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烟波慰江南 3月 第十四节 甜汤
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秦坷下了班就往“家”跑。
……
这段时间的催债，虽不能说“一切顺利”，但至少有两家企业的尾款已经到位。
秦坷拒绝了常御风“五五开”的提议，要了回款的20%作为“经济回报”。
20%！仅两家回款的20%，就足以将秦坷网上借贷剩下的窟窿填平，就足以将爸爸妈妈开春在供销社赊账的“种子款”、“化肥款”、“农药款”全部填平。
至此，秦坷终于实现“无债一身轻”。
据她背负“网贷窟窿”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前，这笔债务压在她身上，像山一样望不到顶，利滚利的雪球，每天都从山顶呼啸而来，在她心头辗过。
当时，她按着计算器，一遍又一遍计算，除去房租，吃饭，交通费，生活必需品，她还剩多少可以用于每月还款。
算来算去，心惊胆战。不知道这个雪球什么时候爆炸。
搜遍身上每一个值钱的物件，衣服，书籍，鞋子，放在二手网上卖。
就差拆卸自己身上的“零件”了。
没想到，半年——这个噩梦竟然就……过去了！
年终奖的“巨额”是她没想到的，她对赵总感激涕零；
常御风带给她的这笔“横财”，更是她没有料到的。这也最终归功于赵总的提醒和指点。
所以，赵总是她的贵人吗？
两笔“营业外收入”，瞬间就填平了她的网贷债务，还让她出国旅行了一次，还让她“大笔一挥”，帮爸爸妈妈将年初购置生产资料的赊账一笔勾销。
所以，大城市，原来……是这样！
有恶人，也有贵人；
有风险，也有机会；
有绝望，也可以有梦想。
有……
秦坷再一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留在这里。
留在这座“机会像五彩斑斓的泡泡一样围绕在她身旁”的地方。
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嗯……
秦坷想了想，嗯，是的，一切代价。
人间为什么不值得？可笑。
人间值得。
……
……
除了“经济回报”，秦坷向常御风提了另一个条件。
“行，只要不让我‘以身相许’，你提啥条件我都答应。”常御风说。
秦坷的另一个条件，是常御风将投行部的研报写作，投、融资分析，企业改制、辅导，企业收购兼并、买壳上市、资产重组，企业资产证券化等等业务内容对她进行教授。
“你学这干嘛呀，”常御风连连摆手，“投行不是女人干的，老得特别快，一年入门，两年痴呆，三年枯槁，五年半百，十年退休。你……”
常御风看看秦坷，咽下一句话：你一个“水大”毕业的，能跟那些“双一流”学霸比？
秦坷梗着脖子：“你们十年退休，我哪怕十年入门，我也可以坚持学下去。”
常御风立刻缩脖皱眉，阴阳怪气说：“那是为什么呀，十年后你都35了，奔40了，女人的大好年华这辈子就过去了。你……”
常御风盯着秦坷上下打量，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
“听哥一句劝，妹妹，你与其在书中学‘兼并重组’，不如在现实中找一个‘好人家’‘兼并重组’，那比你学十年投行，到头来孤家寡人，要好得多！”
秦坷低下头，默不作声。
张小桐是“好人家”吗？
他是“好人家”，众人眼里百分百“好人家”，但，“好人家”不一定靠得住啊？
不，不是“不一定”。
男人，“一定”靠不住！
到头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
常御风以为秦坷被说服了，拔腿要走，被秦坷拉住：
“我知道，想干投行，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如果容易，就不会有那么高的门槛，正是因为有那么高的门槛，才会有那么高的薪水……”
“我的姑奶奶！”常御风急了：“你只看到薪水高，你没看到身体搞垮的，妻离子散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
“我不在乎！”秦坷猛地揪住常御风的衣袖，看着常御风的眼睛，一字一顿说：
“哥，我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还在农村，我迟早会得‘慢阻肺’，跟村里人一样，一旦上了年纪就喘不上气活活憋死，所以我不在乎身体；
如果我在城里站不住脚，‘好人家’也看不上我，所以我也不在乎家庭；
至于我爸妈，没有钱，我拿什么养我爸妈？他们病了，老了，我没钱送他们去医院，没钱给他们治病，没钱给他们送终，谈什么‘子欲养’？寄钱，就是最好的赡养！”
……
秦坷眼里似乎喷出一团火，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热切，和灼烧身体的欲望。
常御风突然有些迷茫。
在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20年前小学老师说的话：
“御风呀，你怎么对生活没有目标，对自己没有要求呢？你……总得有点追求吧，比如，一朵小红花？”
“不要，我家里有，我家里有一箱子小红花……”
……
秦坷周身燃烧着的这种灼热的欲望，反倒让常御风有一丝羡慕——这是他身上，唯一没有的东西。
“我想来想去，想破脑袋，就是没想到我要给你当老师嗳！”尽管常御风没松口，但他已经在为秦坷考虑后路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才说了，只要不‘以身相许’，我提啥条件你都会答应。做人要讲诚信……”
“诚信诚信，这段时间这个词儿总在我脑子里转悠，都快被你洗脑了！”
“你教不教？”
“教不了。我跟你说，这事，你三思而行。就算你三年五年学成了，老滕也不要你，他是个‘血统’控。985之外，他都视为垃圾。”
秦坷咬咬嘴唇，不吭声。滕总的冷血，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
即使投行部那些天之骄子，也经常被他吼得背地里抹眼泪。
“就连你们财务赵总，还经常被我们老滕训得跟孙子似的。他可是跟我们老滕平起平坐的高管吔！”
常御风说得斩钉截铁，秦坷听得茫然灰心，常御风不忍心：
“你跟我搭班子，帮我催债不就行啦，这收入够你活得好好的。”
秦坷想想，摇摇头：
“不，催债，是建立在你工作失误，产生了纠纷的基础上。我宁愿你没有这种失误。你失误多了，滕总迟早要把你开掉，我一寄生虫，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得极是。”常御风本想点头赞许，但一转念，就烦了：
“走一步看一步呗，想那么多干嘛！”
秦坷长叹一口气，一看手里还揪着常御风的袖子，默默放开：
“催债也就这一年的活儿，我估计，咱们公司明年就不需要催债了。”
“为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啊，滕总还会让你犯第二次错？再说，公司法务部接手了你们合同的签履过程，以后规范操作，不会再踏入同一条河里了。”
“那倒也是，”常御风思酌点头：“像我这么傻的乙方，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其实，秦坷心里有一个更重要的判断：朴棫公司的品牌这几年已在业内打响，在客户面前，朴棫公司越来越强势，口碑不好的客户、实力不强的客户、有较多官司缠身的客户，朴棫公司都会把他们列入“黑名单”，不会把他们列为合作对象。
谁强势，谁就是甲方。
……
……
经过艰苦的“谈判”，最后双方约定，秦坷自己找课本学，常御风周末可以抽出时间，帮秦坷补习。但抽多长时间，“看心情”。
并且，不是“无偿”的哦，明码标价——“有偿服务”。
……
……
秦坷一进家门就钻入厨房，今天她要做个新菜，并且要把周六周日的菜量也一起做了。
张小桐一般在周五下班后会在办公室多“泡”一会儿，放松一下紧绷的大脑。
今儿周五，上线的“弟兄们”多，会回来得晚。
……
刚才在地铁上，秦坷试探着给黄仙儿发了个微信：
“今天我熬了甜汤，红枣银耳，我悄悄给你留点儿，你晚上回来吃。”
“太好啦可可姐，正好这两天大姨妈来了，肚子痛得要死！”
“哦？那我给你加点红糖和桂圆干吧，补补血。”
“可可姐真好，爱你哦！给我多留点儿……”
没几秒，黄仙儿又发来：“我从早上饿到现在。你们晚上吃什么呀？”
秦坷的心扑通扑通又加速了。
怎么，这么快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吗？
秦坷看着“对话框”，几次输入，想想，又删去。
她知道，不管她给黄仙儿回复什么，这小狐狸都会按捺不住，她要现身了。
……
怎么？我还要继续看着你们这对……“男女”在我眼前演戏吗？
演多久？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呵呵。
秦坷看着地铁车窗外飞闪的广告牌，冷笑。
你们倒是演得浓情蜜意，可惜，老娘没耐心看了。
张小桐，我倒要看看，我俩中间，你到底选谁！
……
秦坷按下对话框，用最温柔的语气对着手机说：
“今天晚上是酸菜炖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一个月前我腌了酸菜，本来想做火锅的，前两天买的五花肉挺好，我打算干脆做个酸菜扣肉。”
秦坷重听了自己的语音。
天真无邪，似乎对黄仙儿和张小桐的关系毫不知情。
^
“哧溜……”
很快，一条语音进来。
秦坷点开，手机放在耳边，“哎呀可可姐，我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就要回来！”
呵，果不其然，藏不住了。
这娇滴滴的声音，把肉麻当有趣，对付那傻子桐可以，对付我，哼！
^
“那怎么行，张小桐马上也要到家啦，你还是10点到，菜我给你留着！”
“可可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生气哈，”黄仙儿发了一大串语音，那嘟嘴卷舌头的骚劲儿，听得秦坷恨不得将之从手机里拽出来暴打。
“姐，小桐他已知道我晚上在你那儿借宿了，那天你走后，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是他偷偷摸摸到你房间，把我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后来……后来他说他对不起我，就让我住他那儿……”
……
秦坷不知是怎么听完黄仙儿的语音的。
只是，地铁车窗映照出一个表情怪异的女人。
那人嘴角含笑，眼睛里却射出眼镜蛇般阴郁的眼神。
……
秦坷洗了手，抱出酸菜坛子。打开罐子盖，一股酸辣味呛得她眼睛都红了。
罐内水清亮，菜泠爽，鲜红的剁椒酱均匀地铺在水白菜上，秦坷用筷子将水白菜拎出来，水灵灵的。
秦坷手脚麻利，将两提溜五花肉化冻，细细切成小方块儿，在电动炖锅的底层铺上葱丝、姜丝，洒上花椒粒，先铺上一层酸菜，酸菜上“麻将”似的摆一排五花肉，再铺一层酸菜，再放一层“麻将”，直至放了五层酸菜和五花肉，把锅塞得满满的，秦坷才盖上锅盖，按下“小火”键。
细肉慢炖。
现代化的电子锅还是好呀，40分钟后，肉将炖得嫩而不烂，酸菜汁全泡进肉里，香而不腻。
要搁以前，用那土灶、瓦罐锅，得炖四五个小时才能把肉炖烂。
这就好比现在的秦坷，不再是那农村土妞了，我能自己挣钱还债，我能自己考文凭，考证书，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也能建立我自己的圈子。
那么，黄仙儿，咱俩就比试比试，到底你是这锅里的肉，还是我是这锅里的肉！
……
洗米淘米，按下“香糯”键，电饭煲“叮铃、叮铃”唱起来，旋即安稳呆在厨房一角，饭熟后它又会“叮铃、叮铃”唱一句，提醒主人开饭。
秦坷抬头看看客厅里的挂钟，7：00整，正好距她下班一个半小时。
秦坷将土豆、青椒和蔬菜全部扔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在张小桐到家前，她至少要再做完四个菜。
……
土豆切丝期间，她似乎听到“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秦坷放下菜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门。经过客厅时瞟一眼时钟——7：30，怎么今天张小桐回来得这么早？
“可可姐！”
“仙儿？你……你还真来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张小桐真知道你住这儿？”
“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黄仙儿熟门熟路进了秦坷房间，放包包，换衣服。自从她与张小桐“私会”过几次后，已经明媒正娶……哦不，已经“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在房间里自由出入了。
“也好，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秦坷似乎也为黄仙儿高兴：“早跟我说清楚，我就做三个人的饭嘛，不过没事，我去加杯米！”
秦坷似乎忙得团团转，跟着黄仙儿在房内转悠了几圈，又回到厨房，掀开电饭煲，加了一杯米，洗洗剁剁，快马加鞭。
……
黄仙儿洗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倚在厨房料理台边，难掩脸上得意的表情：“可可姐，你可不要怪我啊，我上次本来很早就要出门，你们家老张自己溜到你房间，不信你问他！他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我们尽管住……”
“嗯，那是好事呀，准备洗手吃饭了。”秦坷微笑着，擦桌子摆碗。
“可可姐，我说我来了，是不是太挤了，你们家老张说，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他说你还打算再隔几间房出租咧……”
“你来了，咱就加个菜！”秦坷象是没听见黄仙儿说话，她快步从冰箱拿出三个鸡蛋，敲在碗里，“当当当当当……”筷子“欢快”地搅打着。
呵，你这小狐狸的弦外之音，姐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现在两人，是太“挤”了；
最后到底谁挤走谁，还说不定呐！
……
黄仙儿看秦坷不接她的话，小腰一扭去了客厅：
“喂——小桐哥，你在哪儿？地铁上？快点快点，我肚子都饿爆了。可可姐已经把菜做好啦……不要，偏要等你！你在我们才吃得香哈哈哈……”黄仙儿卷着舌头，憋着嗓门说话。
哦，一会儿“你们家老张”，一会儿“小桐哥”，呵呵，会来事儿，俨然女主人嘛！
青椒肉丝和香肠土豆丝都出了锅，鸡蛋在微波炉里已嫩嫩地膨胀起来。
秦坷拖出吸尘器，呜呜呜开始打扫。
“你休息一下呗可可姐，家里这么干净还忙啥呀！”
秦坷装作没听见。她必须让自己忙得透不过气，才能遏制住想把黄仙儿一脚踢飞，踢到九霄云外的冲动。
……
……
“呯！呯！呯！”
“呯！呯！呯！”
“喂，可可姐，好像有人敲门。”
秦坷一呆，吸尘器声音太大，她什么也没听见。
“呯！呯！呯！”
这回听见了，秦坷关掉吸尘器。正准备开门……
“呯！！”——这回不是拍门了，简直就是踢门。这一定不是张小桐。
“邪了门啊，天天折腾，还有没有公德，啊！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报警啦！”
秦坷吓了一跳，抱着吸尘器的杆儿，看黄仙儿。
“呯！”——
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拿什么东西在砸门。
……
这段时间的催债，虽不能说“一切顺利”，但至少有两家企业的尾款已经到位。
秦坷拒绝了常御风“五五开”的提议，要了回款的20%作为“经济回报”。
20%！仅两家回款的20%，就足以将秦坷网上借贷剩下的窟窿填平，就足以将爸爸妈妈开春在供销社赊账的“种子款”、“化肥款”、“农药款”全部填平。
至此，秦坷终于实现“无债一身轻”。
据她背负“网贷窟窿”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前，这笔债务压在她身上，像山一样望不到顶，利滚利的雪球，每天都从山顶呼啸而来，在她心头辗过。
当时，她按着计算器，一遍又一遍计算，除去房租，吃饭，交通费，生活必需品，她还剩多少可以用于每月还款。
算来算去，心惊胆战。不知道这个雪球什么时候爆炸。
搜遍身上每一个值钱的物件，衣服，书籍，鞋子，放在二手网上卖。
就差拆卸自己身上的“零件”了。
没想到，半年——这个噩梦竟然就……过去了！
年终奖的“巨额”是她没想到的，她对赵总感激涕零；
常御风带给她的这笔“横财”，更是她没有料到的。这也最终归功于赵总的提醒和指点。
所以，赵总是她的贵人吗？
两笔“营业外收入”，瞬间就填平了她的网贷债务，还让她出国旅行了一次，还让她“大笔一挥”，帮爸爸妈妈将年初购置生产资料的赊账一笔勾销。
所以，大城市，原来……是这样！
有恶人，也有贵人；
有风险，也有机会；
有绝望，也可以有梦想。
有……
秦坷再一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留在这里。
留在这座“机会像五彩斑斓的泡泡一样围绕在她身旁”的地方。
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嗯……
秦坷想了想，嗯，是的，一切代价。
人间为什么不值得？可笑。
人间值得。
……
……
除了“经济回报”，秦坷向常御风提了另一个条件。
“行，只要不让我‘以身相许’，你提啥条件我都答应。”常御风说。
秦坷的另一个条件，是常御风将投行部的研报写作，投、融资分析，企业改制、辅导，企业收购兼并、买壳上市、资产重组，企业资产证券化等等业务内容对她进行教授。
“你学这干嘛呀，”常御风连连摆手，“投行不是女人干的，老得特别快，一年入门，两年痴呆，三年枯槁，五年半百，十年退休。你……”
常御风看看秦坷，咽下一句话：你一个“水大”毕业的，能跟那些“双一流”学霸比？
秦坷梗着脖子：“你们十年退休，我哪怕十年入门，我也可以坚持学下去。”
常御风立刻缩脖皱眉，阴阳怪气说：“那是为什么呀，十年后你都35了，奔40了，女人的大好年华这辈子就过去了。你……”
常御风盯着秦坷上下打量，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
“听哥一句劝，妹妹，你与其在书中学‘兼并重组’，不如在现实中找一个‘好人家’‘兼并重组’，那比你学十年投行，到头来孤家寡人，要好得多！”
秦坷低下头，默不作声。
张小桐是“好人家”吗？
他是“好人家”，众人眼里百分百“好人家”，但，“好人家”不一定靠得住啊？
不，不是“不一定”。
男人，“一定”靠不住！
到头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
常御风以为秦坷被说服了，拔腿要走，被秦坷拉住：
“我知道，想干投行，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如果容易，就不会有那么高的门槛，正是因为有那么高的门槛，才会有那么高的薪水……”
“我的姑奶奶！”常御风急了：“你只看到薪水高，你没看到身体搞垮的，妻离子散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
“我不在乎！”秦坷猛地揪住常御风的衣袖，看着常御风的眼睛，一字一顿说：
“哥，我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还在农村，我迟早会得‘慢阻肺’，跟村里人一样，一旦上了年纪就喘不上气活活憋死，所以我不在乎身体；
如果我在城里站不住脚，‘好人家’也看不上我，所以我也不在乎家庭；
至于我爸妈，没有钱，我拿什么养我爸妈？他们病了，老了，我没钱送他们去医院，没钱给他们治病，没钱给他们送终，谈什么‘子欲养’？寄钱，就是最好的赡养！”
……
秦坷眼里似乎喷出一团火，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热切，和灼烧身体的欲望。
常御风突然有些迷茫。
在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20年前小学老师说的话：
“御风呀，你怎么对生活没有目标，对自己没有要求呢？你……总得有点追求吧，比如，一朵小红花？”
“不要，我家里有，我家里有一箱子小红花……”
……
秦坷周身燃烧着的这种灼热的欲望，反倒让常御风有一丝羡慕——这是他身上，唯一没有的东西。
“我想来想去，想破脑袋，就是没想到我要给你当老师嗳！”尽管常御风没松口，但他已经在为秦坷考虑后路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才说了，只要不‘以身相许’，我提啥条件你都会答应。做人要讲诚信……”
“诚信诚信，这段时间这个词儿总在我脑子里转悠，都快被你洗脑了！”
“你教不教？”
“教不了。我跟你说，这事，你三思而行。就算你三年五年学成了，老滕也不要你，他是个‘血统’控。985之外，他都视为垃圾。”
秦坷咬咬嘴唇，不吭声。滕总的冷血，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
即使投行部那些天之骄子，也经常被他吼得背地里抹眼泪。
“就连你们财务赵总，还经常被我们老滕训得跟孙子似的。他可是跟我们老滕平起平坐的高管吔！”
常御风说得斩钉截铁，秦坷听得茫然灰心，常御风不忍心：
“你跟我搭班子，帮我催债不就行啦，这收入够你活得好好的。”
秦坷想想，摇摇头：
“不，催债，是建立在你工作失误，产生了纠纷的基础上。我宁愿你没有这种失误。你失误多了，滕总迟早要把你开掉，我一寄生虫，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得极是。”常御风本想点头赞许，但一转念，就烦了：
“走一步看一步呗，想那么多干嘛！”
秦坷长叹一口气，一看手里还揪着常御风的袖子，默默放开：
“催债也就这一年的活儿，我估计，咱们公司明年就不需要催债了。”
“为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啊，滕总还会让你犯第二次错？再说，公司法务部接手了你们合同的签履过程，以后规范操作，不会再踏入同一条河里了。”
“那倒也是，”常御风思酌点头：“像我这么傻的乙方，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其实，秦坷心里有一个更重要的判断：朴棫公司的品牌这几年已在业内打响，在客户面前，朴棫公司越来越强势，口碑不好的客户、实力不强的客户、有较多官司缠身的客户，朴棫公司都会把他们列入“黑名单”，不会把他们列为合作对象。
谁强势，谁就是甲方。
……
……
经过艰苦的“谈判”，最后双方约定，秦坷自己找课本学，常御风周末可以抽出时间，帮秦坷补习。但抽多长时间，“看心情”。
并且，不是“无偿”的哦，明码标价——“有偿服务”。
……
……
秦坷一进家门就钻入厨房，今天她要做个新菜，并且要把周六周日的菜量也一起做了。
张小桐一般在周五下班后会在办公室多“泡”一会儿，放松一下紧绷的大脑。
今儿周五，上线的“弟兄们”多，会回来得晚。
……
刚才在地铁上，秦坷试探着给黄仙儿发了个微信：
“今天我熬了甜汤，红枣银耳，我悄悄给你留点儿，你晚上回来吃。”
“太好啦可可姐，正好这两天大姨妈来了，肚子痛得要死！”
“哦？那我给你加点红糖和桂圆干吧，补补血。”
“可可姐真好，爱你哦！给我多留点儿……”
没几秒，黄仙儿又发来：“我从早上饿到现在。你们晚上吃什么呀？”
秦坷的心扑通扑通又加速了。
怎么，这么快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吗？
秦坷看着“对话框”，几次输入，想想，又删去。
她知道，不管她给黄仙儿回复什么，这小狐狸都会按捺不住，她要现身了。
……
怎么？我还要继续看着你们这对……“男女”在我眼前演戏吗？
演多久？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呵呵。
秦坷看着地铁车窗外飞闪的广告牌，冷笑。
你们倒是演得浓情蜜意，可惜，老娘没耐心看了。
张小桐，我倒要看看，我俩中间，你到底选谁！
……
秦坷按下对话框，用最温柔的语气对着手机说：
“今天晚上是酸菜炖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一个月前我腌了酸菜，本来想做火锅的，前两天买的五花肉挺好，我打算干脆做个酸菜扣肉。”
秦坷重听了自己的语音。
天真无邪，似乎对黄仙儿和张小桐的关系毫不知情。
^
“哧溜……”
很快，一条语音进来。
秦坷点开，手机放在耳边，“哎呀可可姐，我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就要回来！”
呵，果不其然，藏不住了。
这娇滴滴的声音，把肉麻当有趣，对付那傻子桐可以，对付我，哼！
^
“那怎么行，张小桐马上也要到家啦，你还是10点到，菜我给你留着！”
“可可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生气哈，”黄仙儿发了一大串语音，那嘟嘴卷舌头的骚劲儿，听得秦坷恨不得将之从手机里拽出来暴打。
“姐，小桐他已知道我晚上在你那儿借宿了，那天你走后，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是他偷偷摸摸到你房间，把我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后来……后来他说他对不起我，就让我住他那儿……”
……
秦坷不知是怎么听完黄仙儿的语音的。
只是，地铁车窗映照出一个表情怪异的女人。
那人嘴角含笑，眼睛里却射出眼镜蛇般阴郁的眼神。
……
秦坷洗了手，抱出酸菜坛子。打开罐子盖，一股酸辣味呛得她眼睛都红了。
罐内水清亮，菜泠爽，鲜红的剁椒酱均匀地铺在水白菜上，秦坷用筷子将水白菜拎出来，水灵灵的。
秦坷手脚麻利，将两提溜五花肉化冻，细细切成小方块儿，在电动炖锅的底层铺上葱丝、姜丝，洒上花椒粒，先铺上一层酸菜，酸菜上“麻将”似的摆一排五花肉，再铺一层酸菜，再放一层“麻将”，直至放了五层酸菜和五花肉，把锅塞得满满的，秦坷才盖上锅盖，按下“小火”键。
细肉慢炖。
现代化的电子锅还是好呀，40分钟后，肉将炖得嫩而不烂，酸菜汁全泡进肉里，香而不腻。
要搁以前，用那土灶、瓦罐锅，得炖四五个小时才能把肉炖烂。
这就好比现在的秦坷，不再是那农村土妞了，我能自己挣钱还债，我能自己考文凭，考证书，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也能建立我自己的圈子。
那么，黄仙儿，咱俩就比试比试，到底你是这锅里的肉，还是我是这锅里的肉！
……
洗米淘米，按下“香糯”键，电饭煲“叮铃、叮铃”唱起来，旋即安稳呆在厨房一角，饭熟后它又会“叮铃、叮铃”唱一句，提醒主人开饭。
秦坷抬头看看客厅里的挂钟，7：00整，正好距她下班一个半小时。
秦坷将土豆、青椒和蔬菜全部扔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在张小桐到家前，她至少要再做完四个菜。
……
土豆切丝期间，她似乎听到“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秦坷放下菜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门。经过客厅时瞟一眼时钟——7：30，怎么今天张小桐回来得这么早？
“可可姐！”
“仙儿？你……你还真来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张小桐真知道你住这儿？”
“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黄仙儿熟门熟路进了秦坷房间，放包包，换衣服。自从她与张小桐“私会”过几次后，已经明媒正娶……哦不，已经“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在房间里自由出入了。
“也好，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秦坷似乎也为黄仙儿高兴：“早跟我说清楚，我就做三个人的饭嘛，不过没事，我去加杯米！”
秦坷似乎忙得团团转，跟着黄仙儿在房内转悠了几圈，又回到厨房，掀开电饭煲，加了一杯米，洗洗剁剁，快马加鞭。
……
黄仙儿洗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倚在厨房料理台边，难掩脸上得意的表情：“可可姐，你可不要怪我啊，我上次本来很早就要出门，你们家老张自己溜到你房间，不信你问他！他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我们尽管住……”
“嗯，那是好事呀，准备洗手吃饭了。”秦坷微笑着，擦桌子摆碗。
“可可姐，我说我来了，是不是太挤了，你们家老张说，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他说你还打算再隔几间房出租咧……”
“你来了，咱就加个菜！”秦坷象是没听见黄仙儿说话，她快步从冰箱拿出三个鸡蛋，敲在碗里，“当当当当当……”筷子“欢快”地搅打着。
呵，你这小狐狸的弦外之音，姐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现在两人，是太“挤”了；
最后到底谁挤走谁，还说不定呐！
……
黄仙儿看秦坷不接她的话，小腰一扭去了客厅：
“喂——小桐哥，你在哪儿？地铁上？快点快点，我肚子都饿爆了。可可姐已经把菜做好啦……不要，偏要等你！你在我们才吃得香哈哈哈……”黄仙儿卷着舌头，憋着嗓门说话。
哦，一会儿“你们家老张”，一会儿“小桐哥”，呵呵，会来事儿，俨然女主人嘛！
青椒肉丝和香肠土豆丝都出了锅，鸡蛋在微波炉里已嫩嫩地膨胀起来。
秦坷拖出吸尘器，呜呜呜开始打扫。
“你休息一下呗可可姐，家里这么干净还忙啥呀！”
秦坷装作没听见。她必须让自己忙得透不过气，才能遏制住想把黄仙儿一脚踢飞，踢到九霄云外的冲动。
……
……
“呯！呯！呯！”
“呯！呯！呯！”
“喂，可可姐，好像有人敲门。”
秦坷一呆，吸尘器声音太大，她什么也没听见。
“呯！呯！呯！”
这回听见了，秦坷关掉吸尘器。正准备开门……
“呯！！”——这回不是拍门了，简直就是踢门。这一定不是张小桐。
“邪了门啊，天天折腾，还有没有公德，啊！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报警啦！”
秦坷吓了一跳，抱着吸尘器的杆儿，看黄仙儿。
“呯！”——
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拿什么东西在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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