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到了第二天一早,待乔菽萍醒来,发现王英骄婶子已经起来忙去了。她不好再睡懒觉,赶忙穿衣下地,出了小屋。

    婶子在清扫院子,看见乔菽萍,说:“天还早,冷飕飕的,不多睡会。”

    “你起来我都不知道。”乔菽萍有些不好意思。

    “你睡得迟我知道,可能是换了地方的原因。刚开始你不时在翻身,后来安稳了,我知道你睡着了。”

    “是嘛,我还以为你早就睡着了。昨晚家里好像来了人。”

    “我听出来了,那是路先生,我起来时他就和小骅爹一早就走了。”

    婶子说的这个路先生叫路明远,是一个贸易公司的老板。如果乔菽萍昨夜能见了这位路老板,她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此人正是江薇在陕南时的恋人刘觉民,他化名路明远,实际身份是河都地下党的负责人,王守业家就是他领导下的工委联络站,自然王守业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外人看来,王守业身为保长,结交的人多,经常会有许多不同身份的人到他家里来,不足为怪。这恰恰掩护了像路明远这样有特殊使命的人,没人会怀疑什么。

    那年西联大三名地下党员被捕,刘觉民就下决心要离开古路坝。在此之前,支部书记曾告诉他,形势很复杂,我们要意识到斗争的残酷性。如果那一天我被捕了或失踪了,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有营救我或者寻找我的举动,因为你救不了,你也找不到,我们不能感情用事做无为的牺牲。一旦那样,你去西安找梅大姐,她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

    之后因特务跟踪,怀疑到他的身份,在抓捕前幸而被周仕健通过叶尔康报信,刘觉民匆匆逃离古路坝。他过了湑水河,沿着人烟稀少的子午道去了西安。然后他很顺利在一个秘密地点见到了梅兰大姐,告知了城固所发生的事。梅兰沉吟了会才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我还能安然无恙,说明我们的同志经受住了考验。就是现在不知道他们被关押在哪里,只能通过一定的渠道暗中打听。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相信国民党不敢太过分,这事得从长计议。但我们不能不考虑他们会以其他莫须有的罪名对我们的同志进行加害,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八路军总司令部高级参议宣侠父将军从事统战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工作,因工作卓有成效,招致国民党当局忌恨,在西安突然失踪,被加害。蒋委员长称宣将军是他的学生,看起来这个蒋校长,先是没有知人之明,接着没有用人之能,最后没有容人之量,将来他安能不败?

    至于西联大失踪的几名同志,以后的结果如何,刘觉民不知道。他原本要求留下来参加营救,但梅大姐说,这事由我们接手,你还是不接触的好,毕竟敌人很狡猾,在这方面你还没有经验。

    后来梅大姐先让他住下来,等候组织对他下一步的安排。几天后,梅大姐过来说,你可以去延安了,明天就走。

    终于能梦想成真地可以看见宝塔山了,刘觉民倍感激动。当他的脚步坚实地踏在黄土地上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是既陌生又亲切的延安。窑洞依山而建,延河蜿蜒而来。从地图上看,延河由西北向东南,在宝塔山下折拐往东北,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这难道不就是预示着胜利吗?

    在河边,黄昏的霞光里,嘶鸣的战马在此饮水,一些女同志有说有笑地洗衣服,空旷的山谷间响彻高亢的陕北民歌。大街上,淳朴的老百姓安逸地来来往往,精神抖擞的八路军战士列队走过……红色的摇篮,民族的希望,霎时刘觉民感到眼睛不够用了,想一下子把这里的一切看个明明白白。他感觉完全走进了一个不一样的清新世界,这样的明朗,这般的美好,不正是他为之向往的理想社会吗?

    遥望高耸的宝塔山,信步走来的刘觉民在心底默默呼喊:延安,我来了!

    由于刘觉民已经是共产党员,加之他在西北联大时的表现,他没有像那些从大城市来的热血青年通过城工部被分配到抗大学习,而是经过一系列的考察后,直接去了社会部报到。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他被组织派往了河都,并且化名路明远,在那里以经商的名义开展地下活动。

    在此之前的一九四〇年,陇原省工委机关遭到国民党破坏,路明远受命于危难之际,独立担负起重建省工委和河都市委的任务。那时河都虽说有八路军办事处,但该机构是公开从事抗日救亡运动的地方,在此之前还负责营救、接纳流散的西路军战士。而地下交通站是独立存在的,和办事处是互不交融两条线。办事处的人除了极个别的首长知道交通站的存在,其他人并不清楚河都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地下交通站的人员大多属于单线联系,铁的纪律不允许他们公开出入办事处,也不能和办事处的人员有交集,即使有要事相商或重大事情必须通报,也只能由个别的负责人在秘密地点和办事处相关人员见面。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暴露特工站的人员身份,毕竟国民党从未放弃要消灭共产党的念头,就是在形成抗战统一战线时期,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视那座灰色的四合院。

    路明远来到河都后,根据社会部提供给的名单,他联络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守业,并由此展开工作,逐步恢复并秘密建立了河都工委。王守业是本地人,加之他保长的身份,有些联络事宜通过他去进行,方便了许多。当然路明远也不是把所有联络的事情都交给王守业,一些处在特殊位置的人,他亲自去接触。更有一些潜伏在敌方内部的人,在没有重要情报需要获取的情况下,暂时不便唤醒,留待将来关键的时候再发挥作用。

    不久,中央派左冰同志到河都担任省工高官,路明远负责河都工委的工作,逐步建立起了各个党支部和东区、西区等一些地方的工委以及河都学委。

    昨夜路明远那么晚了还从城里赶来,天蒙蒙了就急着和王守业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所有这一切,乔菽萍不可能知道,何况她从不关心党派之争,即使路明远站在她面前,她除了惊讶,过后风平浪静,不会向别人再提起。

    这会乔菽萍又想起昨夜一个女人的哭声,问婶子,她怎么了?婶子叹息一声说,唉,那女子是在哭自己命苦,她为了哥哥不打光棍,只能去换个嫂子来。可对方家境也不好,男的脑子还有点不合适,不过也不那么严重,干庄稼活,过日子没问题。今天要出嫁,她能不哭嘛。

    乔菽萍的心被震撼了,在这个食不果腹的年代,由于出不起彩礼钱,一些穷苦之家被逼无奈,于是产生了换亲的怪异习俗。婶子告诉乔菽萍,在邻近的一个村子,有个叫杏花的女子是“转亲”,就是三个姑娘交叉着嫁给了不同的三个男人,彼此转着圈都成了亲戚。这样一变换,儿子们都娶上了媳妇,姑娘们也都嫁了出去。杏花的男人对她不好,经常打骂,每每泪汪汪的回到家里向母亲诉苦,母亲除了陪着女儿大哭一场,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在家里住不了几天,杏花就会在哥哥凶神恶煞的威逼下再次回到夫家。按照当地“转亲”的规矩,媳妇是女儿换来的,如果一方的女儿不回夫家,夫家的媳妇也会回娘家的,那样等于三个家庭都会破裂,往往受委屈的杏花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她甚至连寻死的资格都没有。

    当娶亲队伍从王家门口经过时,乔菽萍见了那个远嫁他乡的女子,挺水灵的人儿。一想到从今往后就要陪着那样一个男人,乔菽萍不禁为她悲鸣。婶子说,那么好的女娃,到底可惜了。

    因了这个换亲女子半夜的哭声,还有婶子讲的邻村的“转亲”故事,乔菽萍有了把这一切付诸笔端的想法。接下来在王家逗留的这几日,她在王英骄的陪伴下,到村里走走,感受民风,了解这里的乡俗,渐渐一个清晰的小说架构已经在脑海中孕育了。她本打算再去邻村看看,但突然从河都来了人,说乔家出了事,要她赶紧回去。来人是家里管家打发来的,他们先是从学校的门卫那里打听到,小姐是坐学生的自行车离开的,这又通过王英骄父亲给的地址找了过来。

    得知父亲被警察给抓了,乔菽萍当下坐了王守业给安排的驴车,急忙往城里赶去。

    那会王英骄不在村里,这天他陪着堂弟英骅到坡上放羊玩去了。

    乔老爷子出事,和一桩生意有关。

    当年乔家以做豆腐起家,这些年才介入商贸行当,虽没有风生水起,但也是四平八稳。对乔菽萍父亲来说,他也想把生意做得如日中天,但战争年代一些紧俏的物资不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俨然也就谈不上在倒买倒卖中获取高额利润。看别人发财,乔老爷子眼红、着急,但他清楚自己没那个路数,那是需要大能量的。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引荐了一位“大能量”的人,言称手中有畅销物品,包括布匹、羊毛、食盐和猪鬃等物资。别看猪鬃不值多少钱,在外行人看来,猪鬃不过是从猪身上拔下来做刷子的毛,很难将它与战争联系在一起。可在当时,在军事工业中,从油漆兵舰、飞机及各种军用车辆到清刷机枪、大炮的枪管、炮筒,更是一样也离不开猪鬃。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政府就把猪鬃连同鸭毛(因为轻暖可作飞行员的服装或士兵用的睡袋)列入了战略物资A类,价值与军火一样。从世界猪鬃的主要分布地带看,以区域而言,中国理应为龙头老大。因为养猪是中国农村的重要副业,大部分人民肉食亦以猪肉为主,养猪区域几乎遍及全国。

    乔老爷子当然高兴,他清楚此人在河都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这绝不是诳话。支付了定金,不几天几架马车的货物运抵商行。可次日一早,警察局的人以“例行”检查违禁物品为由,对“荣华商行”的铺面及库房进行查看。不料,就在食盐包里,发现了“鸦片”,尽管数量不多,但证据“确凿”。到了这会,乔老爷子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直到这时,乔老爷子才如梦方醒,这是别人给他设的“局”,自己竟然“心甘情愿”钻进了圈套,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此时乔家已是走投无路,危难时期,钱敏君出面“慷慨”解围。

    如此看来,乔菽萍难逃了。

    这局不是钱敏君做的,是投他喜欢的一个商人干的。这人夸口说,“钱长官,这桩小事交给我好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就主动来找您来了。”钱敏君知道这人的路子野,军警、政要他都能攀得上,但他还是警告,“你可不能乱来。”这人说,“您放心,保证不动乔小姐任何一根汗毛。”

    乔家出了事,果然,乔小姐来了。

    在仓库的物品中查出鸦片后,乔老爷子被警察带走,全家人更是慌得不知该咋办。汪子菱的兄长汪子仑告诉妹妹,“要想救乔掌柜的,只有他女儿出面才行。”这个汪子仑多年在商界摸爬滚打,他是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之所以有人给乔家设局,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联想到钱敏君追求乔菽萍,很有可能与此人有关。即使不是钱敏君直接出面,背后肯定有他的影子存在。

    听了兄长指点迷津的话,汪子菱求告乔菽萍,“他是你父亲,你不能不救。”乔菽萍说,“我说想救,可我想不出好办法呀,警局我也没认识的人!”汪子菱说,“你可以去找钱敏君,他不是……”。乔菽萍明白她的意思,粗暴地打断继母的话,“那绝对不行,我怎么能去求他。不行,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最终,乔菽萍在四处托人无果,陷入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钱敏君了。

    “说吧,只要能救我父亲出来,你想怎样都成。”

    其实钱敏君不知内情,在听了乔菽萍这般“求人”的口气,惊诧道:“你父亲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乔菽萍简要诉说了原委,钱敏君明白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事?你先别着急,容我想想。”

    后来,经过钱敏君打探,他告诉乔菽萍,“案情不复杂,但此事的确棘手,贩卖烟土可是国家明令禁止的。”

    这个时候乔菽萍已经没有了选择,她直接告诉钱敏君,“只要你今天能救我父亲出来,明天我就嫁给你!”

    话说到这份上,钱敏君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他找到道上的人询问,“是不是你们给下得套?”

    对方自然不会承认,但答应“若钱长官真想救乔老爷子,这事我们可以从中斡旋。”其实钱敏君已经意识到,这案子和江湖上的人脱不了干系,他们之所以“投其所好”,无非是“一石三鸟”的结果,事情成了,钱敏君如愿抱得美人归,欠了人情钱敏君得在有些事上“提供”方便,再则乔家拿钱赎人,警局的人得好处。

    果不然,几天后传来消息,对方回话说,“好在案子没有上报”,得好好运作才行。接下来的事情倒简单了,经过“运作”,乔家花钱救可以放人。

    一番周折,乔老爷子回到了家。

    在得知女儿“舍身”救父的举动后,老人家泪流满面,“孩子,是我害了你呀!”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人家钱敏君是乔家的恩人哪!仔细想过后,乔老爷子让女儿把钱敏君约到家里来,他要和钱敏君谈谈。其实乔老爷子清楚,他和钱敏君谈不出个所以然,这背后一定是钱敏君从中捣鬼,用这“下三***迫女儿就范。同时他也明白,钱敏君是警备署少壮派军官,他得罪不起。但他心存侥幸地问钱敏君:“你是有家室的人,该当如何了结?”

    “我已经解除了婚姻,这是所有的手续,包括登报申明,您请过目。”钱敏君毕恭毕敬把材料递到他手上。

    乔父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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