那塘碧水倒依然故我，只是无比的寂静。她复又来到楼房，楼下楼上的到处看看，客厅里几组沙发和电视机以及那些桌子椅子还是那副熟悉的老样子，二楼她曾住过的卧室的摆设和散发的气息似乎与原来大异其味，幽幽地发出一股陈旧的气味，也显零乱，三楼“U”字型的中间镶嵌了像士兵列队一样整齐的白色小罗马柱的护栏还是昔日的形象，却十分的幽戚……目睹这些陌生而亲切的景物，一下子就使她潜藏于心的那份悠远的记忆重新复活了，使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倥偬的岁月，并派生出许多的联想，但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些旧物旧景所引起的怀想也只是唤醒了她心中一缕淡淡的温暖记忆，她再也不想穿过时空隧道去领受那种艰涩的生活了，就像一条在一片静僻的小塘生活的鲶鱼趁着洪水逆游到了一个大水库后，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恬静局促的小塘，留连那里静谧安宁和舒畅的生活一样。她跑上奔下有点累了，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小憩，这才察看到偌大的客厅显得十分零乱，到处落下了一层灰尘，墙角还结下了蛛网。她就着手收拾不穿的这里一件那里一件乱扔着的衣服，把无用的理出来放在一边堆着，好最后统一丢出去；对这里一只那里一只乱扔的鞋子也是一样处理，好的可用的收拢摆整齐在鞋架上，穿不着的或落单的也扔到不要的衣服一起，拟同样作为垃圾处理。随后摆整齐那些歪东倒西的凳子椅子等。接着她就拿起拖把在从水池里提来的一个水桶里浸湿后拧干，就楼下楼上打扫起来，把地面房间走廊楼梯步旮旮旯旯都拖干净，使邋遢的房子不再不堪入目地难看。不一会儿她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觉得做这种曾司空见惯的事显得吃力了。是的，自从与季积仁结婚后，她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多什么累，这并不是她跟上了巨富身子贵重了，变得阔绰了，想摆架子了，故意显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太太嫌弃体力劳动神情，只想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指派别人做事，而确实是一些杂碎事情她想做却沾不上手了，想做点什么手脚活，都被别人做完了。烧菜煮饭老公硬要请一个保姆，她插不上手；在超市里有勤奋肯干而干练的王会计和一个管理货物进出的人员，能做的管理之类的事情其实也不多；外面的事情都是老公在忙碌，无需她过问插手什么，她只有在季老板到外面东颠西跑管进货和销售的事时，在店里掌管大局谋化大事。在这样养尊处优的环境和家庭里她哪来什么事情可做，更遑论体力劳动。不过她倒是在社交场合和出谋划策方面显示出卓尔不群的才干。老公一有体面的人物和重要的客人要宴请时，必携她出场，因为他觉得她反应更敏锐说话分寸把握更精准。也确实如此，自与季老板结婚后，也许是福至心灵的原因，也许是不断经受社交场合锻练的原因，她变得能说会道了，所以老公有重要应酬和交往就带上她。除应酬必要的社交场面外，老公遇到了一些大的事情拿不定主意或是模棱两可的时候，也都问计于她。也许是旁观者清，也许是她天生就具备对重大事情的判断和分析能力，当丈夫需要她帮着拿主意作决断的时候，她都能轻而易举说到点子上，一语中的，显示出一个女人的不凡才干。这样都是从事些对活动四肢和锻练体魄毫无裨益的脑力劳动，她哪能像过去那样做些重活也显出举重若轻的样子。几年来用脑用嘴而不必劳累手脚的生活，导致了她体力的消减，所以突然做些手脚活一下子就累得气喘吁吁显得力不从心了。“人还是要经常性地做些手脚活呀，不能就变得四体不勤了，也要更早发福了。”她边做边这样咛嘱自己。吃过了午饭她仍没有歇息，接着把门前场坪和西边院子也打扫干净干净。整栋楼房里里外外经她这样一通打扫，就像一个灰头土地面的汉子进行了一次洗礼，面目焕然一新了，身上清洁了，精神抖擞了，完全恢复了原有洒脱的原貌。尤其是楼房内变得就像她没有离开前一样的洁净清爽亮堂。她想这样不时有人来探望前夫时，不至于房子里乱得不堪入目从而使主人尴尬。

    第一夜她是与刘娅亭一道料理前夫的，主要是看她给他吃什么，晚间如何安顿病人的，这样看了一遍她心中就有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就催促刘娅亭收拾东西早点动身回家，诚恳地说：“姐，你也出来不少天了，也该回家料理料理了。”她知道她家杂碎事多，离不得她的操持。刘娅亭把该拾掇的东西都拾掇停当了，该交待的也交待了，快出门时走近在桌边忙活的她跟前，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沓钱，恭谨地放在范雅倩的眼前，谦然而歉疚地说：“我身上就剩一千块了，你先拿着用，买东买西都要钱。我一个礼拜左右来换你一次，下次我就带钱过来。”

    范雅倩拿起钱，放回到刘娅亭的手上，诚心实意的说：“钱你拿着，我带了钱来。”

    刘娅亭硬不肯接下钱，推心置腹地说：“你来服侍成浩，就是尽额外的义务，这已让我们感激不尽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出力还出钱。”

    范雅倩一脸的诚挚，真切地表示：“姐，这没有啥关系，你不要见外。成浩没有丝毫积蓄我知道，你们家赚点钱也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我清清楚楚。说实在话，我出点服侍成浩的钱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我与丈夫商量好了，服侍病人的钱全由我们来支出，也不要你出。”她把钱硬塞到到刘娅亭的口袋中，捏着不许她再拿出来，这样她才把钱装进了荷包，赤红着脸歉疚而喃喃地说：“这怎么让我们好意思，怎么感谢你才是。”

    送走了刘娅亭，范雅倩烧了一锅热水用盆盛着，端到刘成浩的卧房里，把前夫扶坐在宽凳上，将他身上的衣裳全部脱去，先给他洗了个头，再用热毛巾从上抹到下，把他全身洗抹得干干净净。他发觉他虽然消瘦了许多，因年纪尚轻，那皮肉仍显出些活力，与行将就木的老人气象截然不同。这时她脑子里原有的给他继续医治的想法更强烈地活跃起来。她曾听说过一些大医院都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癌症患者，有被老中医试着疗治奇迹般好转的奇异的事，便决定去试一试。他还不至于完全骨瘦形销，生命仍有活力的表现，完全有一搏的意义。若及时找个好的中医医治，说不定就出现了奇迹。她细心地给丈夫抹擦完身子，换穿上干净的衣裳，就把他扶出卧室扶到大门边靠墙坐在靠椅上对着太阳，转身拿来剪刀和刮须刀，给他剪去零乱的头发，将头发修理整齐，接着刮掉硬得像稻桩一样的乱糟糟的胡了。经一番修理，被病魔折磨得形如枯槁的前夫一时也精神了些，似增添了些活力气息。她就让他在那里安静地晒温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