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王至柔字字句句读的泪水涟涟,浸湿了纸张,也飘远了她的心。霎时,她的思绪飞向了那块本色、淳朴、苍茫的土地,恍若听见了一阵阵蹄声震颤着原野,还有那一声声响彻云霄嘶鸣。没有见过荒原,她以为是诗意的,绿草茵茵,蝴蝶纷飞,鸟语花香,漫步、流连,在他的相伴下走向地平线。但她不知道荒原是寂寥的,也是疯狂的,黄沙弥天,无情地摧毁、蹂躏着一切,她没有听见过砾石缝里的草叶在哭泣。狼嚎的声音在荒原上飘来飘去,令人每根毛发都竖立。那深邃的蓝天和凝滞的云团,凄清、空旷,使人心头不由会弥漫起古典边塞诗词的悲壮和苍凉。

    不知道这些无关紧要,不远的一天,她会踏上那片荒芜之地的,但愿不要让她和狂暴的漠风相遇,最好在洒满月光的温馨里和心爱的人携手走过,不然她会哭泣,不为自己,为心中牵挂的那个人。

    静夜里,她望着一帧和薛嘉华的合影凝神。照片上的她靠在他的肩头,笑得非常甜美,背景是夕阳下的舞动的乱苇和泛着红晕的冰湖。那是颇受文人墨客青睐的陶然亭,一处脱离闹市的洁净、肃然之地。

    她在追忆。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他们是寻着俞平伯先生的足迹来的。“踏着雪,穿粉房琉璃街而南,炫眼的雪光愈白,栉比的人家渐寥落了。不久就远远望见清旷莹明的原野,这正是在城圈里耽腻了的我们所期待的。……累累的坟,弯弯的路,枝枝桠桠的树,高高低低的屋顶,都秃着白头,耸着白肩膀,危立在卷雪的北风之中。”昨夜临睡前有雪飘的,一早起来,地上居然没有雪的影,叫人疑惑是否真的落下过,心底难免失落。

    其实不为雪,为着另一个拜访。多少年前高君宇和石评梅也来过这里,或许那个时候他们还没能拜读到俞先生的“陶然亭雪”就来了。

    年代久远,史迹斑驳。虽说渐渐被人遗忘了,但乱苇隐寒塘的意境也还是有些的。

    “说来高君宇也是咱们北大的学子,投身革命,陪伴中山先生北上后不久就英年早逝。只可惜石评梅固守着‘冰雪友谊’的藩篱,不肯和他言婚论嫁,终究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评梅女士的响应。”薛嘉华如是感叹。

    “爱,是有的,甚至比想象中的浓烈。‘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上,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一代才女到底把泪流干了,‘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傍,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多让人唏嘘不已。”至柔的眼里有了泪花。

    “可那份爱始终没有说出口,而这正是让人动容的地方。”

    曾经的大雪天石评梅跪倒在他的墓前,轻轻的说:我来了!“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仅仅过了三年,她彻底来了,永远陪伴着他躺在山麓静谧的松林中。

    “这脚下冰封的湖面上曾停留过高、石的身影吗?”至柔凝神似在自问。

    “一定,有苇絮见证。只可惜石评梅躲开了高君宇炽热的目光。”

    至柔没有躲闪,她轻轻转身望向他,迎接了那滚烫,把头靠在那温馨的肩头。

    这时的雪算是又飘了,不知是为为感天动地的高石,还是为在市声之中为寻得一份闲情逸趣的文人们增一份灵感,或为目光晕眩、脚步游离的恋人们添一抹浪漫,陶然亭的雪淡淡雅雅、轻舞漫扬地渲染了开来,要不了多会,已是茫茫一片白了。冰封的湖面上,有两行清晰的脚印留了下来,延伸向对岸那片萧瑟的苇丛,直到慢慢被飘落的雪花一点点覆盖了起来……

    坐在灯下凝神的至柔还沉浸在往事当中,是窗外突兀其来的夜雨把她漫游的思绪给惊扰了,无奈回转,轻轻拉开墨绿的窗帘,把走远了的思绪拽进最温馨泊湾,让其静静地停靠,等待下一次去往天边的远行。

    心儿飞向了远方。

    夕阳西下,北草地的云霞在天边瑰丽地燃烧,耀眼的余晖斜斜地照射在横卧的青龙山上,一片彤红。风蚀作用下,山体上的土层被剥去了,裸露的褐红色砂岩在这一刻也好像一同被点燃了,熊熊炽烈,绝美壮观,令人惊叹,感觉犹如一幅如画,那红艳,那金黄,那褐色,那浅绿,简直如诗如梦。

    当年,叶尔康曾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荒原上,就在这青龙山脚下,他发现了附着在蛋白石、方解石表面的钙铀云母等次生铀矿物。可惜断水断粮,他采集到的标本没能带回。也就是来过这里的缘由,他斗胆向路明远局长建议,青龙山或许有铀矿存在。

    铀常与磷、硫及有色、稀有金属矿产共生或伴生,往往集中分布在面积有限的特定区域内,青龙山有过沉积建造、岩浆活动特征,通过构造变动和变质作用,在时间和空间上有利于铀成矿作用的发生。

    在山脚下,队员们扎下了营盘。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叶尔康向队员们简要讲述青龙山地质构造。他说,青龙山出露地层以古生代为主,分布在断裂带上泥盆统与下志留统之间不整合面附近,赋矿岩石为上泥盆统紫红色长石石英砂岩、块状砾岩与下志留统条带状砂岩。他指着在暮色里显得狰狞、恐怖的青龙山进一步解释道,你们看,多种蚀变叠加在一起形成红色蚀变带很典型,这就是说下志留统为浅海相灰绿色碎屑岩建造,性脆,易破碎产生裂隙,有利于含矿溶液渗透。其中的黑色条带含有大量微粒状黄铁矿,如果我当初判断的地质构造没错的话,这里有利于铀的还原沉淀。你们看,那条半山腰的浅色褶皱带钠长石明显,围岩蚀变强烈,符合下志留统成矿条件。

    有人听懂了,频频点头;有人如坠云里雾里,心想他的脑子咋就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呢?他的脑子被宇、界、系、统,阶、组、段等地层实体所占据,当然还有他的情感,他的理想,他的苦恼。可理想似乎已经幻灭,唯有情感在心底暗暗涌动,过多的时候他只能保持缄默,有苦又能说给谁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霞消失,青龙山隐没在黑夜里。

    在帐篷里,薛嘉华和师兄聊天,叶尔康说:“你曾问过我,当初那样对待俞英莲,是不是和别的女人有关。你的判断没错,是那样。”叶尔康沉吟了下说:“她叫乔菽萍,是我大学时的校友,我们相识在城固湑水河畔。我们可谓是一见钟情,这便有了‘湑水之恋’。路局长的妻子江薇曾因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把我们的恋情戏称为‘康乔之恋’。”

    “是吗,挺有诗情画意的嘛。”薛嘉华听得有了兴趣。

    叶尔康感叹:“唉,只因我在家里人逼迫下娶了俞英莲,不得不和乔菽萍分了手。”

    薛嘉华问:“是她不愿意,提出了分手?”

    “是的。”叶尔康说:“为了我们的‘湑水之恋’,我提出将来休了俞英莲。可乔菽萍说,你休了她,她还会有活路吗?”

    薛嘉华说:“能听出来,乔是个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如果那会换了另一个女人,她如果支持你的想法,你肯定会休了嫂子吗?”

    叶尔康点头:“会,一定会。从这一点来说,俞英莲得感激她。”

    “那你考虑过嫂子会怎么样吗?”薛嘉华问。

    “我会考虑。既然我给不了她应有的名分,我给她选择的自由。包括让家里给她置办一个像样的新家,生活上不会有问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不离开我们叶家,一直守下去。”

    “其实这样的事例在咱们这个从漫长封建社会而来的国度很多,许多女子遵守‘从一而终’的思想,枉费了一生。”薛嘉华又问:“那如果她受不了了,做出极端的事情来呢?”

    “这是我最大的担心。乔菽萍正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才下得决心要与我分手。”

    “那乔后来怎么样了?”

    叶尔康痛苦地摇摇头,心情很沉重:“她出家了,我到处找不到她。那时我正在苏联,待我回来,她托路局长的妻子江薇给我留了一封信,从此杳无音讯。”

    这结局让薛嘉华不由唏嘘。这让他想起了秋天的黄叶,蝶舞飞旋,哪一斑的经络没有经见过风霜雨雪呢?哪一根没有镌刻阴晴圆缺与过往烟云?又有哪一片没有磨蚀过岁月的沧桑与记忆呢?那清浅磨砺的曲折又记载了生命中多少艰辛,几许伤楚,几多薄凉?如果说灿烂秋阳下的那一抹金黄的铺展才是生命历练到极致的完美色彩,难道那种磨砺过后的生离死别难道仅仅是岁月写实的秋风过往?且不说人生如梦,相宜了秋风明月,自然了春光明媚,炫彩了山花烂漫,人生的故事本相同,可故事的结局却是那样的悲欢离合。淡然过往,凝视阅读视野的风景,他不禁为落叶那份安然与静美动容。

    又一天来临,太阳照常升起。

    大褶皱下山体形成断带,无法想象远古时期这里发生了怎样的山崩地裂。永恒不断的运动之中,亿万年以来,过去的大海经过长期的演变而成陆地、高山;陆地上的岩石经过长期日晒、风吹雨淋被逐渐破坏粉碎,脱离原岩而被流水携带到低洼处沉积下来,结果高山被夷为平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地质作用把大地竟然造就成了这般模样。

    沿没有路的山岩攀去,展现在队员们视野里的大自然鬼斧神工,令人惊叹、震撼。气势磅礴、色彩斑斓,奇、险具一体,更美的在于色,随处可见的红、黄、橙、绿、白、青灰、灰黑、灰白等多种鲜艳的色彩,把无数沟豁、山峦装点得绚丽多姿。那层理交错的线条、色调犹如灿烂夺目的壮美画图,构成一个童话的世界。“高峰壁立老龙蟋,削出芙蓉作画看。”置身其中,美得使人晕眩。

    在变质岩和花岗岩层,他们发现了矿化和异常显示,一块块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岩石按顺序记述后装进了标本袋里。在一处巨大的断崖上,叶尔康在暴凸的崖面敲打下一块岩石置于放大镜仔细观察,清晰的斑纹刻画出一道道紫褐色的夹层。他眼睛发亮,嘴里自言自语:是它,是它,准是它,没错!

    与此同时,在布满黄色的岩坡上,薛嘉华手下的伽玛仪“嘎嘎”尖叫起来,脉冲底数不断增高。他兴奋地冲紧贴崖壁的叶尔康第一次喊起了叶尔康的昵称:“喂,骆驼,看到了吗……”喊声戛然而止,一个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发生了,叶尔康随脚下风化的岩石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从崖壁的台阶上坠落了下去。

    “师兄——”薛嘉华冲天的狂喊震落了碎石。

    也该叶尔康命大,滚落中,他被卡在了一块凸起的石缝中间,等队员们急忙赶来,他已经站起来了,满脸是血。

    “没事的,就是划破了点皮,不算什么。”这会的他居然像个孩子呵呵傻笑。

    那一刻,望着站在崖壁上的叶尔康,年轻的队员们不明白了,像“骆驼”这样干工作不要命的人怎么会那么不受马恩义书记的待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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