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会亮

    再一次穿过一个隧道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渝城交接的大山中,整条高速之上只有我们的车,像是爬行在黑暗的萤火虫,缓慢而颤抖。

    “喂,陈杨。”我接通芷宇儿的电话,在那之前因为在人迹罕至的山里信号微弱,芷宇儿已经给我打了几个电话。

    “喂,芷宇儿,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的话语问出口,芷宇儿那边沉静下来,车里的我们沉寂下来。

    “情况很不乐观,失血过多,我们切割开门的时候,地板上全是血液,还有,还有………”芷宇儿欲言又止始终蠕动着还有两个字。

    “你说吧,我们能承受住。”田康林拿过我的手机说到。

    “嗯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芷宇儿做出抉择又开口说到:“就是她割腕后,应该是因为疼痛所以在房间里挣扎了很久,也许进行了自救,我看到了许多沾满鲜血的绷带,但是,她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的时候撞到了后脑勺,所以……所以医生说……”

    芷宇儿颤颤巍巍带着哭腔。

    “我来说吧。”电话那头传来沈为的声音。

    “陈杨,医院这边已经为芷宇儿进行了紧急救治但是,但是至于醒来恐怕………还有就是醒来的时候,也许也不再是王静了,她有可能会失忆,有可能变成疯子,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沈为说到。

    “因为头部吗?”田康林颤抖开口,声音沙哑。

    “嗯嗯,当时的王静已经快要处于完全昏迷的状态,所以她摔下去的时候,可能是处于无意识的,狠狠的撞到了桌角。”沈为沉声说到,语气里带着惋惜与沉痛。

    “沈为,沈为,你告诉医生,无论多少钱一定要救救王静,我这里钱多的很,我有很多钱,只要能够救王静,多少钱我都愿意,真的,多少钱都可以,我有钱,我有钱………”田康林歇斯底里的在车里叫喊,他的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脸部抽搐又扭曲。

    “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能冷静,我也该去死的,我该去死的!罗大陆停车,我求求你停车,你们撞死我好不好?撞死我好不好?我也要死的,我现在就去死,我去找王静,我该死的,我该死的………”

    田康林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混着鼻涕。他使劲揉搓自己的头发,好显得沧桑又黯淡。

    田康林捶打自己的头颅,又使劲儿扇自己的巴掌,他咬牙切齿,伸出手指像眼睛狠狠刺去。

    “你疯了!”宋铭牢牢铐住田康林近在咫尺眼睛的手怒吼到,田康林泪眼婆娑抬头看着宋铭,随后浑身瘫软躺下宋铭的怀里,脆弱的像是天桥下淋雨的孤独的狗。

    我和宋铭看着此刻心如死灰的宋铭,也许他身体里的细胞还在热火朝天繁殖分裂,多巴胺在毛细血管上运输,但是,他的心死了,死的不是运输脉动的器官,死的是意识与灵魂。

    “老宋,我好想死啊,没了王静我活不下去,我活不下去,我活不下去………”田康林喃喃的重复。

    “现在王静还没死,这就是幸运,如果她能醒过来,就是幸运中的幸运,如果醒来她还记得你呢?这也是幸运,如果记不得,那更是幸运,那你们就重新认识,重新恋爱!”宋铭心疼的说到,尽量显得自己温柔。

    田康林没有说话,任凭泪水从脸颊滑落,又渗进宋铭的衣服。

    手机还在田康林的手上,沈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们快点赶过来吧。”

    “沈为,你让医生一定要救活她,我愿意花几百万几千万,我愿意倾家荡产,一定要救她啊!”田康林带着呻吟哀求沈为。

    “斯坦,医生一定会尽力的,可有的时候,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沈为叹了一口气,始终没能说出那句话,至于要说什么话,我们其实心中都明白。

    “不都说钱是万能的嘛,钱是万能的,陈杨,你说是不是,你说钱是不是万能的,只要我有钱我一定可以救活王静的,一定可以让王静醒来的是吗?”

    田康林抬头看着我,眼里尽是请求,其实他知道,其实他也明白答案,之所以问我,是因为他需要一句话来支撑他自己。

    “对,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有钱,王静会没事的,王静会没事的!”我叹了一口气,决定说着违心的话,当做田康林此刻的救赎支柱。

    “嘿嘿,会的,我的静静会没事的,或许明天她就醒来了,我要去给她买她最喜欢喝的鸽子汤,我要去给她买她最喜欢的桂花糕。”田康林听到我的回答傻傻的笑。

    我和宋铭看着此刻如同疯子一般自我安慰,自我幻想的可怜模样,感到无比心疼。

    我看不下去田康林痛彻心扉而柔弱的样子,索性转过身,揩了揩眼角湿润的泪,看着车灯向前,看着路旁闪过的黑色的树,看着天上一转而逝滑过的星星,到底是星星在滑动,还是车在滑动,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自我怀疑。

    这个世界谁都怕死,有钱人更怕死,但老天似乎是公平的,因为富人和穷人最公平的地方就是猝不及防而来的生老病死。

    车子再一次行驶进了一个隧道,隧道的光有点刺眼,让我感到眩晕,于是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起来多年前看过的新闻。

    事情发生在哈尔滨一家医院,医院里白天傍晚都还在不停息的走过行色匆匆的人们。

    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拎着一兜钱走进医院,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便扑过去抱着医生,不听的哀求医生救救她,嘴里也是同田康林一样歇斯底里叫喊多少钱郁可以给,只要能活着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愿意,她说她只想要活着,仅仅就是活着,哪怕下半辈子躺在病床,哪怕瘫痪到大小便失禁,只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是医生只是搀扶着病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叹着气表示也无能为力。

    患者她一怒之下把钱撒到了医院的整个走廊,红色的钞票撒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像一朵朵锦簇的花,开的鲜艳动人。

    患者坐在地上,人们停下来,没有向前搀扶,看着患者,患者环视生病的人们大声喊到“要钱有什么闭”“要钱有什么用”。

    车子再一次驶出隧道,我睁开眼睛,眼角依旧是湿漉漉的,我抬头看星星,刚好看到西北天域上一颗闪亮的星,让我想起那颗星星就是夏瑶,因为疾病而逝去的青春女孩儿。

    人生就是一趟单程的车票,一场被迫向前而行,被迫接受游览的旅行,值得可悲的是它没有回程,短短的一辈子,我越来明白也许我们过的不应该是数量而是生命质量,也该明白可以用金钱去买分数,可以用金钱去满足我们的吃住行游购娱,可以用金钱去得到朋友,得到女人,甚至得到对你乐此不疲的女人,可唯独钱买不到健康,钱买不到时间,钱买不到生命。

    田康林的哭声慢慢小了下来。车里的人沉默不语靠着车窗。

    我们陷入这样的沉默,罗大陆开着车,我看着被巨大山体遮掩的星空,田康林哽咽喘着粗气哭泣,宋铭叹着气,抱着田康林。

    车子就这样行驶在路上,偶尔迎面过来一辆车,照亮我们沉默的空间,偶尔听到减速带带来的声音,偶尔看到路旁站立的脸色苍白的老人,偶尔看到几座老坟再月光下肃穆。

    “陈杨,我想抽烟。”田康林停止了哭泣,靠在车窗上,像一个死人闭着眼睛。

    “抽,想抽多少抽多少。”我回应田康林顺手把烟和打火机扔到田康林的怀里。

    “谢谢。”田康林回了一声谢谢,随后他打开车窗,冷冻从窗口灌进来,他转头可怜巴巴问我们:“你们会不会太冷了?”

    “不冷,罗大陆的新车空调就是好,我这会儿热的浑身流汗,你开了窗我还感觉舒服多了!”宋铭说到。

    “我刚好有点晕车,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我也好受点。”我看着此刻的田康林说到。

    其实我们都只是安慰,即使我们冷的发抖。

    “那我抽几根烟!”田康林惨白甚至应该是惨淡更加适合的微笑后,点燃香烟,他抽一口,手放在窗外,一会儿又狠狠抽一口,又放到窗外,几口后烟便燃烧殆尽。

    “这什么烟啊,怎么这么,这么不经抽,我得再抽几根。”田康林随后又带着倔强带着可怜从烟盒里拿出烟来点燃。

    罗大陆看着田康林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只是慢慢的慢慢的把车速减慢,风小了很多,烟头也长了许多。

    “这条路真坎坷,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开过一段山路的时候,车子剧烈的抖动起来,路面的柏油早已经坑坑洼洼,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断层。

    “我记得去渝城没有这条路啊?”宋铭看着窗外疑惑问到。

    “我为了快点赶到渝城,所以抄了一条近路,几个月前都是好好的,谁想到现在变得这么烂,我都不敢开快,唉,白选了这条路,白走了一条近路!”罗大陆一边谨慎开车一边回答宋铭。

    宋铭没有说话,伸出窗户低头看着路面的坑坑洼洼。

    “人生哪有白走的路,不管走的是哪里,其实每一步都是成长,我们要把头抬起来,一直往前走,天总会亮的。”我说的话答非所问。

    田康林听在耳朵里,他缓缓抬头,烟灰被风吹进车里,像雪花,像光点。

    “陈杨,你看远处的天,穿过这座山,好像就真的亮了。”宋铭惊喜的说到。

    “那里不是天亮了,是因为快到渝城了,渝城的光,照亮了天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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