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这是春日里的一次大面积降水过程,在冷热空气的交汇对流下,北方大部分地区或细雨绵绵或雪花飘飘,远在玉石山的队员们也在风雪中进行测量工作。同样的景色感染了唐亦芎,他不禁对柳絮说,难道你不想唱起老叶工教的那首《小路》吗?

    柳絮起初有点不好意思,在唐亦芎鼓励的眼神下,柳絮充满情感地唱了起来。后来唐亦芎对大家说,听叶工说,《小路》诞生于苏联卫国战争的烽火中,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一首著名的军事歌曲。这首歌抒发的是年轻姑娘追随心上人,一起上战场抗击敌人的革命志向,旋律优美而不柔弱,情深而不缱绻,歌声中透着坚强和勇敢,给人一种向往美好、战胜困难的勇气。尽管现在我们享受在和平年代,远离了战争和硝烟,但世界并不太平,自古以来从不会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境地,所以老叶他们去了茫茫戈壁、沙漠,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说到这里,唐亦芎把话打住了。其实都是搞地质工作的,大家隐约知道点什么了,只是心照不宣没人说破,毕竟那是国家最为机密的事业。

    他又说,草原上的人高亢的是唱不完的牧歌,我们每天行走在小路上,如果把我们从事的事业和歌曲《小路》联系起来,那意境,那情调,那一往无前的勇敢精神,难道不是属于我们的牧歌吗?

    同样的感觉,一样的情怀,玉石山连系着祁连山,同一个时空里大家都在唱同一首歌。

    脚下的路在延伸,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进入北山腹地,薛嘉华嘱咐大家,如发现海相火山岩系及超基性岩体,应当追索其分布范围,探讨含矿性,必要的话应测绘出适当比例尺的地质地形草图。叶尔康补充道,除了观察两壁悬崖岩层岩石与产状,还要注视河床被水带下来的砾石。

    然多天来,期待中的矿苗没有发现,便携式的伽马仪依旧沉默不语。

    队员们趟过雪水河,在头道沟,他们停下了脚步。在深谷的河道里,一些半露地面的岩层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天哪那地质锤敲打,用放大镜查看,叶尔康和薛嘉华交流着什么。队员们兴奋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往纵深里走去,叶尔康指着一处河谷冲刷的断臂告诉队员们:“你们看,这是典型的海相火山岩系及超基性岩体,我们必须追索,看分布范围有多大,在草图上标注区域。”

    山势越来越陡,山路越来越危险,队员们小心翼翼爬上悬崖峭壁。一边顺着陡谷边坡前行,有时在悬崖边还得匍匐行进。再往前走,一处铁矿露头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按在此之前的权威说法,南山铁矿不多,即使有,也是鸡窝型的,没有开采价值。但在地质队员们日后的跋山涉水中,通过初步认定,这里有矿是肯定的,矿床位于北祁连山加里东地槽带,说不定储量惊人。矿区内含矿岩系以千枚岩为主,地层时代划归新元古代。矿石为镜铁矿和菱铁矿混合矿石,多与重晶石、碧玉等组成条带状构造。叶尔康说,等明年把钻机调上来,按一公里的密度布孔,就能搞清楚矿脉范围到底有多大。

    宿营地继续前移。

    转场途中,小分队吃饭用的铁锅从骆驼背上摔下来跌在石头上打碎了。薛嘉华宽慰说,打破了一个铁锅,将来必定换来一个钢铁厂。叶尔康笑了,薛队长说得对,这就是我们探矿人的志向,等有一天茫茫戈壁上拔起一座矿城,我们会感到欣慰、自豪!

    到底是天暖和了,阳光普照,冰雪消融。

    谁知,就是这消融的冰雪引发了山洪,河流咆哮着从山谷奔涌而出,他们的路被阻挡住了。既然无法前行,只好等驼队赶上来就地安营扎寨。

    炊烟升起来,野风故意把烟气吹得四处乱飘。就这还不算,野惯了的风故意卷裹草叶、沙土扑进掀开的铝锅里,惹得炊事员老冯在恶恶地咒骂,狗日的,好好的一锅水被糟蹋了。没办法只好倒了再添水重烧。可后来他不敢倒了,风偏要作对,再多的水也经不住这么糟蹋,何况这是干涸的戈壁滩。

    到了薄暮时分,风慢慢小了,吃过饭后,有雅兴的队员到砾石滩上散步,低头捡一块被岁月侵蚀的“风雨雕”端详一番,拿回来放在床头,留作纪念。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悠扬的琴声如泣如诉地又在在荒原上静静地流淌……

    这夜似乎是缠绵的,男人们也在想女人。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对从小生活在都市的队员们感觉这里的天格外漆黑,满天的繁星密密麻麻,又多又明亮,那穹庐似的天幕简直壮观的难以置信,缀满一颗颗夺目的宝石,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使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雅致,那么幽静。

    星光下,他们在遥望、思念,无论父母、兄弟,还有恋人。

    外出采购的司机汪立诚从镇上给薛嘉华带来了至柔的信,除了思念,还增添了烦心。

    嘉华,止不住还是想你。托漫天眨眼的星光,带去我的问候、我的爱:亲爱的,在遥远的天边,你还好吗?

    你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多想追随在你身边,累了,靠在我的身上,让你酣甜睡一觉,待太阳升起,你的身影又走在路上。

    天涯迢迢,只要身边有你就好。

    可我深知,伴你去往天涯的设想根本无法实现。你也知道,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孩子,现实不容我为了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而撇下父母远去,那样会他们伤了的心,我也会不安。就连我们的爱情我也不敢告诉,几次想对他们说,可话到嘴边生生被我吞咽了回去,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为此惊诧,甚至伤感,更怕被他们干涉、阻拦。如果这样,我真就作难了,一方面是我挚爱的初恋,要割舍根本无法做到;一方面又是那么疼爱我的亲人,他们的泪水、沉默不要说目睹了,就是想一想都难以面对……

    前几日,大姨提起了我一个远房表哥,说他长得一表人才,前几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外事部门工作,到欧洲国家已经出去了好几次。我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心已经被你塞得满满当当,思来想去,我已无力去喜欢另一个男人了。为了不让大姨难堪,我只好以年龄还小不想考虑为由来搪塞。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最让我难耐的就是见不到你,一腔心里话无处诉说,觉得我都快憋出病来了。想想以后,我真怕没你的日子怎么度过这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每一天……

    信很长,薛嘉华读得颇显沉重。

    他苦恼了。

    他的苦恼是真实的,没有虚伪、造作。他热爱自己的事业,真诚地响应祖国的号召,甘愿投身于火热的激流中,以青春的名义写下壮丽的诗篇。他也挚爱美丽的至柔,几度梦里相逢,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不是说男人不能有儿女情长,心心相映不可求,只是不要沉湎。

    既然给不了她一方温床,何不撒手。有时候撒手也是一种爱,只要心爱的人拥有了幸福,自己心痛了又何妨。思来想去,在经过多日的权衡思量后,他向至柔寄去了一封信,满篇没有一个“爱”字:

    至柔,你好吗?

    想来我们分别已经有些时日了,想必北京已是春暖花开了。而这里依旧沉寂在漫长的冬日里,大地坦荡,满目荒芜,不见一抹润眼的翠绿。

    当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猎猎升起的时候,为了心中的梦想,我们出发了。沿着曲弯小路走去,我甚至不知道脚下的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何处是尽头。但我深信,未知的前方虽说有风雨,有泥泞,只要走过荆棘,一定会是通衢大道。

    注定我是个要浪迹天涯的人,不能因自私而让你忍受无尽的寂寞。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也是我与你挥手作别的由衷。唯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得到安宁,我的梦才会枕着安逸走进那缤纷的五彩斑斓中。

    诚然,这种决绝让你难过了,但黑夜过后就是黎明,新的世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向你打开。当鲜花烂漫时,我愿看到你在丛中笑……

    感谢你伴我走过的那些岁月,点点滴滴值得我去珍藏。在这远离都市的旷野地,我深深地祝福你!

    如果就那么轻易放得下,倒好了,可能吗?

    当写好的信被送给养来的车带走后,他长时间望着那卷起的土尘发愣,直到尘埃都飘散了,他才回转了有些发僵的身子。

    无疑说,他的心空了。

    那种疼痛不是说忍就能忍得了的,切肤之伤虽说有良药医治,可心病不是时间流逝就能痊愈的。流泪,似乎是一种痛苦,但男人的泪只能往心里淌。那一刻他知道,自此没有了至柔,他的情感之花将不再绽放,生命之火不再璀璨,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像至柔那样可心的人儿陪伴了。遥望心存的梦幻天堂,那里已是一片空漠。

    既然决定撒手,还是迈出坚实的步伐为好,让曾经的梦幻永存心底,至多时间长了翻腾出来咀嚼一番,或许还能感受到一丝温馨,但愿不要全是难耐的苦涩。或许在无穷的探矿路上还会遇到一叶芳草或一株摇曳的山花,但愿他不要视而不见,惹得叶哭泣,花儿在一边暗然神伤。

    至柔到底是被他惹着了,伤心、难过,她哭了,信笺上落满了点点泪痕。

    嘉华,你好残忍,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你问我好吗,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好,很不好。你的梦安逸了,那我的梦呢?

    静下心来想过,她知道是自己的倾诉让他不安了。君可知,你咬痛的,不光是我的唇,你难道就不觉自己的心也很疼?若那样,那花园里凋零的就不是花红了,而是我的一片痴情,你可知晓?

    是屋顶上噼啪落下的第一场春雨惊扰了沉浸在往事中的至柔,刚理出个头绪,却被忽然而至的雨点搅成了一团乱麻,她感到孤独。也许是某些人,某些事,明明是那样的,却弄成不是那样了。

    之前的一日,因了她的缘故,那位从未谋面的远方表哥登门了,父母连眼眉都不满喜色。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只要孩子拥有了好的归宿,他们比自己得到幸福都快乐。出于礼节,她用笑脸迎接了他的到来。不能不说他的儒雅的,也是倜傥的。那天父亲特意从全聚德订了烤鸭,一桌菜肴不可谓不丰盛。她当时在想,如果薛嘉华走进这个家,父母会喜笑颜开款待他吗?答案只有三个字,不可能。只要父母不那么脸色难看就已经烧高香了。

    吃过饭后,笑盈盈的母亲发话了,你们年轻人不妨到外面走走,看这夏日的月夜多好。

    为不扫父母的兴,也为了耳朵清静些,她跟他去了。

    走在街上,偶尔路遇的情侣从身边走过,哪怕没有亲昵的举动,也让心烦意乱的至柔不是味道。至于那位表哥说了些什么,她脑子跑神,根本就没听进去。也就是她心不在焉的应付,让她表哥明白了,她的心已经属于了他人,再多的情思也只能是枉然,该是和她说再见的时候了。

    至柔猛然觉得自己过分了,“对不起,我心太乱,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苦涩地笑笑,点了点头说:“别在意,我理解。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在异国他乡我会祝福你。愿接受吗?”

    “谢谢你,表哥。祝你一路平安!”

    夜色阑珊,他走进了一片灯火中。

    扭转身子,她低头凝思,心儿告诉自己,她不能没有薛嘉华,生命里注定她要牵住他的手,一同走过。也就在那会,她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把爱移向他人,心里满的根本装不下多余的影子。

    这些她没有告诉薛嘉华,不是担心他小心眼,实在不要为这事分了他的心。有人说,最美丽的爱情莫过于,与心爱的人执手天涯,相知相伴莫相离,两鬓斑白还相依;虽说她和嘉华注定要在两地书中倾诉缠绵、相思,但她做好了将那夏日里的浪漫玫瑰镌刻成芬芳的准备,期望永远的龛烙至彼此心间!

    到了这时候,她擦去了泪,反而心定了,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复给他的信决然不提一个字的伤心、难过,用轻松的语气向他娓娓道来:

    嘉华,又给你写信了。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来了。

    该是脱去臃肿冬衣的时候了,身子舒展了,连心也轻松了。感受春的气息,总是那么惬意、美好。

    院落里的那株迎春花悄然吐出了花蕾,她没有因春的来迟而延缓了绽放。固然她没有傲霜斗寒,凌雪竟放的性格,但她有争春不骄的谦逊品格。正可谓“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仅仅几天时间,那纤姿婆娑、点点金黄便跃上了枝头,那么淡雅素妆,朴实无华,为百花争艳先向世人问好了。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她的花语是:相爱到永远。

    真想去郊外看看那野花是否也烂漫了,但身边没有你陪伴,顿觉寡味,只好到梦里去感受了。但愿梦里有你相随,在花的世界里被你亲吻,那再好不过了……

    别笑我没羞,好吗?

    到了这般,她借助花语再次表明了“相爱到永远”,薛嘉华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唯有枕着至柔的心语进入梦乡,一个高挑的身影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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