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荣盛破产了。

    生意一再不顺,加上不懂得如何经营,商行直线下滑已经不可避免。更有雪上加霜的是有人欺负她是外行,合伙搞了个骗局,致使她高价进了一批物资,可谈好的下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这会她才真正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生意当老板的。做生意和有文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有些近乎大老粗的人,照样把生意做到了风生水起。当然,如果能有一个做生意的大脑,再有高文化,这样的人成不了大老板都不可能。

    有职员对她说,不行把汪经理再请过来,他做生意还是有些头脑的,再说了,你们是亲戚,再大的过节面对公司的衰败,该放一放了。

    思来想去,为挽救荣盛,乔菽萍不惜放下脸面和身段,同意让汪子菱把汪子伦请回来。在决定把汪子伦请回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他能让荣盛起死回生,她情愿委身于他也未尝不可。

    可汪子伦没有来,他告诉妹妹汪子菱,我实在回天无术,荣盛已经救不活了。

    破产成了荣盛唯一的选择。直到这会乔菽萍后悔当初没有听江薇的话,若早点搞公私合营,也不至于败得如此稀里糊涂。江薇曾好意劝她,与其这样苦苦撑着,不如学柳熙荫老板走公私合营之路,这在将来是大趋势。在把经营权交给政府后,乔家既是业主,还能分红,挺好的,少操多少心。乔菽萍也知道,柳家面粉厂自率先转换身份后,其发展速度与规模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河都其他小型面粉厂全都给并购了。乔菽萍也想过这事,但她知道自家的“荣盛商行”早已负债累累,资不抵债,破产已是板上钉钉,的确无可救药了。好端端的一个公司如大厦倾覆,呼啦啦垮了,乔菽萍连最后一棵稻草也没抓住。

    没有了希望,所有的寄托全都成了泡影,她心灰意冷,顿感人生渺茫,连活着都没了意思。想一想之前走过的路,除了在古路坝的原野还留有一些令她怀念的时光外,剩余的皆变得那么空洞、无味。

    这个时候,在多事的街坊眼里,她俨然和婊子没了两样,先是和继母的兄长住在一起,又和姓吴的男同学不清不楚的。面对这些非议,她受不了人们的眼神,顿然她的眼前漫起一片冥暗、混沌,感觉有一堵横亘的墙截住了她的去路,就像一间没有门窗的黑屋子,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决然斩断了与男同学吴清河的来往,哪怕他苦苦相求也不开启那扇关上的门。既然这样,那就在混沌中归去吧,何苦还要追寻那缝隙中隐隐透进的一丝光束去苟活,实在没劲的很,太没劲了。

    看到从床边滴落到地上的那条细长的殷红,她笑了,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一切都是那么迷蒙,那远处走来的是母亲吗?她扑过去想对母亲说,妈妈,我想你了,想得心都疼。可那身影随一阵风远遁了,留下她在空荡荡的野地里歇斯底里地哭喊。但她没有看见父亲,看来父亲生气了,不愿见她这个败家子。恍惚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呼唤:菽萍,菽萍……他是谁?莫非是叶尔康?那声音很熟,但听出又不是叶尔康,他在遥远的欧洲,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要么是那个男同学吴清河,自从拒绝与他交往后,她已有好些时日不见了他。她到底还是分辨了出来,哦,是钱敏君。他不是带着沈钰逃跑了嘛,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还真是他!待努力睁开沉重的眼帘,钱敏君就在床边。

    “你醒了,总算醒过来了。”

    “你?我这是在哪里,鬼门关?”她依旧以为还在梦幻里。

    “没有,这是医院的病房。”钱敏君轻轻摁住她输液的手臂。

    她似乎回到了现实,“是你救了我?何必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钱敏君心作疼,“干嘛要走这条路,你还这么年轻。”

    她看他一眼,凄楚地呼了口气,闭上眼,半顷又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你好好休息,咱们先不说这些,好吗?”

    到了中午,江薇来了。

    在医院的走廊里,她与一位帽檐压得很低的男子擦肩而过,走过了觉得那人似曾见过,猛然有个人影从脑海跳出来,莫非是钱敏君?再回头看去,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进了病房,乔菽萍半躺着,微微侧身望着窗外。看见了江薇,她特别不好意思,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她纳闷,江薇怎么就知道了?在所有认识的人里面,乔菽萍最不愿见的人恰恰就是江薇。都是同学,人家江薇跟随路明远走了一条革命的路,现如今是何等的风光。自己不但一事无成,到头来还差点自绝于世,哪有脸面见她呀!

    “好些了吗?”江薇把提来的鸡汤放在床头柜上,坐下来看乔菽萍被纱布包裹的手腕,问道:“还疼吗?”

    乔菽萍不做声,微微摇头。

    江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轻抚她的手背,微微叹了口气:“你呀,何苦要糟践自己。”

    乔菽萍没有心情说话,缓缓闭上眼睛,有泪水悄然滑下。

    江薇得知乔菽萍割腕很偶然。这时江薇已经从师范学院调到教育部门任职,她家隔壁住着一对新婚夫妻,男的是政府部门的一位副处长,三十多岁,女的是医院的护士,刚二十出头。这位叫小玲的女子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中午下班在门口碰见了,小玲告诉她,江薇姐,今天我们医院来了个割腕自杀的病人,你猜是哪个?江薇笑了,这我哪里猜得出,河都这么多人。小玲说,那你知道荣盛商行吧?江薇心里一咯噔,知道啊,是荣盛的人?小玲说,对呀,正是荣盛的大小姐,叫乔菽萍,不知因为什么,她竟寻短见。江薇头轰地大了,腿软的差点站不住。小玲连忙扶了她一把,姐,你怎么了?江薇镇定了下说道,没事,我就是有点贫血,不碍事。

    无论如何江薇也不明白,乔菽萍怎么要走这条路。和乔菽萍已有好长时间不见面了,江薇的确不知道乔菽萍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她还是从邻居那位副处长的口中得知,荣盛破产了。这位副处长在政府部门分管的就是河都的工商业,他告诉江薇,乔菽萍辞了教师工作接管了荣盛,由于她不懂得如何经营,最终到了破产清算这一步,估计是受不了打击,想不通了,这才走绝路。

    此时见乔菽萍不想说话,江薇起身去找主治医生,想了解病人的情况。医生说,乔菽萍就是失血有点多,再无什么大碍,输两天液体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回到病房,江薇对乔菽萍说:“明天我过来接你出院,住到我家里去,路明远也不在,你可以静心在我那儿好好养一养。下午我还有个会,就不陪你了,好好歇着吧。”

    看江薇起身离去,乔菽萍捂上被子,嘤嘤哭泣,身子抽搐抖颤。

    第二天江薇来接乔菽萍,在病房门口碰到小玲,她告诉江薇,你那位同学已经出院了,是被一个高个子的男的接走了。江薇知道,那人一定是钱敏君了。

    离开医院,江薇直接去了乔菽萍家。汪子菱告诉她,根本就没见菽萍回来,倒是钱敏君来过,拿走了菽萍的几件衣服,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江薇明白,他们是躲起来了,可能就因钱敏君曾经的国民党军官身份的缘故。

    当年江薇还是从叶尔康口中得知,在河都破城前钱敏君和一个叫沈钰的女人一起走了,怎么现在就他一个人突然跑了回来呢?那个沈钰呢?

    二十多天后,江薇得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钱敏君被抓了!

    江薇托人打听了下,倒不是钱敏君曾经的国民党军官身份被抓,而是他涉嫌伤害罪进了公安局。在一个夜晚,钱敏君把一个叫汪子仑的男人堵在小巷,发狠地踩碎了他的裆部。江薇猜测,一定是那个叫汪子仑的男人侵犯了乔菽萍,不然钱敏君不会对男人那个地方下狠手。她担心乔菽萍,千万不要卷进去,不然乔菽萍可真就完了。还好,乔菽萍根本不知情,这让江薇甚感放心。

    也可能是钱敏君之后的事触动了乔菽萍出家的念头,致使她彻底心灰意冷了。钱敏君曾劝过乔菽萍,人生本不易,哪怕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就像那些尼姑庵里的女子,她们因这样那样的原因看破红尘,才遁入了空门。从某种意义上说,与青灯相伴,那也是一种活法。钱敏君还告诉乔菽萍,干嘛要寻短见,沈钰的身子被子弹打穿了,她都不想死,我们活着的人何苦要糟践生命。

    他的话让乔菽萍一怔,看来沈钰果真出事了。

    在此之前乔菽萍从没问过沈钰,钱敏君也没有提及。当初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走的,如今只有钱敏君一人回来,乔菽萍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断定,估计沈钰已经不在人世。至于发生了什么,钱敏君不说,乔菽萍也不好问。但她知道那一定是钱敏君的命门,触及了会很疼痛,还是不涉及的好。既然现在他主动提到了沈钰,说出了“沈钰的身子被子弹打穿了”的话,她忍不住问了,“她怎么没的,给我说说好吗?”

    能看出钱敏君的确很痛苦,在沉吟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

    “真像一场梦,一场不该醒来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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