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寻找良医，心怀侥幸医前夫

    寻找良医，心怀侥幸医前夫

    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是她服侍他，一有时间，她就搀扶着前夫到客厅、场坪或是水塘边到处走走运动下身体，走累了就让他靠着墙边坐在一把两边有扶手的靠椅上晒太阳。上午就坐在大门边沐浴东边的暖阳，下午就移到西边的墙根下接受西行温暖太阳的照耀，及至天气变热了，就将他室内的空调温度调到适宜状态，让他享受那份宜人的清凉，让一个药物维持下的羸弱的生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在服侍这个有负于她的男人的几个月时间里，她没使过一次性子，没大声喝斥过他一回，连哪怕是小声的嘀咕的咒骂也没有过一次。

    为早日给前夫找到好能医治癌症的高明中医，企盼一种奇迹的出现，她自从萌生医治前夫的那一刻起，就在到打听。一天，她几乎是一天都在打电话，问了十几个人，终于在日头将一片柔和的夕阳照在高高的屋墙和修长的竹林上时，才问到了相邻县城有位名声煊赫的老中医曾诊好过一个癌症病人，她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无比高兴，乐观地自我说道：前夫若在治疗几个月的时间能起死回生，出现奇迹，他的生命就不会这样早就殒灭了，女儿也不至于过早地失去亲生父亲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看准和计划要做的事情，就会雷厉风行去落实。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弄好了两人吃的早饭，两人用罢早餐坐在房间，她就高兴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前夫。不料却遭到了坚决抵制。他真诚而悲哀地说：“你这样来服侍我，我心中就感恩戴德到深感不安。想到过去对你未尽到仁心，又不忠不实，行同狗彘，我就恨不得钻进地缝。现在你不计前嫌，不避磨难和劳心来照看我，就是天大的善举，劝你就不要再别出心裁地还要给我疗治什么。我这阎王勾了簿的人，就让我早点死掉，免得活在这里让你受折磨，还连累亲人。”

    范雅倩理解他的心情，克制着自己被他诉说引起的难过，细心劝解说：“我都不记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你到了这个样子还对自己曾经的过错耿耿于怀做啥。我若记恨你的过错，说实在话就不会来服侍你。现在我好不容易问到了一个好郎中，你却推三阻四不配合，这不是辜负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诊病就是碰呀碰的，谁能说得清有没有作用。诊好了你好你家庭好，女儿也不会失去亲生父亲。”说完，她像哄劝小孩一样拉他起身。

    他不再吱声，勉强就范了。她就把颤巍巍的他扶出卧室扶出屋子扶到西场坪上，然后扶上小汽车副驾驶座位坐稳，自己再转到驾驶坐位，优雅地驾着车去找老中医。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相邻的秀美县城，一路询问过几个人，七弯八拐找到了那家开在深巷里的中医店，还真的门庭若市，等着就医问诊的人挤挤一堂，有男人女人老的少的。两人焦急地等了一段时间，终于坐到了老中医的当面。他看上去七十左右的光景，脸上红扑扑润滋滋地显出鹤发童颜的姿容，戴着一副老花镜给人温和儒雅和深有医学造诣的印象。他说话细声软语，仔细地询问了刘成浩得病和诊疗情况后，就神情镇静凝神屏气地给病人号起脉来，然后思忖了良久才龙飞凤舞地开出一副药方，交给司药的中年妇女捡药。他对两人郑重交待道：“先把这七包药吃完，要是有所好转就再来。”

    回到家中范雅倩一刻也不耽搁，在碗厨里找到了一个多年未用的陈旧瓦罐洗净，把中草药倒了进去，舀上满满的水浸到发胀再盖上盖，用纹火在煤汽上慢慢熬着。不久，厨房里就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难闻中药气味。药熬好了后，她关掉煤汽，找来一只印满了紫金花图案的精制小瓷碗，将紫黑色的药汤滗在碗中，等到冷却到温热的程度，小心地端到前夫的卧房放在小桌上，轻手轻脚地把他扶坐起来，后面给他垫个厚实的软枕头，端着药碗帮助他喝。刘成浩最讨厌中药苦得钻心的味道，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就停住了嘴，紧蹙双眉，摇了摇头，表示药太苦太难喝，就将口离开药碗抬起头，不想继续喝了。范雅倩耐心劝道：“下狠喝下去，药苦才治病哩。这药应该是有效的，那个老郎中曾诊好过癌症患者哩。”见前妻这样无微不至地照料自己，不厌其烦地为自己熬药，满怀希望地端着药碗助他服喝，他顿觉自己就不能由着性子了，更不应使出任何的娇气来，于是接着一鼓作气咕噜咕噜把剩下的苦咧咧的药汤喝完了。她知道他隐忍了娇惯的本性和爆躁的脾气，她若还是他的妻子，他肯定早就任性拒绝了不情愿做的事了。但眼前他晓得自己的处境和与她的关系，只有隐忍地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可怜巴巴地听从支配了。她心中因此又掠过一阵深深的同情和怜悯，用柔和细软的声音继续说：“这才对。兴许喝了这七包药奇迹就出现了，那将是多好的事情呀。”从那天开始，范雅倩都这样不恹其烦小心翼翼地熬药，苦口婆心地助他劝他喝药汤，表现出比妻子都少有的细心耐心。日复一日，刘成浩心中对她存有的负罪感和不自在的心理也随着她像妻子一样的体贴入微而淡然减少了些。

    这晚，张诚良夫妇来了，他们是特意来看范雅倩的。其实与其说是来看望她，不如说是来送一份夸赞和崇敬之心的。他们先看过了病人，陪他坐了会儿，说了一番安慰话就走到了空气清新开阔的客厅，范雅倩将两个长辈礼让到沙发上就坐，给两人各沏上一杯热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接着把电视打开，顿时寂静的客厅热闹起来，充满一片生气。她与他们挨着坐下一同看着电视。

    张诚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钦敬而感慨地说：“本来听说你来服侍成浩早就该来的，但你婶这几天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到县城医院看医生，说得住几天院，硬被留下了住了四五天的院，今天才出院回家。雅倩，你离了婚还回来服侍照料成浩在整个村庄引起的热议、反响和赞扬声经久不息，而且越传越远了，集镇和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了，都夸你有一副菩萨心肠，有海纳百川的肚量，仅几天时间你的大爱善行就传遍了不少的地方。我刚才一路还在同你婶在谈论，这样难得的善行义举是要感动天地的，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张诚良的妻子也随声附和着赞赏。

    范雅倩被夸奖得满脸绯红，谦逊而平淡地说：“我对成浩也不完全是个局外之人嘛。他是孩子的父亲，再说我们也曾夫妻一场，眼下他处境又这么凄惨悲凉，沉疴在身缺少人照料，我也是可以来照料的。所以我一听说当即心理就不安发急，觉得他这个样子不来照顾一下就对不住聪婕对不住曾有的一段夫妻情缘，心也不会安宁。”

    张诚良还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雅倩呀，这还是你包括季老板会想事默事，有情有义，更有雅量。古话说‘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世上有几个人能舍弃自己的利益和幸福而顾及与己无关的人哟。这样的人可以说比凤毛麟角还少。就是一窝生活的人，也会出现长病妻也嫌的情况。杜琦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心肠狠毒到连丈夫不顾而逃之夭夭了，她害怕这种服待濒死之人的磨难和背债哩。你是我活了七十多岁经见过的第一个有大德大爱的人。孩子，做善事定有善报的呀。你看，我说的话今后会兑现的，你将来更有大福大贵的，人生更会顺风顺水的。”

    范雅倩的初衷没有丝毫沽名钓誉的动机，只是想尽到一点做人的起码的良心，却不曾料到这一举动会赢得身边人的发自肺腑的大加赞赏，把她的善举一下子就扬铃打鼓地传开了。张诚良已不是第一个当面赞赏她的人，这短短的几天里，前来当面夸赞她的人不下一打，这是她始料不及颇感意外的，顿然感受到大千世界中蕴藏着一股激赏善良正义的巨大力量，不觉对自己毅然决然前来服侍前夫生出一缕欣慰之情。她仍谦虚平和地剖心说：“人生在世能积点德就积一点，有能力帮衬点患难之人就帮一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丈夫也是这样教我的。成浩虽然伤害过我背判过我，但离开他之后，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我犯的过错随着星移斗转就渐渐从我脑海里淡化了，忆想更多的反而是我们在一块生活的难忘的时光，毕竟夫妻过一场，同床共枕近十年哩。前段时候听说他得了癌症做了手术，我心里就感同身受般难过。当听女儿说杜琦卉无情抛弃了他，逃到得无影无踪了，我就料想到一个濒临绝境人的凄惨可怜。我同老季商量并得到他的怂恿后，就无所顾忌地来了。”张诚良夫妇听着不住地点头，进一步被他们夫妇海纳百川的胸襟和舍己助人的义举所折服。

    张诚良夫妇陪范雅倩聊到夜深才离去。他们走时，范雅倩很有礼貌地送着两位老人出门，陪着穿过西边的院子，走过了那片竹林枣园，直送两位老人到那道缓坡脚下才被劝回。她停住步与两个年高德望的老人招呼了一声就款款回头了。她没有急着回屋，在清凉幽静的夜色中伫立了一阵，感受那清爽夜风的抚拂。夜分外的清静，没有月亮，亮晶晶的几颗冷星在深不可测的天空灵动地眨巴着眼睛，散发着朦胧的清辉，使暗沉深䆳的夜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低低的山峦，近处起伏的田畴，村子里浓浓的树影都还看得见影影绰绰的形状；幽凉的夜弥散着田野和空旷的土地上禾苗和青草散发的清新气息，沁人肺腑，驱人烦忧。她极喜欢闻嗅这种沁人心脾的气息，这是嵌入在她生命深处的气味，是使她一闻吸立即解脱一些烦恼，能漾泛起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潜藏在心底悠远记忆的气味，比城里那种混浊的气味不知清纯清新多少。她蹙起鼻子深深地呼吸几个来回，顿感精神爽朗身子也松泛了，室内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所引起的胸闷也消失了。她凝神地观看了一会儿夜空和迷蒙的大地，悟觉到夜已不浅了，更有种冰凉感觉在四处氤氲包围着她，就迈开步往楼房走去。刚进西边院口子，就听到一阵刺耳的狼猫和雌猫叫春的声音。骤然响起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夜的恬静和安谧，也不由地勾起了她心中深藏的难忘记忆。刚与刘成浩结婚不久的那阵了，暖春里他们相拥在一起睡觉时，这种特殊的弥散在深夜的刺耳的叫声，刘成浩听见了就激情涌动，力气骤起，把她紧紧抱入他宽厚的胸膛……他原本有着健壮的体魄，也有使不完的力量，智力也不差，但对那种事过于热衷，一味地沉湎于花天酒地，几乎把整个精力都沉浸在其中，没有用在正道上，去思考人生应尽的责任和怎么才能活出生命的价值，结果在追求享乐、不思进取、偏离了人生的正确方向、忘记了人生的真谛和责任中，于游戏人间中戕害了身体，使自己的生命要过早地葬送，造成家庭的悲哀和亲人的痛苦……

    在接下来的夜晚，村子上晚饭过后，每晚都有妇女或是夫妇携手同来陪着范雅倩坐一坐，唠嗑一阵，驱赶她寂寞的时光和围绕她的忧郁。厚道淳朴的村民不乏他们表达情感和敬佩的方式，来时有的带点青菜萝卜空心菜，有的带点辣椒豆角茄子等自家菜园里产的新鲜水灵灵的蔬菜，有的还带些自家腌制的开胃的酸菜给她，免得她蔬菜也到菜市场去买。尽管村人们知道现在她生活在一个富甲一方的家庭，完全不在乎几个买蔬菜的零钱，但淳厚朴实的庄稼人表达的是一份拳拳之心，是对一种重情重义舍己为人的精神的敬重和褒扬，是对一种高尚品行的顶礼膜拜和仰重。庄稼人文化都不高，找不到更好的表达心里感受的词汇，就用陪坐陪聊送些菲薄但却实惠的东西发自内心地表达对一个高山景行之人的崇敬。

    一晚送走了唠嗑的村邻，范雅倩又走进前夫的卧房。只要是她服侍他，每晚睡前她都要陪他说会儿话，给忧郁沮丧失望的他宽宽心，驱散他心头积聚的哀伤愁苦，绝望惨凄。她来的那晚就在他的卧房靠墙边安放了一张单人折叠床，铺好了垫被和盖被，他却断然拒绝她住进这间房，诚恳关心地说：“晚间暂时不用你陪在我房间来，这里药味太重，阴气也太重，你就睡到隔壁的小房间去吧，我纵使有什么事，小声叫一句你也听得见。”她就听从了他的合理建议，晚上暂时没有陪睡到他的卧房来。但每晚都在他的房间或是陪他说说话或是端着一本书看，驱除他的孤独和寂寞，直到瞌睡找上了门才去睡。

    她拉来一张椅子，坐近了前夫的床边，问他这几天喝了中药后的感觉如何，不曾想到前夫却撮了撮嘴唇，忍不住“哎嗨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范雅倩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询问他突发了什么情况。尽管他情绪总是反复无常，一会儿急躁一会儿焦灼，一会儿无故掼甩东西，一会儿像死神临身静穆得一动不动，表现出一个濒死病人的无常情绪，但平白无故放声悲哭还是鲜见。

    刘成浩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失控情绪，止住哭声，但身子仍然抖动着小声抽泣。他嘤嘤啜泣地说：“雅倩，你越这样体贴入微地对待我，无微不至地服侍我，我躺在这儿越觉得对不住你和女儿。我曾不是个人呀。过去我做了多少对你不忠不实的事儿，对家庭又是那么地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和义务，睡在床上忆想起这些我就深感罪不可恕，苍天这样惩处我也是我罪有应得。过去我对你的体谅规劝和忠告以及最后通牒都漠然视之，不受感化也不知悔改，只晓得自己享受挥霍，过着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的生活，最终把个家都折腾散了。眼下害得你丢开家来照顾我，给你带来了难以述说的磨难，我为此懊悔不已，痛苦不迭，只想早点死去……”他颤抖着身子泣不成声地述说得痛心疾首，后悔莫及。是的，这种痛悔一直贯穿在前妻服侍他的全过程，她用车载着他去看老中医时，他推脱不去时内心是这种悔恨心理，她双手小心翼翼端着汤药到他床前扶着让他喝药时他也是这种深深的悔恨心理，她每晚冷寂地陪伴他到深夜，他心中生出的同样还是这种懊悔不迭的心理，但他已知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了，悔恨和痛苦就像利刃一次次在刺击着他的心。

    范雅倩冷静而痛心地听着前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真心悔罪的话，心中涌起的是深深的怜悯和难过。她心又软又痛地阻止道：“再别说那些陈年旧事了，我不是说过，那些事我早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还牢记在心做啥。你翻那些旧事，对你的病不利。我如果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记恨你以前的所作所为计较我个人得失，试想我会主动来服侍你吗？不会的。现在我的心愿只盼望你的病能奇迹般地回头。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心烦焦虑，甚至是自怨自艾自我折磨了，尽心配合我安心地治疗养病吧。”

    刘成浩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宽解而忘却罪恶的过去，忏悔之心也未收敛，仍然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悔悟道：“我不会好转的，绝对不会！这可能是命运对我多行不义的严厉惩治，也可能是我的斑斑劣迹祖宗不肯宽容，要过早地收我到阴间去。我昨晚做了个奇怪而恐怖的梦，清晰而印象深刻。我走入一个陌生恐怖的阴森森空寂寂的石窟大殿中，看到我父亲穿着老衣表情严肃地端坐在一把黑色的太师椅子上。见到了父亲我心中一阵激动欣喜，上前双腿跪下叩拜起来，倾吐无限思念。他开始像一尊泥塑的菩萨，一无言语，等我最后抬起头来望着他，就威严地开了口：‘浩儿，你就留在这儿吧，陪伴爸爸妈妈，你是时候到这里来了……’声音如黄钟大吕在空寂阴森的怪异大厅震荡着，在怪石突出的石墙上碰撞回荡着，氤氲不散，吓得我毛骨悚然。父亲话音刚落，就从幽深阴暗的洞窟里蹿出了两个乌头黑脸的人来，张牙舞爪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捉拿我，我在挣扎中一个激灵就被吓醒了，一身虚汗。类似的梦我近来做过两次了，都是见到父亲后，他要留下我。我想是他到了黄泉对我胡作非为仍怀恨在心，对我把这个家败落到不可收拾的境地不能原宥，为了根除祸患就只好把我收到身边，免得我在阳间不成气候丢人现眼。”

    范雅倩听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但又觉得这离奇古怪的梦，与现实联系起来，又有千丝万缕的说不清道不白的纠葛。她一时悟不出梦所蕴含的玄机，就干脆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安慰他说：“你人身体虚弱，精神压力又大，难免会做噩梦怪梦。不要因为一个梦而游思妄想。你现在要听从我的安排一心一意把病养好，身体康复了，你好大家好，女儿也不用为你担心受怕了，我也不用服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