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至此,乔菽萍只能穿上婚嫁衣,步入婚姻的殿堂。

    王英骄说,老师,你要嫁人?为什么?

    “不这样又能怎样?”乔菽萍眼里多了酸楚与无奈。她抱住王英骄:“弟弟,听老师,不,听姐姐的话,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学习。好吗?”

    “你喜欢他吗?”

    “别问了,你还小,长大就懂得了。”

    留给他的只有那个倩丽的身影远去,再也没有回头。

    也许真的,少年情怀中懵懂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破灭了。他独自来到黄河边,看滔滔的水流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少年的梦一去不返。眼前浮现多天前的情景,就在这里,老师站在水边,无意中给他充当了一会模特。

    二月春风剪断了少年纷乱的思绪,他揉揉眼睛,阳光依旧灿烂,白云依旧悠闲,春寒依旧蔓延。曾有的少年烦恼彻底消失了,就在这时起,他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看到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神采飞扬,从那会她就一天天走进了他少年的心海里。这是柔嫩而细腻的抚慰,点燃了他懵懂而冲动的火花。她不必浓脂艳粉地包装,也是那么不用雕饰的天然美。她就像寒山上的一丛兰草,在他心里悄然盛开了。于是,因了有她,就像邃邃苍穹中的一颗明亮的星,寻找到了照彻心扉的光点。就在脚下的这片河滩上,他抓住了“在水一方”的凝神,跃然纸上,自此永远珍藏了起来。

    就像一个美丽的梦,梦醒转,她却属于了别人。

    同样神伤的还有辛明亮,他正从河滩的那头想这边走来。

    他提前回来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乔菽萍什么也没有对他说,是一位清楚内幕的好心人告诉了缘由。

    就在昨天,乔菽萍对他说:“回西安去吧,事情已经如此,你我有缘无分,没必要再为我等候了。”

    但辛明亮没走,依旧留在河都。他不但参加了乔菽萍的婚礼,而且用认真的口吻对钱敏君说,“好好爱她,珍惜这一切,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因为她也是我爱的人!”钱敏君微笑着给他端杯:“请你放心,她做了我的新娘,我会爱她的。来,把酒为证!”

    当然,男人之间的对话,乔菽萍没有听到。敬酒时,辛明亮真诚地向她表示了祝福,“你今天这么光鲜,永远都是美的化身,我恭祝你一生幸福!”乔菽萍接受了,道声“谢谢”,但眼神里却没有掩饰住凄然的忧伤。

    喝多了,但没有醉,顺着熟悉的脚步,辛明亮不自觉地来到了黄河边。曾经的以往,这滩涂上留下了几多他们的足迹。从今往后,早先的脚印早已被河水涤荡,将来也不再会有并肩漫步的情景。他就想再来凭吊丢失的那份情殇,任思绪像枯叶一样在空荡里飘飞,最终落入河流,被水带向了远方。他猛然想起叶尔康曾吟诵过的两句诗文:你是我的缘由,我是你的远方!直到这会,他才领悟了“缘由”与“远方”蕴含了怎样至深的情感诉说。拥有了,幸福都是相似的,充满诗情画意;失去了,各有各的不幸,那是撕心裂肺的痛。

    美丽的鲜花被纤尘粘染,羌笛忧伤地怨杨柳,像空蒙的月光被斜影摇曳,满地落红在流泪。看这夕阳下的河水,流动着冬日的私语,滟滟冷波千万里。

    他看到了那个少年。自然他也想起了少年的那幅“在水一方”的写生。

    王英骄不愿搭理他,真想骂一句:你个熊男人!

    辛明亮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从王英骄旁边走过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而后慢慢往河的那头走去。

    霞光浓艳,曾经的一个美好日子,他与乔菽萍一起走进了那片耀眼的彤红里。

    当夜幕扯起的时候,河滩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旋起的寒风疯狂地抓住干枯的苇草、树的枝条,悲鸣地喧嚣。

    红烛摇曳,洞房的大红“喜”字似乎放射着冷艳。

    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曾经在汉水边刻骨铭心地爱了一场,到头来叶尔康娶了别的女人,她成了钱敏君的第二任妻子。她记得叶尔康曾说过,“我注定将来就像个牧羊人,四处漂泊在苍茫云水间”。她也说过,“那我情愿做个牧羊女,跟随在你身边,看蓝天辽阔,望原野芬芳。”恍惚如梦,梦碎了,悲伤的牧羊女,有谁会在某一天来到你的身旁,化解你那泣血的悲伤,刻骨的相思?不知道是谁把这刻骨的相思丢在了风中?又是谁把这铭心的柔情抛在了雨里?爱,若要经历风霜雪雨的洗礼,那么,碎了的心还可以承受那些无尽的相思与等待吗?

    乔菽萍永远等不到了。

    她想哭,却没有了眼泪。

    一个独立的小院成了乔菽萍的家。

    她的脑海里除了叶尔康,也有辛明亮一脸的沉郁,还有那个少年郎纯净的眼神。

    钱敏君一身酒气,向她走近。

    从内心她厌恶,想拒绝,但在行为上她什么也做不了,本就是一个无助的羔羊,连反抗的力气都不曾有。唯有长夜里的那声叫,权当是不甘的挣扎,穿透窗纸,飘忽在院子里,继而被冷冷的风消遁得无影无踪……

    清早醒来,乔菽萍坐在床上,望着身边的钱敏君,恍然如梦,这个人真成了我的男人?有了昨夜那一幕,乔菽萍不得不承认,自己由一个纯洁无瑕的姑娘已经变成了女人,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但在乔菽萍的脸上丝毫看不到新婚应有的喜悦,接受事实是一回事,要在心里接受钱敏君是另一回事。

    他还在熟睡,她怔怔望了会,心情复杂。

    穿衣下床,洗漱完毕后,乔菽萍站在院里的丁香树下凝神,脑子感到很空洞。至此,她真正体会到,想当初叶尔康被家人逼迫完婚,那是多么地无奈、无助、无语,更多地是无法排遣心底的痛苦,根本没人理解他极度的苦闷与烦乱。直到这会,自己也经历了,她才真切感受到他是在怎样的一种心情下苦苦挣扎。她相信他为了“我们的爱情”会休了那个乡下的女人,但这对追求“完美爱情”的乔菽萍听了,犹如晴天霹雳,觉得至纯至美的爱情已经遭到了玷污,哪怕他说他和那女人没有同床。一度她根本就无法原谅叶尔康,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如果早知道他在家里有“童养媳”,哪怕他再俊朗、优秀,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岂能在古路坝的雪野里和他深情地凝望、对视,上演一出刻骨铭心的“康乔之恋”。江薇抓怕的照片的确是他们彼此真实的情感流露,不存在偶然的“瞬间”被定格在胶片上。

    现在想想,乔菽萍仍旧忘不了与他初次的谋面的情景,在湑水河西岸的五门堰,如果说叶尔康对她是一见钟情,她何尝又不是呢。既然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就不需要过多的铺垫,敞开心扉把美好的女儿情给他就是了。到了青春勃发的年龄,爱情的花蕊就该艳丽地绽放才是。走过了,她掩不住惶惶的心。

    在叶尔康被家人逼婚后,乔菽萍觉得自己的感情被叶尔康给欺骗了,哪怕是善意的。当甜蜜的爱情终究从她手里滑脱,不论草地的缠绵,还是户外的野炊、戏水、游玩,那一切只能留在脑海里回味、追忆了。是的,只能回味,毕竟与他那样真情地相爱了一场。正因为无法忘怀,在毕业离开前,她特地去了古路坝与他告别,也就有了最后的拥抱……

    后来又出现了辛明亮,为了爱,他居然随她而来。她试着想接受,到头来又是这样的结局。

    “菽萍,这么早就起来了?”

    钱敏君从屋里出来,看她凝神的样子,他的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乔菽萍身子微微抖颤了下。

    她回身望他一眼,“你也起来了,不多睡会。”

    “我一睁开眼,不见你,我以为你跑了呢。”

    她淡淡一笑:“还说这话,我能跑哪?要想跑,我早就逃走了,还会等到现在?”

    “我是在和你开个玩笑。”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你说我想什么?想你,这该行了吧?”她的脸上多了一抹女人的温柔。

    “那好啊,这是我希望看到的。”他嘴角挂着笑意,眼里充满了深情。

    既然已经做了他的女人,还是丢掉以往的幻想吧,不管怎样,将来是要和这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的。她不但有了小女人温柔的眼眸,也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宽厚结实的胸脯上了。

    这一天,他们没有出门,要么在院子里活动一番胳膊腿,顺便透透气,要么就窝在贴满红双喜的屋里,让整个屋子,整张床上都溢满了浓浓的情与爱。到了饭点,他的勤务兵会按时把可口的饭菜送过来,然后插好院门,享受没人打搅的两人世界。

    有兴趣了,伴着留声机回旋的音乐,新婚燕尔的他们翩翩起舞,能看出彼此的舞姿都很优美,协调。太阳从窗口射进,洒在地面上,即刻被移动的脚步踩得支离破碎。到后来,她小鸟依人般倚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晃动,慢慢悠悠,那情,那景,连时光都沉醉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想起了叶尔康,尽管很短暂,但还是被钱敏君捕捉到了。

    “在想什么?”

    她猛然清醒过来,“没,没。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餐。”

    站在厨房她还没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转过来,依旧愣神。

    之后的日子里,她要么坐在窗前,要么站在屋檐下,让思绪飘远。她的耳边恍惚想起那个阳光男孩的声音:你要嫁人?为什么?你喜欢他吗?

    她的神色凄楚。

    寒假结束,开学了,乔菽萍没有看到王英骄的身影。他怎么了?

    待下了课,她急忙赶去报社,想找王守民问个究竟。有人告诉她,王副总编请假好几天了。乔菽萍有了不安,他为什么要请假,出了什么事?那人也不清楚,说好像是他儿子不见了。

    乔菽萍的头轰地大了。

    在焦虑中等待了两天,王英骄总算背着书包出现在了学校。乔菽萍看见了,跑过去把他拉到操场的一边,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你这顽皮孩子,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急死了。”

    “对不起,让老师牵挂了。”

    “说,去哪了?”

    “就是出去玩了几天,这不回来了。”王英骄没有说实话。

    “先去上课吧,完了我再收拾你。”

    王英骄真诚地给乔菽萍鞠躬,去向教室。

    过后,乔菽萍还是从他父亲王守民那里知道,原来王英骄根本不是他言称的出去玩了,而是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几个人想从军,到前线打日本鬼子去。其中还有个低年级的女生章芷若,是王英骄的追求者,因为喜欢他,哪怕他赴汤蹈火她也愿意相随。

    王守民说:“幸好我们有马车,追得快,就这他们已经徒步走到陇东地界了,再往前就是陕北了。”

    乔菽萍问:“他们是想去延安?”

    王守民说:“我猜想应该是,但他们不说。”

    这让乔菽萍不禁想起了刘觉民,他就是为了“能安下一张课桌”,离开了西联大。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就去了延安,不敢肯定,连江薇也不清楚他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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