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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进仕及第(一)

    (一)

    在华夏历史上,自秦汉后,农耕民族经历了数次抢劫灾难。其中完全带杀戮、灭绝性的被侵略就有三次,即蒙元帝国、满清帝国、日本帝国。它们的侵略,给华夏农耕民族带来了严重的灾难。这把人类文明退化到兽类的野蛮行径,最终都被根深蒂固的农耕文化击败。野蛮的民族,也给自己留下了耻辱。文化最终成为信仰,成为精神,这精神早已在农耕民族中根深蒂固。野蛮的侵略者,在这文化精神面前,必定是以失败告终。蒙元侵略华夏,几十年时间,被赶回了草原。满清入关,最终被汉文化同化,溶入了大华夏。日本侵略,败在了老祖宗文化精神面前,只得宣告投降。

    三百多年前的清初再填四川,传说是张献忠剿四川,将四川杀得没剩下多少人,故出现大量移民四川。史学家们在研寻这段历史时发现,农民起义军的大西政权,它要杀的应该是明朝的官僚富绅,而不会是大量的伤害百姓。如今还有多处城市有扬柳街之名,传说是张献忠以扬柳枝为凭,不允部下杀百姓。面对曾有扬州杀人十日,嘉定屠城的清军,那时的农民起义军、地方百姓、明军们,他们面对侵略者,应是联合抗清。张献忠被清军射杀后26年,满清方将四川彻底攻占,在成都设立了府衙。由此可见,张献忠屠四川并非事实。历史是婊子,任人打扮,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那些御用文人们,把异族的屠杀安到了张献忠头上,这里面疑问多多,引得史学界颇多争议。

    地处蜀地平原南端的眉州,经历了蒙元大屠杀后,在大明朝开国时,因人口稀少,故降州为县。几十年后肥沃的土地得以移民开垦,人口自然增多,眉州由县升州,辖管五县。如今的蜀地平原上居住的人们,有大部份家族之家谱都记载,祖上为明朝湖广填四川时,移民来至蜀地。据史料记载,自大明朝洪武三年开始的大移民,是朝廷有计划的一项国策。朝廷责令地方州县、府衙负责,将人口较多的地方百姓,集中到湖北。集中地主要是湖北的麻城、孝感地区,然后再有组织的移民四川。按朝廷规定,移民的户籍原地为湖北麻城、孝感,而实则有不少人的祖籍为江苏、江西或湖南、广东。

    昔日荒凉的龙泉山,在大明开国八十年后,如今已聚起了人气。龙泉河、观音河、耶江两岸土地逐年增多。广袤的龙泉山脉,逐渐恢复了她唐、宋盛世时的风采,显现了她之繁荣。地处富庶的蜀地平原南端的眉州,八十年时间,农耕桑蚕再次崛起,百姓们再次过上了平安、幸福之生活。因四川的富裕,蜀地成为了与江南齐名之省份,朝廷在蜀地设了多处巡检司关隘。富庶的眉州,仅龙泉山脉中,朝廷巡检司就设了两处关隘,一在岷江下游的犁头湾,一在回思镇。

    却说这巡检司,在唐宋时就有此机构,而在明初时,因明太祖朱元璋重用宦官,在朝中设立了内廷。内廷由三至七名大太监组成,管理着皇宫内之事以及整个大明的税收及经济机构。巡检司属内廷下设机构,它不但负责各地税收,还可任免地方官员、调动军队,一句话,它直接听命于皇上。巡检司在大明天下各地设立关隘,关隘也就是巡检司下设之衙门。这衙门主要是收取地方以及行商盐、铁、矿、丝绸之税。关隘设在富庶之地和口岸处,那贫瘠之地自然不会去设立关隘。一座龙泉山脉中,就设了水、陆两座关隘,由此可见眉州富庶之一斑。

    如今单说这回思镇,她在唐时名‘鱼蛇镇’,在宋时更名‘鱼耶镇’。蒙元入侵,一场杀戮,鱼耶镇尽毁。如今天下太平,人们将镇重建在了观音河、龙泉河交汇处。取镇名为‘回思’,是要让人们牢记那场灾难的历史。

    两河交汇,这里交通顺畅,是最宜人居住的集镇。宋时就有的巡检司关隘在此恢复,因为这里是东去西往,南来北至的官道交汇地,行商们之盐、铁、矿、丝绸税均在关隘向朝廷办理缴纳。早年的鱼蛇镇、鱼耶镇、孙氏书楼、乾明寺消失,仅留下了火烧坝、庙儿嘴、万人坟、赶场坡等地名。如今镇内建得最好的房屋,当数山学堂,人们是要将文化传承。属眉州辖管,地处交通要道口的回思镇,几十年来,成为了三教九流汇聚地,也成为商贾贸易中心。

    龙泉山,她有久远的农耕文化历史,更有道、释、儒、医坚实的根基。两宋时代曾出了八百多进士及第者的眉州,龙泉山与之息息相连。随着蟆颐观、东岳庙等道观的恢复,佛家凌云寺、法华寺、中岩寺也开始恢复。来自白龙寺的佛家人‘本宗’,用了毕生精力,将大旺寺、乾明寺恢复。中岩书院、大旺山学馆,再有眼前这回思镇龙泉河畔的‘山学堂’,更是眉州文化再次崛起之见证。经历战乱后的龙泉山,近百年时闻再次聚起了人气,显示出了勃勃生机。

    地处龙泉河、观音河、耶江合流处河畔的回思镇旁有一座凸自独立的山头,人们称其为磨盘山。磨盘山与其它山头一样,全为黄沙岩组成。千年风化,山头长满大树。站立磨盘山顶,即可观清周围数十里内的山景地貌。磨盘山北面是回思镇,离回思镇约三里处,即是巡检司关隘。夕阳下,成串的商旅骡马,正越过凤凰岭下观音河上五孔石桥,在两山夹持下的关隘口,向军士出示关防、通碟类公文。骡马所驮货物,均是由船运至山下码头,再改用骡马,运至东面陵州以及更远之地。盐、茶、丝绸等物都得在此课税换取凭证,商旅们一般都会选择夜宿回思镇。

    离磨盘山南面约三里一座山头,林中掩映着高大的房屋,那是关隘衙门所在地。回思镇关隘衙门前竖立了一根高高的灯杆,灯杆上吊有两只大红灯笼,一到夜晚,灯笼点亮,数里外都能看见。挂灯笼的横架是活动的,灯笼会随风转动,回思镇人称其为‘活灯杆’。天长日久,活灯杆成为关隘衙门代名词,一言活灯杆,人们即知是关隘衙门。

    灯杆,在古时它是一种标识,也是标志。寺庙、道观、书院、学馆前都有,灯杆上面挂上标识、图案,老远就能望见。而府衙、道衙所在地大门口,是必有灯杆。自清之前,华夏无有国旗,这灯杆就是最早的标识。

    这回思镇灯杆,已有年头。据人们传说,蜀汉时,刘备入蜀,诸葛亮将兵营设置于牧马山,丞相令军士在山上竖立灯杆,挂上灯笼,作为标识。诸葛南征时,马步军顺龙泉山脉而行,按每一日路程设立驿营,驿营之标识就是灯杆。从牧马山至回思镇,正好是一日路程。这里三江汇流,水草充足,正当歇军之地。再有一日路程,即是今日之诸葛村,那里又是下一站。以此类推,南征驿营进入南地。灯杆,成为蜀军行进的标识。驿营,存放粮草之处,也是水草丰润之地。龙泉山脉中,如今还留有灯杆、灯杆山、某某驿营之地名多处。

    站立磨盘山头,能观得西面临观音河那数座山头相连的一条山脉,它状似一只飞舞的凤凰。东面龙泉河畔山脉,又恰似一条盘卧之巨龙,势欲腾飞。龙飞凤舞之间的河谷地带上,观音河、龙泉河在曾是唐时皇庄的万倾良田间穿行。磨盘山脚下,观音河、龙泉河汇聚,形成一大大的湖泊。两河汇聚,河水又调头向东流去。湖畔西面高坡上的回思镇,如今已有二、三百户人家,镇上客栈,商铺、茶肆、酒楼都有,近两年甚至有了钱庄、绸缎庄等大桩生意场。

    龙泉河畔,与镇落隔水而对的山学堂,此时响起了一阵铃铛声,随之而至的是学子们走出课舍,传出了阵阵嘻笑喧闹。

    山学堂,据传是前朝孙氏书楼楼主孙长儒之后裔‘孙壁’牵头,士绅们捐资建成。初创时的山学堂,为私塾学堂,由士绅们请来先生,授教自家子女。随着发展,孙壁与乐善好施的士绅们商议,将家中贫困的子弟们,一并招至学堂念书,一应食宿用费全免。两宋时代的山学堂,就为眉州培养了无尽的人才,今回思镇重建时,人们想到的是先建学堂。如今的山学堂堂东是本地万、黄、周三姓士绅,学堂中有各亭学子共计近百名。

    山学堂为偌大一个四合院落,房屋分别为学子们课授、食居之室。下课后,中间空坝内,学子嘻笑打闹着。

    此时,学堂大门内走出来三名年长学子,均在十八、九岁年龄。三人均己是成人轮廓,其中一人个头略高,另二人稍次。三学子那明眸皓齿中充满活力,几个美少年,直是让上称羡。

    三人各着学子秋装,头上那解元巾飘带在夕阳下随风飘舞,令三人身上凭添了几分渐已成熟之文雅。三名学子手提字篓,说笑着往离学堂大门处几十丈的‘字库’行去。古人对文字尊重,大凡书院、学馆外都建有字库。字库,实则就是焚纸炉。这字库用砖、石砌就,状似一低矮之塔。读书人尊重文字,将写有字的纸张,绝不乱扔。每日习作后的稿纸,必送到字库焚毁,焚纸者必心存虔诚。

    去字库焚纸的三名学子,乃山学堂甲亭学子中的姣姣者,三人正是山学堂万、黄、周三名堂东后裔。几人儿时同在大旺山学馆习学,十二岁成人礼后都有了字,家人安排,来至更高一级的山学堂习读。三人同为学友,如今已有十余年时日。走在前面的学子姓万,名安,字循吉。中间一人姓黄,名昭,字鹏程。后面者姓周,名映文,字来风。三人均在前年就通过了乡试,取得解员之称,如今正各自努力,以待来年参加京考。

    数年前,山学堂聘来浙江杭州人仕翁同为甲亭先生。这翁同十二岁时与家人移民蜀地。到得成都后,即由父亲安排,至老君山道观习学。老君观属道教崆峒派系,崆峒派为道家人丘处机创建,张三丰曾为教主。地处崆峒山中的老君观,历年来收藏着许多道家书典,勤奋好学的翁同,在老君观习学经年,已成为道学高深者。三十多岁时,为习更高深之学,他又去至龙泉山蟆颐观,拜在观主‘清风真人’门下,习学那天文星象、风水预测、医学药技。

    当年许良父子拼命保存下来的那些古典,成为翁同心中之圣物。重瞳殿中,他常熬至夜深。晨暮中,道众们常见他在山头林间,展示着拳脚、剑技之身影。又是十多年过去,年已五十的翁同在同道中已属顶尖人物,他自号‘山源道者’。那日乡绅万、黄、周,三位员外去至蟆颐观,拜见山源道长,言明了来意。几位员外恳请道长,前往山学堂,授教吾等顽儿。翁同他不意为官,只欲将己所学,授与后世,几位员外之邀,正中翁同下怀,他欣然前往。

    到得山学堂,接受了学子们拜师之礼后,翁同将三小子骨相细观了一番,他心中自是窃喜。这龙泉山水土真真养人,三小子虽仅十二、三岁,然均是贵人之相。尤其是这小循吉,虽不到十四,然成人棱廓已逐渐显现。依他之骨状及命相推测,此子它年当为宰相之才,国之栋梁也!其余两子也不差,它年也是朝中能人,官职不下二品。

    看在眼里,翁同心中高兴,一番考言,令翁同吃惊!几小子原在大旺山学馆已学得多多,那儒、理之学已有相当根基,在老师考问中,那《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中之意人人讲得,五经中颂词几孩童也还能随口背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意、出处也言得头头是道。仅十二、三岁之人,竟都懂得立身之本。然好玉还当用心雕琢,方能成才,我翁同得遇这几小子,也是此生有缘,老夫就将精力耗在你几人身上,不枉此生也!

    年己五十的翁同,授教学生自有他之一套,他从不让学生死记硬背,也从不对学生呵斥体罚。道、儒、理学之识,他是不厌其烦的给学生讲解深意。孩子们逐渐成长,老师开始授教天文、地理、自然之学。他在课授后,常带学生外出游学,令学生们打开灵窍。附近蟆颐观道长、法华寺住持与翁同交好,他常带学生去至寺、观,与道长、住持讲经参禅,习学道医。每至夏署,他必带学子们外出,彭祖山养生观、崆峒山老君观、青城山青云观、天台山天台观、峨嵋山洞天观,观中道长、道兄各有所长,他们均把自己独到的学问、技艺授与山源道兄之弟子们。多少个寒暑,龙泉河边沙滩上、凤凰岭下树林中,他将长拳短打、刀枪剑戟之功夫授教。讲堂内,除却儒、理之学授教外,他还将排兵布阵、计谋韬略授与学生。讲述前朝英雄岳武穆、韩世忠之战法,老师又向学子们祥讲了乡人虞允文之作为。他将允文采石之战由浅入深讲演,听得学子们津津有味,以致至瞠目结舌。讲言虞允文生平作为、战法战例那几日,老师发觉孩子们内心极不平静。晚间,三人久久不睡,原来是在居室中议论乡人虞允文、家铉翁两位南宋丞相之作为。再次授课时,与弟子们交言,知晓他们已把允文、铉翁当作了楷模,对二相之气节已至膜拜。老师高兴,正值春暖花开,翁同带住几个学生,前往十余里地处的先贤墓地拜祭。

    十年磨砺,三名弟子今已完全长大,三人学业,各有所长。翁同根据学生各自长处,又分别授教,三人可说是突飞猛进,先生心中也暗自高兴。

    三个弟子,各有所好,周映文性格文静,酷喜道、儒、理学,先生就他之好,用心授他道、儒、理学。这些年凭他常写文章之立意,翁同知道,这弟子它年必是翰林院中人才。

    近年时间,弟子黄昭长得来五大三粗。他与两个学兄不一样,学习虽然不怎用功,然与二人不同的是,他更酷喜武学,练武也比二学兄努力。翁同乃一身怀武学绝技之人,也就就其所好,将自己平生武学,悉数授与。这黄昭确也能吃苦,这些年为习老师绝技缩骨功,竞将体型练变。裸身时,竞然是虎背蜂腰。见得弟子平日之苦练,先生暗自感叹!此子它年必是军中高人也!

    三个弟子中,先生最看好莫过于万安,此子聪明绝顶,读什么书都过目不忘。三人中他年长一些,这些年已长定型的万安,可说是英俊挺拔。在习学中,他看似不像两位学弟那么刻苦,然他爱好十分广泛,什么都喜学,什么都喜问个究竟。他之儒理、武学与二位学弟可比肩而齐,然他其它学科则远在二学弟之上。就连二位学弟不太喜欢的医学、药学,他也常缠住老师授教。翁同知道,文武兼修的弟子,日后入朝,必是一能安帮治国的国之栋梁。年已二十出头的三个学子,经年与老师同食同居,对老师有着无尽的尊崇。老师那丰富的学识与宽阔的胸怀更令学生们钦佩。在他那有文事者必有武备的格言下,万、黄、周三人争先奋进,经年学习,文天祥、岳飞、同乡虞允文、家铉翁已成为三人心中的楷模。

    大明开国,恢复了科考。乡试、京试,成为三人向往。昨年开春,在老师的陪同下,三人去至了成都府,参加乡试。不出翁同所料,三人轻松地通过了乡试,头顶解元巾,回得家乡,三人更是努力。

    这年年初,府衙发出告示,明年秋季,朝廷科考,在顺天府举行。早已获知消息的翁同,对万安、黄昭、周映文三弟子是充满了信心。三人各有所长,凭己之授教,三人明年必会高中。立国已八十年的大明,恢复科考后,今会在常考之后有一场制考。三人中,自己最看好的万安,必是入制考者。九月秋闱,几人可在明年七月动身入京。尚有年余时日,此时的翁同,不辞辛劳的又就三人各自所长,欲花却半年时间给予辅授。而满怀希望的三名弟子,也各自在不懈的努力,他们均有一次跃过龙门之信心。

    转眼已至次年七月,临别之时,先生语重心长地言道:“师生之情,已有十余年之久,尔等此去,实有不舍,为师仅祝三人高中为愿。如今朝堂拜门生、走门路之风气也然形成,然非我翁同之学生所为。朝中虽有故旧,老师也不会为之引荐。日后入得朝堂,自有人关照你等。人生之路,悲喜同道,福祸同依,尔等只要心中有‘德’,即能承载万物。”

    牢记住先生教诲,三人依依不舍。十余年来,先生为我等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们只知,先生又收下了‘余子俊’等几位学弟,我等走后,年逾花甲的老师又会忙碌起来。弟子们不知道的是,先生在朝故旧颇多,在翁同年轻时,朝中友人就劝其参加科考,道是凭兄才华,跃龙门如探囊取物。而向往高深学问的老师,无意为官,却来至蟆颐观再做道士。在观中,他将那《太平御览》熟读,最终选择了授学育人。弟子们更不知道的是,先生与朝中故旧书信不断,平日所授课程均是当朝编修院之作,而编修院之作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大多取材于《太平御览》,京试考题总离不开这些内容。弟子们习得扎实,此番京考,必然高中。

    山口处,铭记着师恩的三人,跪别老师后,挥泪而去。数次回望,年逾花甲的老师仍站立山口,久久挥别……。

    两日后的一早,万安、黄昭收拾齐备,辞别了家人。二人相邀,沿耶江步行大半日,去与家住大旺山的周应文汇聚。大旺山也是二人远行的第一站,他们要在大旺山下映文家中住上一日,似历代进京参考的学子们一样,祭拜却财消灾佛,接受洗礼、拜谢风象塔,再感受塔之灵气、还要夜上金顶山,希望能再次在月夜观得牛形。二人离家,向往着京师,向往着前程,心中高兴,故而脚下生风。仅用了三个时辰,已望见映文在山口处等待。三人虽仅几日未见,然学友情深,均是喜不至尽。一番施礼问候,映文助二学兄提上行囊,回至家中。

    周家乃龙泉山中大户,接待安排自是十分周到。映文之父周添成是个极豁达之人,他年过五十,满面红光。周家上代与万、黄二姓合捐了山学堂,三姓人齐心协力,山学堂方有今之盛景。常至山学堂理事的周添成,早就识得万安、黄昭两后生,且十分喜欢这两位勤奋好学的俊俏小子。自己儿子能与勤奋之人一起学习,儿子自然长进。万、黄、周三家同为山学堂堂东,早在上辈就交好。多年前,三位堂东在为儿子们行成人礼时就商议,为把儿子们培育成才,也为地方,当请有识者来山学堂授教。三堂东议定后,同往蟆颐观,恭请山源道长。原以为道长不肯屈尊,哪曾想,道长见得三个孩子可爱,即欣然前往了山学堂。十余年时日,先生授教用心,三个儿子勤奋,三位堂东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如今,三个后生要进京参考,家人们自是高兴也满怀希望。按东床翁老先生建言,三个后生,如今已长成,正值他等历练之时。万、黄、周三家虽为大户,最好是别给儿子们配书僮仆人,诸事让他们自理。三姓采纳了先生建言,倒是给足了几人银钱花费。今至大旺山下,受托且爱子的周添成自要尽心陪伴几个后生。周家作了安排,已雇好了江船,今夜几位后生上山观牛形,明日拜佛谢塔后即可至江边上船。

    时值中元节,蜀人将中元节看得极重,陪伴周家人祭拜了先祖,周伯陪三位后生用饭后,即请后生们坐于院外那葡萄架下。品茶中,几人观赏起了夕阳下的大旺山众山头。有心的万安早就闻说了大旺山许多传说,那些传说十分动听,他想趁这离乡之际,向住在山下的周伯请教一些,故而率先拾起了话头。万安起身,躬对周伯施礼言道:

    “晚生们不才,明日就将远离故乡,循吉同二位兄弟一样,对这生养之地实有不舍,欲将家乡之事多记下一些。年伯家在这大旺山下有几代之久,想必对这大旺山传说闻听多多,晚生想请老年伯给晚辈们讲讲,吾等离乡,当牢记乡情。”

    闻言的黄昭、映文连忙附和。这周添成自幼读书,也是个甚喜言谈之人,见几个后生要自己言讲大旺山传说,自然乐意。哈哈而笑后,开口言道:

    “好!好!离乡之际,仍不忘记住乡情,好!要言我周氏,来此山下居住,至映文这一代,已是第五代。闻祖上言说,早辈人移民至此,这山中人迹荒无,仅有一些蒙元入侵后幸存之人,从他们口中道出了许多这龙泉山中之传奇。远的不说,我今就言这大旺山吧!乡人传说,此山自唐初时就道、佛香火极旺。当年袁天罡、李淳风建塔镇牛后,那金牛一直静卧于山中,月夜时能在对面山头观得牛形。如今人们又传言,山头上那风象塔,当年蒙元入侵时,塔身倾斜,似要倒坍。本欲毁塔的元军,他们怕塔倒砸住了自己,也就离去。战乱后,倾斜的塔身又归正,人说是李淳风在守护住龙泉山,守护住风象塔。当年乡人苏轼、苏辙兄弟进京参考时,夜宿大旺山,兄弟二人就曾在金顶山头观得金牛,进京后一举双中。这风象塔建在大旺山主峰上,它俯视住周围的大金山、小金山、四景山、挖断山、以及那金顶山。周伯我今就给你等说说这金顶山的故事吧!”言说至此的周添成接过儿子送上的茶碗,深吸一口后讲出了一段故事。

    当年道家人袁天罡预测,琉璃江会西移,大旺山下会出现万倾良田。此时的大旺山下,江面先成沼泽,再成为了大片的良田。如今,许多百姓在山下居住,人们农耕同时,家家都栽桑养蚕。不知在多少年前,山下人们在黎明时,总会闻得雄鸡高鸣,那雄鸡鸣叫之声十分洪亮,似乎从极远处传来。此鸡必然雄壮,人们打听,是谁家公鸡,声音如此洪亮?

    时山下住有一王姓人家,王家人十分勤劳,他们在山下建了房舍,垦开田地。那年,王家小儿子二郎与刘家联姻,娶得刘女为妻。婚后,王父分与二郎夫妻田地十余亩,房舍几间,让儿子、儿媳自己去发挥。二郎夫妻勤劳,种地之余,又在山坡上栽桑养蚕,日子倒是过得十分舒适。二郎三十岁时,妻子刘氏方才生下一子,夫妻欢喜,为儿子取名王朗。有了儿子,二郎小两口更是勤劳,平静的生活过去了十余年,儿子王朗已十多岁。

    那年元军来至,二郎将母子送至山中躲避后,欲回家接父母进山,再取些衣物粮米。二郎不幸,他惨遭了元军毒手,死于非命。在密林中躲避的王朗母子,久久不见二郎与家人来至。再加上粮米全无,还得防备林中野兽,王朗母子只得冒险潜回山下。山下小村落,几十间房屋变为灰烬,村中被洗劫一空。丈夫、公婆、两位兄嫂及侄儿男女们,一家二十余口,尸体倒在了空场上,见得惨状,刘氏哭倒在地。

    母子在伤痛中掩埋了家人,痛泣中思念公婆、丈夫及家人的刘氏,经受不了如此打击,日日流泪,哭瞎了双眼。十多岁的王朗,担当起了责任。在幸存者们相助下,家里重盖了茅屋,王朗开始学种地。十多年过去,王朗已快三十岁。这些年,他守住几亩土地,大部份心思放在母亲身上。为母亲洗衣做饭,端屎端尿,他从无怨言。每晚陪侍在母亲床前,嘘寒问暖中,与母亲说话闲聊,说些笑话逗娘开心。寒冷冬夜,儿子更是不离娘半步,每晚都会让母亲暖和的睡着后,儿子才伏在床前入睡。太阳出来,儿子背娘外出晒太阳取暖,还背住娘在田间行走。十几年如一日,乡人们称赞王朗,真真的一个大孝子。那夜寒冷,王朗燃了暖炉,送至母亲床前,仍似往日一样,陪母亲说话。

    未等儿子开言,母亲拉住儿子之手,告诉儿子,娘昨夜得了一奇怪之梦:“有一手持拂尘仙人来至,对娘施礼后言说,‘吾乃道士‘李淳风’,见得你儿孝顺,感动神人,贫道特来赠他银钱,供其置买田地,娶妻生子。三日后,你儿会背母至我那风象塔下,你只须对塔拜上三拜,即会重见光明’。儿哪!你说世上哪有此等好事?恐是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哎!娘之身体,拖累了我儿,但愿我儿什么时侯能娶上儿媳,娘也就安心的去了。”

    闻得母亲之言的王朗立时睁大了双眼,对娘言道:“娘说之事,难不成是真的?前夜儿子也得一梦,同样似母所说一样,一手持拂尘者,来至家中,自称李淳风。仙人一脸和气,对儿言说,道是赠我黄金百两,在屋后那书卷山上,早年吾观牛之处。那山头上有当年了然大师在映泉寺所养之公鸡,它在守护住灵地。尔乃孝善之人,自能寻得银钱,明日可去取回黄金便是。拜谢仙人后,儿子请问天师,你老乃六百年前人,今至大旺山,难不成专为送我黄金?仙人笑道,此只乃其一,前些年元军来至,掠走了映泉寺财宝且烧毁了庙宇,还欲毁我风象塔。所幸我塔顶神鸟修成,它及时托梦与贫道。当吾赶至时,已是半夜,老夫将塔推斜。次日欲毁塔的元兵见塔倾斜,怕砸到自己,只好绕道而去。如今天下逐显太平,贫道回山,只为将塔扶正,也顺道赠你这孝子富贵。临走的天师,他还告知朗儿,大旺山有灵,此地百姓勤劳善良,转世后的‘了然’,隔年会至大旺山,再建‘映泉寺’。儿子惊醒,也似母亲所想一样,世上哪有此等好事?故尔将梦中之事未曾放在心上。”

    听罢儿子之言,母亲言道:“我母子之梦,直是奇了。多年未曾听到的雄鸡高鸣,这些天娘又听到,也说不定真有仙人赐福,我儿明日一早不仿去屋外看看,这高唱的雄鸡倒底在何处打鸣?若真有此事,我母子当拜谢菩萨!”闻母亲之言,孝顺的儿子连连点头。接下来王朗又抱住母亲之头,似往夜一样,用舌头去舔母亲的双眼。

    多年来,王朗一心想让母亲复明,多处打听治疗方法,那日他去了蟆颐山。破败的蟆颐观中,到处残壁断垣,被荒草掩没。仅有一瞎眼老道,坐在山门那石牌坊下大石上,像是在等什么人。远远见得,王朗心道:‘闻人言说,蟆颐观老道能治各种顽疾,吾观这道士,他分明是个瞎子,怎能治好吾母之疾?想必此不是我欲寻之人。如今我已寻半日,此山中无有人迹,此老身着道装,必是一道士,我不仿一问。’王朗正欲上前施礼相问,不曾想老道却先开了口:

    “你这后生,来至山中可是求医问药?”

    闻言的王朗心内吃惊,这老道分明是一瞎子,他怎知我为后生?哦!人传老道功力高深,想必他听力超人,定是从我行走脚步声中分辩出我之年岁。已心生敬意的王朗连忙参前施礼,口中言道:“道长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盘腿端坐大石上的老道略一侧身,算作还礼后言道:“闻后生中气十足,乃无病之人,想必是为他人求治,且请言来。”恭立的王朗回言:“小可王朗,家居大旺山,因家门不幸,老母哭瞎了双眼。王朗来至蟆颐,欲向道长求得良药,救治母亲,还请道长施与良方,王朗感恩。”王朗随即将家境遭遇以及母亲哭瞎了双眼经历,一一细说与了老道长。

    端坐的老道,正是我们前文中言说的许良。那年他被元军射瞎双眼后,躲于山洞,摸索中为儿子疗治伤腿。尽管许良医技高超,然因无法外出采药,加上元兵那一棍击断了许仲腿骨。瞎眼的许良在摸索中为儿子疗伤,虽保住了儿子之命,许仲却落下了残疾。如今元军败退,许良测得,来日会有道中之人前来重建蟆颐观,父子二人在苦守中等待。今日儿子许仲下山去打粮,许良在破败的山门等待。重生的许良自号‘一目’,意为双眼虽失明,而自己心中还有一目。闻得王朗之言,一目道长竞不住心生惺惺怜悯,原来这后生是个孝子。只闻老道叹息一声言道:“善孝之人,必有善报。难怪后生方才踌躇不前,原来是观得贫道已是瞎了双眼,不相信我一目能治眼疾。”

    恭立的王朗立时言道:“原来您老就是乡人传言的一目道长,晚生失礼,还望见谅。得遇道长,我母眼疾定能治好了,还望道长不啬赐救。”

    再次叹息的道长言道:“只可惜贫道眼瞎,不能上山采药。你母眼疾与吾之眼瞎不同,吾之眼瞎为箭伤所致,两眼球完全失去。而你母眼疾为伤痛所致,定能医治。贫道今赐你一方,用那‘金津玉液’拭之,你母双目必能复明。”

    王朗闻言急忙问道:“请问道长,这金津玉液在何处求得?”

    道长哈哈而笑:“此药就在你之身上,就在你口中。口中唾液,我道医称之为金津玉液。你每日用舌头,舔拭你母双眼,必能收到疗效。然此疗法绝非一日一时,而是长期而为,尔可能做到?”

    闻言的王朗,心中大喜,伏地跪谢道长,口中言道:“谢过老伯赐与良方,只要能治好娘之眼疾,哪怕为娘舔拭十年,王朗也不会嫌弃。”拜别了道长,王朗赶回家中,当晚就开始为母亲舔拭双眼,此后从无间断。

    次日黎明,闻得鸡啼的王朗去至茅屋外。东面那书卷山上露出一抹晨曦,鸡啼声正是从山顶传来。随之,山顶冒出光亮,太阳从山后升起。观望中的王朗,忽然有些吃惊!那霞光中,山顶上分明站住一只雄鸡,正自引颈高鸣。山上无有住家户,哪来的公鸡?惊奇的王朗,往山上奔去。太阳升起,王朗在雄鸡站立处的土中,刨出了一坛金子,赶紧抱回家中,告知母亲。

    几日后,王朗背负母亲,上得大旺山,去至风象塔下拜谢李天师。眉州人都知道,风象塔为李天师建造,他之神位就在塔中。面对宝塔,母子二人虔诚的跪拜了下去。

    拜毕起身的刘氏,一时吃惊,面前的儿子,容貌衣着,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记忆中活泼天真的朗儿,如今已是一粗实之人,正自憨厚的笑看着自己。双手颤抖的刘氏,抚摸住儿子叫住:‘儿啊!娘看得见了,你让娘好好看看’。母子相拥,任激动的泪水哗哗而流。

    再拜风象塔、李天师后起身,王朗仰观阳光下的风象塔,又感吃惊!往日倾斜的风象塔,如今端立在面前,它那雄伟之姿不失以往。塔体飞檐走角,数处飞檐上竟长出了小树。晨风吹拂,小树在塔身上摇摆,令这古老的风象塔更显风姿。那塔顶上传说的三足神鸟,无有了踪影,想必它是回归了太阳怀中。

    不久,大旺山中来了一法号为‘本宗’的大和尚,他四处化缘,在山中重建了寺庙。寺庙建成,本宗圆寂,佛家弟子们传说,本宗为前朝高僧了然转世。

    每当太阳升起,雄鸡啼鸣中,那书卷山头总会展现出一片金光,人们言说,那是李天师转世为神,将黄金留在山上。黄金有灵,金顶山黄金,只赠那‘善、孝’之人。

    健谈的周父一口气讲完了大旺山传说,令几个后生嗟叹不已。

    见得时近二更,周父催促:“趁住这明亮的月色,尔等可此时上山,也许能似前朝苏轼兄弟一样,观得牛形,奔一好前程”。几位后生辞过周叔,踏住月色,往金顶山行去。

    三更天时,金顶山山头上,月色下静立的万安、黄昭、周映文正自观望住脚下。大旺山下,一条不是很宽的河流,它似一条白色的银带,在月色下蜿蜒而行,灌溉住山下那无尽的良田。在月色中站立的三人,得翁同授教,那天文、地理之学,数万安领悟最深。三人展开眼界,哦!脚下数座山头相连,形成一头水牛。那牛脖子长伸,牛头正吸吮着河流之水。与数月前与先生同上金顶山头不一样的是,今夜月色下的牛形更为清晰,众人久观,牛背上的风象塔,竟似一牧童,正自跨在牛背上牧牛。夜风吹来,风中似乎传来牧笛之曲。观得金牛的三人,心内激动,如痴如醉中各自生出许多暇想。我等今日观得之牛,难不成就是当年离乡的子瞻、子由观得之牛?倘若一样,此番进京,我等也必然高中。三位学子,乘住夜风,眼观着金牛,陶醉在对仕途、未来的向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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