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事实上,医院总是生与死的矛盾体,上一秒妇产科传来新生命的诞生,下一秒ICU里的病人就停止了心跳。

    傍晚病房里的病人们还在谈笑风生,凌晨就有人被装进了和平间。

    今天还有人在亲朋的拥护下痊愈出院,明天就有人满身是血住进重症室…………

    我们时常无病呻吟觉得人间并不值得,实然,在医院们总能找到或者或死亡的意义。

    在医院呆久了,自己也成了病人,那是来自心理上的自我压迫。

    在医院住院的第二天,王静依旧没有醒过来,我们整天看着王静不急不缓的呼吸感到忧心,医生却说王静一定会醒过来。

    人生总是这样无奈,把握不住无能为力的事情也只能安慰自己等待,至于等多久,也只是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殊不知,已经等了许久。

    我们想等着王静醒来,呆在医院楼道实在让人觉得疲惫,于是索性找了一间空旷的只有几位病人的病房休息。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就住进了一位年过五十的阿姨,刚动完手术的阿姨很憔悴,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阿姨睡在床上,麻药过后的后遗症带来的痛楚折磨让她不断发出呻吟。

    守在她身旁的,是她的老公。

    男人个子很高,身体强硬,衣服并不昂贵,普通的地摊货,却穿着整齐,剃着平头,宽广黝黑的额头,发丝直立着,其中参杂无数粗大白发,给人一种刚毅果断的印象。

    男人说他们来自工地,妻子的手臂在工地上意外被绞断。

    病房里人进人出,看望病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水果,鲜花,牛奶摆放在各个病人的床头,唯独那位阿姨的病床除了生活用品,再无一物。

    出于人道主义也或许出于共同怜悯,病房里其他病人也会把水果,牛奶分享给那对夫妇。

    可能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相互认同可怜,病房里的病人们都算得上和蔼可亲,于是不出所料慢慢熟络起来。

    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也和大家聊起天来,男人说他和妻子是四川深山出来务工的。

    家里有两儿一女,儿女从小就没有读书天赋,索性就早早出了社会打工,娶妻生子,至于儿女的其他情况也没有过多述说。

    第三天王静依旧没有醒过来,但是医生说王静恢复出奇的快,醒来也可能是近两天的事儿啦。

    芷宇儿每天都会抽时间送来两朵花,虽然是冬天,但是芷宇儿的花也开的鲜艳,芷宇儿隔着玻璃窗,看着王静时常喃喃的说:“王静真是一朵美丽的花。”

    第三天,宋铭和罗大陆回了小城,而我作为一名可有可无的地理老师,课时并不紧张,索性又多请了一天假。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病房里的一位大爷终究没能挺过这个冬天,在凌晨离开人世。

    亲属的哭泣声吵醒了病房的人们大家不约而同的沉箴不语,只是在这昏暗的病房里都感叹世事无常。

    就像凌晨四点的时候田康林得到消息抢救室里住进了一位酒驾出车祸的病人,母亲说那个病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血肉模糊,残手断脚,极其恐怖。

    护士长一言不发的收回邻床的被条,留下空荡荡的病床。

    病房再一次陷入平静,只剩下病人们粗重的呼吸声,翻墙声以及楼道里是不是传来的哭泣。

    第二天的早上,清洁阿姨推开房门,开始打扫病房,喷洒消毒液,病人也开始逐渐苏醒。护士姐姐为病人们扎针输液,阳光从窗台照进来,仔细想想,来到渝城的这几天没有出过太阳了。

    我和田康林准备下楼去缴费,四川夫妇也要去检查,四人一同结伴在电梯里说说笑笑。后来我们缴完费就再次回到病房。

    等到四川夫妇再一次进去病房的时候,受伤的阿姨再一次脸色憔悴,而那个男人也一脸阴翳,看到我和田康林,他尝试挤出一脸笑容。

    可若是心中苦楚,这大脑也无法控制脸部的肌肉。

    随即男人叹了口气,把受伤的阿姨安放在病床上,帮阿姨调整好病床的高度,小心翼翼盖好被子,随后喂阿姨喝水,这个过程二人不发一言,几天的相处,所有人都知道面前的男人极为健谈,这一刻的沉默,病房温度再一次进入冰点。

    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又从床头柜上的背包里翻出一包烟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直至傍晚,睡眼朦胧的我被病房里的吵闹声惊醒,一眼望去,四川夫妇的病床旁被围的水泄不通,几个小孩吃着水果,争抢遥控器,变幻电视机里的动画片,两个年轻女人坐在病床上,两个男人坐在病床旁,一对年轻夫妇站在病床尾,那个四川男人守在外围一言不发。

    “这种情况工地上自己会赔钱,担心个啥子哦!”一个满头油发,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的男子嚷嚷道。

    “我都说了,你娘她嫌麻烦,不按人家工地上的规章制度安全操作。赔钱,赔啥子钱,人家巴心不得赶走我和你娘!”那个男人说到。

    “意思是现在工地不赔钱,娘的手又恶化,要再一次动手术,并且这一次不成功,娘的手就保不住了,钱,钱,怎什么都要钱,哪里有那么多钱!还转院,转到上海?你晓得转到上海医院这条手臂要花好多钱不?”另一个男人朝着他父亲大吼道。

    “我知道要花很多钱,可她是你们的娘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到大的,我要是有钱,也不会把你们叫来!”男人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

    病床受伤的阿姨闭着眼睛,任凭周围人的吵闹,我清楚的看见她眼角缓慢渗出的泪水。

    坐在床上的两个儿媳妇一脸嫌弃看着受伤的阿姨。

    几个大男人还在争辩着,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嘈杂的鸭群。

    站在床尾的那对夫妇沉默不语,等到他们不吵了,才缓慢开口说到:“岳父,岳母是不是没有买过保险?”

    男人转头看向他的女婿,眼里竟然有一丝求救的意味,男人摇摇头,说到:“我和你岳母大字不识一个,就只知道在工地上卖苦力赚钱,哪里懂得买什么保险,就唯一的医疗保险还是四川那里村委会帮我们交的,可是我听说一路报销下来,我的钱还是不够用啊,前两年,他们兄弟两个结婚买房,把我的老本都吃完了,寻思着把他们送上岸啦,我和你岳母来工地自己打打零工,赚点钱,也不给你们这些儿女添麻烦,,可这老天爷,不让我好活啊!”

    男人的女婿不再言语,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妻子,满脸无可奈何。

    男人的两个儿子闻言也不再争辩,耷拉着脑袋,或许是对自己父亲所说的给他们结婚买房而感到愧疚,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争吵累了,嘴巴干了。

    病房再一次陷入安静。几个小孩子还在看着动画片,电视机里传来《葫芦娃》的声音,“爷爷,爷爷,我要救爷爷!”

    “二哥,爷爷就交给你去救了!”“放心吧,我一定把爷爷救回来!”病房里黯淡下来,窗外的太阳躲进云层。

    半晌,坐在病床上的一个女人突然就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擦拭自己的眼泪,断断续续说到:“爸爸啊,你是不知道,我和大强日子也不好过啊,我们才结婚没几年,每个月要还房子的贷款。大强又不争气,已经两个月没有赚到钱了,你看你孙女芳芳现在幼儿园都要上不起了,这个月的幼儿园的学费都交不起,我还准备过两天回娘家借钱!”

    女人还朝着那群小孩喊到“芳芳,过来,你给妈妈说说你想不想上幼儿园啊,你自己多久没有买过玩具了?”

    电视机前一个衣着干净的女孩儿怯弱的走到女人面前不说话,“你说话啊,芳芳,你给爷爷说说,你想不想去上幼儿园?”

    女孩儿还是不说话,眼睛朝着电视机的方向,抿着嘴唇。

    女人见女儿没有回答,又假惺惺的哭起来,用手擦拭着没有流泪的眼角,直到眼角搓红才好不容易挤出一滴泪水。

    另一个女人也开始哭起来,病房里又乱做一麻…………

    直到晚上人群才散去,病房里又一次恢复平静,人去楼空的感觉油然而生。

    受伤的阿姨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男人给她买来了鸽子汤,医院里的人都说,鸽子汤大补。

    照顾好女人的饮食,男人又默默走出病房,只是在刹那,我觉得他刚毅的背影显得那么弱小。

    住院楼下是一个康复公园,里面种满了常青树,在这个冬天也显得郁郁葱葱。

    我来到窗户旁边,低头向下看,公园里人迹渺渺,只有几个医生护士火急火燎的跑动,冬天的缘故,更多的人只愿意蛰伏在床上。

    往外看去,华灯初上,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我看见那个男人来到公园,坐在椅子上,随即拿出烟来点燃,他看着远处,目之所及,皆是万家灯火。

    一支一支的香烟燃烧。突然,男人扇起自己的耳光,一巴掌又一巴掌,每一巴掌都狠狠地落在满是胡腮的脸庞。

    男人终于是扇累了,停了下来,他躬身坐在那里,双手抱头,使劲的摩擦自己的头发。

    浑身颤抖,开始一顿一顿的颤抖起来。我想他应该是哭了。

    常听人说,一个人长大还在哭泣的话,那他一定是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刚强男人,经历了几十年的事事沧桑,人情世故,人来人往,依旧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他的心中无异于比活着还难受。

    后来,男人站起身来,走上了医院外的马路,一辆辆车川流过来,男人迎车而上,停顿在路的中央。

    一声急促的喇叭,刹车声,喊骂声响彻在城市的夜空。

    那一刻我深受触动:人生总会散场,只是后来,孤街没了浪人,深巷没了老猫,却弥漫着孤独的味道。

    男人凌晨回来的,房间里的灯关了,病人们也都纷纷陷入梦乡,他蹑手蹑脚打开房门,随后坐在女人的病床前,女人也没有睡,两人不说话,看着对方,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上,女人输完最后一瓶盐水,准备转院,他的女婿女儿帮忙收拾东西,病房的人们也纷纷帮忙,送上聊表心意的水果,出房门的那一刻,男人转身,鞠了一躬,便走了,那天早上阳光再一次照进病房,风和日丽!

    “陈杨,你今天就回去了?”芷宇儿眨着大眼睛问我。

    “嗯嗯,学校那边不能再请假了,所以我………..”我没有说完话,瞥向田康林,我的心中是带有愧疚的,可是现在的生活哪有能有自由呢,不是我想陪多久就能陪多久的。

    “哈哈哈,陈杨,我理解你,你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就要被学校解雇了。”田康林看出了我的心思反而是慷慨说到。

    “陈杨,下次来渝城记得请我吃饭。”芷宇儿郑重其事说到。

    “好,如果我下次还能来渝城,我请你去吃长江栈道下的九宫格火锅,你不介意吧?”我低头看着芷宇儿的眼睛说到。

    “我最喜欢吃火锅了!”芷宇儿欣喜回答转而又说到:“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说完我就走出病房离开医院转乘汽车再一次在山路里穿行。

    “这座山真好看。”路过一座喀斯特地貌经过风蚀而形成的奇特高山我拍下来顺手就分享给了芷宇儿。

    “阳光真美!”芷宇儿回了我消息,并配图一个惊讶羡慕的表情包,一路颠簸我昏昏欲睡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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