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柳絮跟随唐亦芎的测量分队去了玉石山。

    当初没让絮参加特普分队,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冷冷一笑:他们就这肚量?哼,我小瞧他们,我以为他们要剥夺我工作的权利呢。

    她转而去找唐亦芎要求去搞测量。唐亦芎说,“一个女孩子留在队部做资料工作挺好,风吹不着雨淋不上,何苦去遭那罪受。”柳絮说,“做地质工作不跑野外,我何必当初跟叶老师去学地质,图安逸我该在闹市区找份工作不就得了。我干工作不是要做给谁看,就像叶老师说的,凭的是良心。”唐亦芎赞叹道,“是啊,我们搞地质工作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凭良心。如果怕吃苦怕受累,敷衍应付差事,岂能发现矿藏。经受风吹雨淋,跋山涉水于荒山野岭中,对国家赤城,这就是良心。”

    对于叶尔康的女弟子,唐亦芎当然也希望柳絮加入到他的分队里来。可杜峰也在测量队,这让唐亦芎有些为难。柳絮猜出了唐亦芎的顾虑,直接告诉道,我是来工作的,和他在不在有关系吗?唐亦芎答应道,好吧,那咱们一同去玉石山。

    柳熙惊讶,你是说去玉石山,多好的名字,那儿有玉吗?

    唐亦芎笑了,有啊,遍地都是。

    他这样说柳絮反倒不相信了。

    玉石山地层属前震旦系山群,以各种混合岩为主,片麻岩及片岩次之,为秦祁地轴出露部分,故有“玉山古陆”一名。那里到处是高山草甸,乱石密布。翠绿的林海和烂漫的山花相映照,山上白雪皑皑,银海波澜,山下芳草萋萋,林木葱郁。玉石山离河都市有一百多公里,属高寒阴湿地区,无霜期只有八十天左右,是河都境内最高的山峰。每年除盛夏以外,玉石山常年皑皑白雪盖顶,河都八景之一的“玉山积雪”由此得名。这里地貌景物奇特,由于寒冻作用,山顶相对低洼处,冻胀土丘,形态奇异,斜立巨石,如柱如笋,既有古代冰缘遗迹,又有现代冰缘形成。在阴坡和山顶上还有距今三千年左右,厚达十米以上的冻土层,这是考察冰川冻土地貌的重要地点。玉石山海拔高,水气稀少,空气透明度大,紫外线强烈。每年五月,北坡一簇簇硕大的杜鹃、迎春花盛开。入秋以后,南坡黄橙橙的沙棘挂满枝头。初冬,山下稍有冷意,山顶已是银装素裹,而山的背阴处雪花层层叠积,寒来暑往终年不化。暑夏,蔚蓝的天空,银色的雪峰,翠绿的林海和烂漫的山花相映照,满山遍野的羊群形如白云浮动,构成一幅色彩绚丽的画卷,景色十分美丽壮观。

    到达玉石山脚下后,队员们在一处空地上撘起宿营的帐篷,隔一条潺潺的小河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庄。

    唐亦芎吩咐大家,“你们抓紧干活,我去村里去一趟。”

    唐亦芎要去村子里给柳絮和苏芩找个住处,分队就她们两个女同志,他只有去求助村长,让其帮忙找户合适的人家给予安顿。

    村庄不大,一经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村长的家。见了面,村长听明白了唐亦芎的来意,也理解了分队长所说的“合适”意思,那就是希望这户人家人口少点,家庭主妇是个利落的人,更重要的是这家男人要本分厚道,这是顶要紧的。村长想了想说,有了,就住吕万喜家,那狗东西在山里的矿上挖煤,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平时家里就他老婆秋兰和一个女儿,再合适不过了。

    唐亦芎跟随村长去见了那个叫秋兰的女人,二十多岁,人很热情,屋子里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看来是个勤快之人。唐亦芎颇为满意,行,没问题,就这儿了。村长嘱咐秋兰说,把隔壁那间小屋给拾掇出来,再把炕席下的麦草换了新的,人家城里来的女娃娃金贵着呢。秋兰答应道,这没问题,我年前刚准备了新被子,就让公家女娃盖好了。唐亦芎说,那倒不用,她们都带有行李。

    傍晚唐亦芎带柳絮和苏芩过来时,秋兰正在做饭,她端详两位姑娘,不住赞叹道,“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就是不一样,看着细皮嫩肉的,像画上的人。”

    姑娘们被她夸赞的不好意思,脸红了。

    柳絮说:“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看你这妹子说的,你们来了我正好有个说话的人,不然这院子太空落。”秋兰满脸笑盈盈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秋兰身边,用手拽着母亲的衣角。

    苏芩说:“嫂子,这就是你女儿吧。”

    秋兰说:“是。名叫芳芳。我们乡里娃认生,快叫叔叔和阿姨。”

    芳芳反而躲到母亲背后了。

    秋兰热情招呼:“你们进屋,快把行李解下。”

    唐亦芎指了指那间小屋说:“你们就住那儿,进去吧,我先走了。”

    秋兰去送唐亦芎出院门,柳絮和苏芩转身进了小屋。里面被秋兰清扫过了,地上洒了水,略微有点潮气。一铺通炕占据了屋子大半,屋门对直有一张小桌,上方墙上挂着一帧吕万喜和秋兰半身黑白合影照。

    苏芩说:“这有可能是他们的结婚照呢。”

    柳絮说:“应该是,这屋说不定就是他们当年的新房呢。”

    正说着,秋兰掀开门帘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我和当家的结婚时到县城照的。那年刚解放,这一晃都七、八年了。刚结婚那几年我们就住在这里,后来婆婆过世了,我们就搬到了隔壁大屋。”

    柳絮说:“秋兰姐,看照片上的你显得可真小啊,还像个娃娃呢。”

    “那年我刚十七岁,乡下女子结婚都早。”秋兰也没不好意思,进屋要帮她们铺炕,被苏芩挡住了。

    “嫂子,我们自己来,哪好意思麻烦你。”

    “这有啥麻烦的。炕上我新换了麦草,很塇。”秋兰说着话,利落地开始解开她们的行李铺被褥。忙碌中,秋兰捏摸她们的褥子,感觉薄了些,说句“这不行,夜里天凉,可别给冻着了”。她转身去了大屋,从箱盖上拽下一条毛毡,又回到小屋,“把这条毛毡铺在炕席上,防潮。”

    柳絮被那份真诚感动,“姐,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芩也说:“就是,嫂子,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住在一个屋檐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客气。”秋兰轻轻拍拍揽抱住自己肩膀的柳絮手背,又拉住苏芩的手,满脸笑意。

    夜里睡下,柳絮对苏芩说,“这秋兰大嫂既热情又勤快,那位没见过面的大哥遇上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气啊。”

    苏芩说:“你将来嫁人了,可要像秋兰嫂子看齐了,做饭、做家务,里里外外要当一把好手。”

    柳絮推她一把:“凭什么呀。我也是挣工资的人,又不是家庭妇女,干嘛要伺候人。莫非你以后就想着这般服侍男人了?”

    苏芩不好意思往柳絮被窝里钻,“说什么呢,哪个要那样了。”

    柳絮捧住她的脸说道:“告诉姐姐,你将来要找个咋样的人?心里有了吗?他是咱们一队的吗?说说看,让大姐我给你把把关。”

    苏芩脸红了:“你才比我大几个月就敢以大姐自称了,还给我把关。你先说你有没目标了。”

    柳絮说:“早着呢,我干嘛急着把自己早早嫁出去。”

    苏芩说:“你没发觉咱唐分队长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呢。”

    “唐亦芎?”柳絮望着屋顶说道:“他对谁都热情,是个好人。对你也那样呀。”

    苏芩摇头:“不对,他看你的眼神和对别人不一样。”

    柳絮看她一眼:“有啥不一样的,我咋没发现。你胡说啥呢。”

    苏芩说:“我告诉你,真的不一样。”她说话的样子似乎有着某种遐想,那种神情让柳絮恍然大悟。

    “喂,小妮子,莫不是你看上咱唐队长了不是?”

    苏芩害羞了,“没有,哪个看上了,分明是你看上了……不跟你说了,咋说着又扯到我身上了。睡觉,明天还早起呢。”

    柳絮恍然明白,苏芩看来有心事了。想一想苏芩和唐亦芎倒也是合适的一对,一个是地质学校的中专生,一个高中毕业,双方都来自农村,生活习惯应该相近,会有共同的话语。苏芩的家在河都郊区,父母都属菜农,经济条件相对要好一些。唐亦芎的父亲是家乡的民办老师,家里就他一个儿子,家境应当也不差。如果他们俩能有缘,的确挺不错的。

    但柳絮隐隐也知道,唐亦芎的目光的确不时在自己身上停留。以前在祁连山里,她就注意到了他灼热的眼神,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爱慕的光束,叫你不敢接住,惟有躲避。当然倒不是他不好,也不是因为从小城乡差别的缘由,她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错误地接受了杜峰,却不能和唐亦芎往近了走一步。她总觉得唐亦芎就像个兄长,受委屈了可以在他怀里抹一把泪,那么值得她信赖,甚至可以把心里话向他诉说。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吧,情和缘实在是两个难以说清的字眼。按理说情浅缘深,可怎么心里就激不起那份“情”呢?

    有时候爱一个人无需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或许柳絮不愿接住唐亦芎灼热的目光,只能归结于她心里放不下叶尔康,哪怕那种爱慕是崇拜式的盲从,到头来连稍纵即逝的青春年华也搭了进去。

    人世间有多少人在等待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想与心仪的一起筑梦,共同守着一段冷暖交织的光阴也感觉是幸福的。不管头顶有无风雨,也不在意路上的泥泞,只想一同走过。这也是生活,不在乎过往的终究都会是浮云。路就在脚下,停留的是刹那,转身已是天涯。

    这会夕阳西下,远在祁连山的叶尔康和队员们仍行走在路上。

    在荒原上跑路线,每天十几公里跑下来,脚都肿了。回到宿营地,简单吃过饭后,队员们钻进帐篷躺在行军床上倒头就睡。而叶尔康和薛嘉华他们还要对每天的资料加以整理,画地质草图。一个个黑圈填注的是大地的空白,一道道曲线标示出了荒原的地形外貌。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夜深了,躺下后一时难以入睡,各自有心事去想。

    工作上的辛劳都没什么,最让薛嘉华难耐的是长时间接不到至柔的信而心焦。倒不是他担心至柔变了心,也不是至柔不愿写信,而是离北京太过遥远,相隔了千山万水,她的信多的时候都在路上颠簸流离。由于那个年代交通的极端落后,一封从北京发出的信辗转到达省会河都市常常都需要十多天,再一层层通过诸多邮政所往下传递,再由送给养的司机王立诚开车从附近的镇子取来,等到达薛嘉华手里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收到至柔的来信最让薛嘉华兴奋,字字句句全是爱恋,把不住的思念之情浸透了纸张:

    嘉华:

    我在想你,心儿要这样,由不得我。你在遥远的大西北还好吗?

    每天除了忙于工作,闲暇的时间只好留着给你了。窗外的夜色很浓,星儿闪烁,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就好似你的眼睛,望着我,是你在对我说话吗?我知道你在说,是的,我在想你,就连梦里都想你。我也一样,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无处不在,在风里,在雨里,在我粉红色的梦萦里……

    天底下相恋人儿用甜言蜜语堆砌的情书大体都是相似的,不外呼爱你、想你、念你,缠缠绵绵,只盼永远到地老天荒。内敛一些人的往往点到即可,特别是女孩子多于羞涩;而奔放的人什么都敢付诸文字,恨不得网尽赤裸与肉麻。

    当然处在那个纯真年代的人们在表达方式上还是比较含蓄的,不会过于赤裸,哪怕是在信笺上表述爱意也会克制。

    至柔:

    和你一样,特别想你。

    此刻,站立在广袤的大地上,仰望北飞的大雁,只可惜人类少了一双翅膀,不然我会立马飞到你的身边。

    认识你的那天起我觉得自己好幸运,人的一生遇到一个知己并不是容易的事,老天眷顾,茫茫人海,你悄然走进了我的心扉。牵了你的手,再也没想过要松开。

    还记得那个雪夜吗?很美,因为有你在,连雪花映衬下的街灯也变得如梦如幻。漫步街头,不知道寒冷,你说但愿路没有尽头。霎时,我的心温暖如春。

    说到了春,不能不令人想起和你去郊外的情景,迎春花开了,一片金黄。当你抻开裙摆起舞时,我眼直了,不由我不去赞叹,你就是我心中永远的天使。

    我想在夏天带给你温润的凉风,在你疲倦的时候,张开我的胸膛,让你在我的怀中甜甜的睡去。我还不曾见过你熟睡时带有笑容的脸,不用猜,那一定是非常美丽的,令我神往。

    因了想你,刚刚别离你不久,我已经期盼大雁南归了……别笑我没出息,好吗?

    你问戈壁啥模样,我用师兄叶尔康的《牧歌》告诉你:

    风,行走在寂寞的小路上,

    低头找寻曾经的万里浩瀚。

    分明是看见了碧波荡漾,

    谁知却是魅影的蜃楼虚幻。

    见不到少女芙蓉出水的艳丽,

    风残忍地把太阳吹向悬崖山涧。

    没有了奢望,在冷雨的助威下,

    风暴虐地把砾石雕饰成了魍魉怪诞。

    荒原死了,

    风在水的化石里等待涅槃。

    我,行走在贫血的荒原上,

    凝神端望远古的水泊痕斑。

    夸父吮尽了一波泓湾,

    却为冷艳的月华写下荒芜的诗篇。

    我跨上野性的风诉说温情,

    用灵魂守望鸟语花香的绚烂。

    拥有了希望,在爱的呼唤下,

    我温柔地安抚住尘埃的躁动不安。

    因有了爱,

    我的牧歌回响在遥远的地平线。

    尘世不远,它就在几顶发白的帐篷里逗留,也就在水溪流经的草原里住着。

    晚霞已至,夕阳陨落。空荡荡的戈壁滩上野风拂动,有些清冷。莽莽苍苍的山峦蜿蜒起伏,犹如巨龙逶迤相随,从远古而来,重重叠叠,巍峨、雄浑、绵延……

    山野静悄悄。

    一夜过后天又放亮,走出帐篷,薛嘉华看见在山岗上,叶尔康向远方遥望,或许他在观察一条矿脉的延伸与走向。

    眼望层层山峰,祁连山地的一切唯美让薛嘉华迷恋。

    他记得导师曾说过这样的话,没学地质学前,看山是山,看海是海。学地质学时,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学了地质学,看山还是山,看海还是海。到了广袤的世界里,他真正理解了哲学思想原来是贯穿于每个人的生活工作和习俗中,不论你有无知识,哲理的东西与人相伴一生。

    一路走来,队员们每天忙于枯燥的工作,有的人用地质锤敲打砾石、两壁岩层露头,有的人描图照相,也有的人关注河床转弯,还有人校正标志,定方位角,拿尺子计算距离,做路线地质草图。

    阳光下终年积雪的山峰,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在湛蓝色天幕的映衬中,格外美丽圣洁。

    这座山性情多变,时而温柔驯顺,时而威猛暴戾,令人捉摸不透。薛嘉华曾听叶尔康说,秦汉时期,祁连山麓土地肥沃草原丰茂,是游牧民族大漠之王匈奴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如今历史变迁、物换星移,气候寒冷、草原退化,昔日牧场已变为茫茫戈壁。

    刚刚晴朗的天,云彩聚集了过来,不长时间漫天的雪花飘了起来。面对此情此景,不知哪个队员唱起了歌,受感染,所有的队员们齐声翻开了喉咙,还是那永远的《小路》响彻山谷: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

    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荒芜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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