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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界和解的男孩

    造化弄人,再一次回到渝城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我又一次失业了。

    老板被送进了监狱,暴风雨来的时候毫无风浪。

    得到老板因为各种违法交易进了监狱的时候我们公司一群人还在抽着烟。

    烟头落地的时候,大家也都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天空之城”旅行社。

    走在渝城滨江栈道上,我不知道为自己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不过,渝城栈道上的太阳格外鲜艳,枫叶也鲜艳,菊花也鲜艳。

    “老宋,我又失业了!”我给宋铭打了电话。

    很多时候,我都愿意给宋铭分享我的生活状态,原因无他,只是觉得想分享想倾诉就想到宋铭。

    “怎么回事?”宋铭倒是惬意,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问我。

    “老板进监狱了!”我摇头苦笑,这件事确实值得笑,又有多少人能够遇到老板进监狱而失业的这种状况呢?

    “陈杨,我不得不感叹你是厄运霉神,哈哈哈,老板都被你克走了!”宋铭开着玩笑说到。

    “去去去,那是他老板自己倒霉,怎么能怪我呢,这可不能暗度陈仓。”我被宋铭逗笑。

    “你有这种困境我觉得还算得上幸运。”

    “老宋,你这叫落井下石了!”

    “陈杨,说实话,这种失业的困难对我们以及大部分成年男性来说都只是一时的。”

    “听你这么一说,但也觉得正确!”我听到宋铭的解释,对他最初说的话了然于心。

    “终生的疾病煎熬,情绪因激素分泌而低落,多样的并发症,孤独,消沉,才应该是我们长久挣扎的命题。”

    宋铭的话回荡在我的耳边,仔细思考后,觉得宋铭说的不无道理,这世界还有什么比健康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挂了电话,我靠在滨江栈道上抽烟,几辆出租车掠过,几位小孩带着红领巾,蹦蹦跳跳,影子投在墙上也是蹦蹦跳跳。

    下午到家的时候,黎槿还没有下班。

    看着冰箱里的食材,我灵光一闪,索性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深得老妈的厨艺真传,我在厨房里的忙碌得到了色香味菜品的回馈。

    七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饭菜有些冷,索性又回锅热了一遍,黎槿说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于是我百无聊奈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微信朋友圈里很突兀的出现一辆红色的铃木机车,配文:低价出售!因为七块五的红双喜都八块一包了。

    备注是:王平。

    看着这个朋友圈,我心中难平,陷入回忆,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这个界面。

     2017年夏天暑假,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稚嫩学生。

    为了体验所谓生活,第一次踏上漫天飞尘的工地,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四川的工友。

    直到如今,他的朋友圈里展露的依旧是生锈的钢管,庞大的吊机以及沿海地区一览无余的日落。

    到达工地已至夜深,黑漆漆的一片,远处施工现场摆放着不同用途的庞然大物,钢筋猛兽的框架在黑夜里越发静默。

    很快就被安排了住宿,住进了工棚。工棚里三个人。

    两个年过四十的大叔躺在床上刷着各色女人的搔首弄姿。

    还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四川小伙也就是王平坐在凳子上抽着七块五的红双喜。

    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太阳从海平面升起,为工地的尘土渡上一层光晕。

    工地就开始忙碌起来,人群像是蚂蚁觅食一般,进入各自不同的建筑,机械,坑洞里。

    我随着四川王平也爬上了钢架。

    后来太阳越来越大,汗水混合空气里的尘土在身体上发酵,紫外线刺激皮肤,一种没由来的无力与眩晕感席卷而来。

    刹那,我失去平衡,一个踉跄从钢架上落下,幸好安全带的存在,我没有自由落体在楼下横七竖八的钢材上,而是在悬崖般的钢架上摇晃。

    王平见状,急忙将我拉回来。

    就这样,两人从一言不发熟络起来,他说他叫王平,来自四川南充。

    与我同龄,唯一不同的是,工地生活他已经来了三年了。

    难得的一次工地放假,我还躺在床上憨憨大睡时,他把我摇醒,我睁开朦胧的眼睛与他对视,那一刹那,我似乎看见星辰的光芒。  

    我很擅长去发现别人眼里的光。

     “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机车!”   

     机车,钢甲对男人是一种永远的浪漫,不亚于女人的亲启皓唇。   

    我翻身下床,没有洗漱,俨然已经适应了工地上的某种生活状态。   

    “你确定是机车?”   

    我充满疑惑,毕竟一辆说得出台面的机车价格不斐,并且机车后期维修改装的价格也并不廉价。   

    “当然,每一次工地放假,我就骑着他去海边,听着他的轰鸣声,就感觉在听着我老朋友的呼吸声!”      

     我一路跟着王平来到工地宿舍的一个角落,机车盖在墨绿色的塑料布下。

    王平掀开塑料布的刹那,我惊艳于在这灰扑扑的工地竟然有一辆红色机车点缀工地单一的色调。

    机车很霸道,鲜艳的红色,邮缸棱角分明,发动机充满了科技感,排气管被改装后像极了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上车!”王平娴熟发动机车,发动机运转起来,低沉的轰鸣声,像一位充满磁性的男低音音乐人。

    王平拍了拍机车的油箱,就像在与老朋友打着招呼。

    “好勒!”

    我闻言一喜,迫不及待的坐到机车后座,戴上头盔。排气管排放出好闻的油气,一骑绝尘!

    时至今日想起来,我还是会心一笑。

    那时候我和他穿着肮脏的工地衣服,与颜值颇高的机车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穿梭在大城市干净清新的街道上,看着来往衣物美丽的人群各奔东西,对着衣着暴露的女人吹着口哨,还恬不知耻的自认为自己是一位格调极高的骑士。

    实则用现在流行的词语来形容,我们就是早期的精神小伙,就差穿着一双豆豆鞋和嘴里嚼着槟榔。

    王平车技不错,速度保持在七十迈,迎着风,任凭头发被风拨弄的凌乱一通。

    很快我们就来到海边,一望无际的湛蓝,一马平川的海堤,我们从海的东边骑到海的西边,终于在一个可以下到海涛的决口停车。

    海鸥盘旋在空中,发出呕哑的吼叫,仿佛在宣誓着他们的领土。

    浪花撞击在礁石上化作水雾,混杂着咸咸的味道。

    而他,拿出七块五一包的红双喜递给我一支。两个少不经事的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沧桑起来。

    “为什么出来打工?”我试探问到,毕竟我觉得这是一个稍微有点突兀的话题。

    而他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说到:“爸妈离婚,把我判给了不务正业,酒后发疯的爸爸,后来爸爸不知道怎么找来一个狐狸精后妈,后妈脾气暴躁,整天就知道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在麻将桌上,总是打我骂我,说我学习不好,还浪费钱,本来我就不去学习的料子,后来仔细想想与其在学校浑浑噩噩,还不如早点进去社会,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家来的痛快,所以就跟着四川的老乡一路南下来到这里!”

    “说实话,我才来这个工地五天,我已经受不了折磨,我挺佩服你的,坚持了三年!”

    他手上的烟头已经燃烧到过滤网,发出的再也不是烟草味,而是浓烈的焦臭,他继续抽了一口,才故作优雅的把烟头扔进礁石缝隙里。

    “长的不成熟的人,连努力挣扎活下去都被别人看成是可爱。你无法想象15岁的我,从学校来到社会上经历了什么,没有成年,没有任何一个岗位敢用我,最开始进入工厂,辛辛苦苦做了几个月,老板就把我辞退了,害怕被监管部门罚款,后来没有工资来源,没有住的地方,我睡过桥洞,睡过下水道,当你们在学校寝室里躺在舒适的床上凌晨两点谈天说地的时候,而我可能已经在某一个桥洞里睡着了,那是饥饿迫使我进入梦乡,梦里也许有大鱼大肉。”

    “为什么不回去,在家里,至少你还有一个自己的床,至少你还不至于挨饿!”

    他苦笑一声,满是无奈与沧桑,点燃一支烟说到:“你知道什么时候最难熬吗?从学校过渡到社会的时候,看到喜欢的人和异性甜蜜的时候,身边没人相信你的时候,一个人难过需要亲人好友陪伴却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看到家人朋友有困难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迫不得已对最重要的人撒谎的时候,当你累的时候,大概等你把这些事都熬过去的时候。那一年,我爸爸醉酒被车撞的血肉模糊,家里唯一微薄的经济支撑倒下,后妈也不打麻将了,天天守在床边,照顾似乎瘫痪的爸爸,而我,好像被迫需要成长成一个扛起家庭的成年人。”

    沧桑跟年龄无关,与经历结伴。

    “兄弟,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你的,一个稚嫩的男孩却肩负着这个年纪不还有的责任!”

    那一刻的我理屈词穷,即使在学校我学到无数的词语,却没能找到一句所谓的名人警句来安慰他。

    “从学校走出来的那一刻,走向汹涌的人潮站在十字路口,那种悲壮,酸爽无可附加。下午十分的阳光肆意地洒在大地,街道和金黄的银杏树上,却唯独没有洒向我的心里。后来我也曾想过不再管四川的那个家,可我做不到,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死磕到底吧,总不能读书不行,就连做人的道德仁义都没了吧!”

    “那你还买铃木,保守下来也有万把块钱出头了吧?”

    他哈哈大笑,“这辆机车是二手车,最开始其实他是蓝色的,破旧不堪,但是我花了很低的机车然后把他喷漆成红色,至于改装也只是我胡乱改的,也可以说他是黑车,如果被交警抓住,车被扣留,可能我还得被拘留。不过我有一个梦想,虽然工地扼杀了我太多思想,禁锢我太多所谓的自由灵魂,但我想要从我的家乡出发,一路跟着318青藏线前往XZ,看一看巍峨至极的雪山!”

    说到这里时,他眼里饱含光芒,那一刻的他仿佛才是踌躇满志的青少年!

    我看向远处的那一辆红色机车在阳光下越发鲜红霸道,谁又能想象这辆车曾经的不堪与破旧,就像我也不能想象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所经历的人世沧桑与酸甜苦辣。

    那天我一阵愕然,想到我在工地辞职报告到期那天他帮我收拾东西,临走他告诉我:“生活挺难的,好好活。”

    或许,他可能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与这个世界和解,只是,那天的他,是先与自己和解还是与这个世界和解呢?

    “砰砰砰……”

    敲门声将我拉回实现,应当是黎槿下班回来了,我看了一眼王平的朋友圈,默默点就一个赞,想要评论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我们都好像成了一名与世界和解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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