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辆白色大客车在土道上行驶着,车轮后面卷起滚滚尘土,一个年轻人看着窗外,虽然风呼呼的进来,但是感觉不到一丝凉爽,反而越吹越热,身上的汗和车里污浊的空气混杂在一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的循环着。客车每隔一段路停下,有上来的也有下去,但人始终没有减少,互相拥挤的在过道里站着、坐着。

    年轻人在始发站就上了车,胸前挂着黑色的皮包,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可坐久了也会腰酸背痛,特别是那两条大长腿顶在前面靠背上,累了只能向下伸展一下,但是很快又得回复之前的动作,要不然会更累。后背黏糊糊的紧贴在椅背上,旁边的人紧紧的挨着他坐着,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

    他不停的看着手表,指针走的很慢,时间也过的很慢,从早上到现在车已经跑了12个小时,还没有到达他想要到的地方,他心里有些烦躁,天已经黑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到达他想要到的地方。

    卖票的大姐在车门口喊了一嗓子“矿山到了。”这是年轻人要到的地方,他活动一下双腿,这时他的腿因为坐的太久已经发麻,他缓了一会儿,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回了一嗓子“我要下车。”车上的人少了很多,他低着头扶着座位把手走到车门处,车还没停稳卖票大姐就拉开了车门,司机配合她这个动作来了一个急刹车,年轻人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在前面人身上,不过这一晃直接把他带到门口,卖票大姐可不管这些,推搡着他的肩膀催促着:“快点快点,矿山到了。”他这才下车。

    年轻人站在漆黑的路边,刚才客车已离开,最后的一点亮光车的尾灯也消失在黑夜里,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去的地方,周围漆黑一片,路边是一片庄稼地,接他沿着路边往前走,走了几分钟后,听见玉米地里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停了下来,“哗啦”声也停了,他又继续走,没走多远,“哗啦”又出现了,这次是越来越近,并且声音很快,他本能的打了一个寒颤,身体像触电一样,惊悚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找出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脑袋就被重重的挨了一下,“嗡”一下眼前一片昏暗,双腿一软,意识在瞬间消失,整个人直愣愣的身体面朝地面倒下。

    “吴大夫,他醒了。。。你要不要看一下啊?”一个女人拉着长长的声音喊着,对醒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做任何的措施,既然人已经醒了就没她什么事情,她的职责只是负责打针吃药,治病救人那是大夫做的。所以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她另外一个职责就是把病人的情况随时通报给大夫,一个衣衫破烂满,是泥土和血迹的人,死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要是死了就是死了,和医院没有半点责任,醒了,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那是大夫的功劳。所以护士喊完扬长而去,丢下那个睁开眼睛,但是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病人。

    年轻人的病床下面铺着草垫子,草垫子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白布,床头和床尾的钢管上面裸露着金属本来的颜色,上面偶尔还在的白漆点缀在上面。年轻人就是躺在这样的一张床上一动不动,他只有微弱的呼吸,不观察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还有他直挺挺的躺着,高大的身躯犹如切格瓦拉。除了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还有他起伏的胸部,这是一颗年轻人的心脏,它的跳动有力,尽管所受外伤,但是身体内脏完好无损,吴大夫非常肯定的说这人死不了是有根据的,他可不是这里的赤脚医生,如果他不下乡到了这里,现在说不定是大城市里主任级别的医生。受伤的年轻人只是皮外伤,头部被猛烈击打之后意识昏厥,头骨完好,现在身体很虚弱主要原因是他倒下时前额的受伤流血过多引起的,吴大夫让护士大姐打一些营养液,等醒来就没事了。

    昨晚半夜工厂老梁背过来一个满脸都是血的人,看样子快要死了,老梁说还有一口气,他喊来护士大姐,护士大姐只好半夜跑到吴大夫家把他叫到医院。本来吴大夫极不情愿的半夜到医院,知道是梁师傅带的病人,他只好爬起来,赶往医院,其实他家离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距离,上坡是他的家,下坡就是医院。吴大夫到了医院先检查病人的心跳、脉搏,说了一句:“死不了。”他吩咐护士大姐把消毒水,酒精,针线拿过来。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就给那个年轻人缝合伤口,护士用棉球给伤口消毒,吴大夫像个艺术家在创作一件作品,伤口缝合的整齐完美,属于教科书级别的。吴大夫完成了他的工作,下一步是伤口包扎,而包扎技术影响了整体作品的艺术性,护士大姐里一圈外一圈完全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在年轻人头上缠着纱布。缠完了纱布按着吴大夫的嘱托,给年轻人打上滴流。她也困了,干完活跑回休息室睡觉去了。

    病房的其他人开始猜测发生了什么,这是谁,家里人知不知道等等,还有说怕是熬不过明天早上了,听声音好像要断气了。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微弱,好像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被包扎后被扔在一边,药水一滴一滴的进入到他干瘪的血管里。半袖的白衬衫露出长长的胳膊,在昏暗的灯光下仍然能看到他皮肤的白皙。护士只给他清洗头上的伤口但是没有清理手指尖里的泥土,他的手指就和他的和胳膊一样,很长。

    铺着草垫子的病床,钢管上面的漆掉光了,被无数人摸过露出来金属本来的颜色,年轻人躺在床上还是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靠着窗户位置,夏季夜晚闷热,外面的小虫子、蚊子从窗户外面进来,围着屋顶的灯泡不知疲倦的飞。在他旁边被吵醒的一对母女挤在一张床上,母亲用一把扇子给她女儿扇着风,不时用手摸她的额头。

    老梁临走问邓佳:“还发烧吗?”

    “退了,明天就能出院。”

    “那我先回去了啊,要不你嫂子又担心了。”老梁看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半夜2点多钟了。

    “你背回来的人是谁啊?”邓佳小声的问。

    “我在苞米地里发现的,还以为死了,看他还有气就给背过来了。”他接着小声的说:“今晚弄了不少鱼,还都是大个的,明天给你送过去一些,给小文熬点鱼汤。”老梁很得意的笑着。

    老梁又看了一眼年轻人,还是有点不放心,用手放在鼻孔位置,“我先走了,他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邓佳回道:“嗯,你赶快回去吧。”

    老梁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护士把灯关了,她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继续做着美梦。邓佳毫无睡意,一直盯着旁边的年轻人,生怕他熬不过今晚。年轻人依旧一动不动,像死人一样直挺挺的躺着,这时病房里各种呼噜打鼾声此起彼伏。

    经过昨晚的折腾,天微微放亮大家还在熟睡中,护士大姐还算是敬业,眼睛没睁开进来给年轻人换了一个滴流。邓佳在叫完护士后回到床上,她开始有些困意,靠着女儿身边睡着了。

    邓佳刚睡着没多长时间就听到有人在嘀咕。

    “他还有气吗?”

    “有吴大夫在,死不了的,他比县城的大夫都厉害。”

    “多亏梁师傅看见,要不然这一晚上血还不得流干啊。”

    “是不是机械厂的啊?”另一个人问。

    “我哪知道,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也不顾还在熟睡的邓佳。

    邓佳被他们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小文还没醒,她把小文脑袋放到枕头上,她到水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昨晚在医院里穿着衣服睡觉,出了不少汗,她闻了一下身体,自己有点嫌弃身上的味道。

    “吴大夫,他醒了。。。你要不要看一下啊?”护士大姐过来用她尖锐的声音在房间里大声喊着,又看了一眼年轻人,她把滴流拔掉,直到她离开吴大夫也没进来。年轻人刚才只是眼皮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睁开,她就说人家醒了,也没有对年轻多任何的检查,比如摸摸脉搏,检查一下心跳,好像这些并不属于她的职责范围,扎针、包扎才是她的工作,包扎业余一点,不过打针倒是能看出一些专业水准,针头一扎一个准,直接进入到血管里根本不需要第二下,特别是粗大的针头对着纤细的血管也是一次成功。靠着这个本事在这个医院里有着超凡的地位,因为这里家只有一个护士,一个医生,一个收钱扫卫生的,这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医院,缺了任何一个都不行。但是这家医院也有过辉煌的历史,只要看他的建筑就看出当年的规模,并且诊室齐全,从中医到西医,现在只有门口的牌子还在,这些人都已经走了,只留下吴刚烈一个人在这里坚守,现在连他都失去了热情,这家医院还能存在多久是一个未知数,如果吴刚烈走了,它将彻底的关掉。

    年轻人是醒了,他睁开了一眼睛,另一只眼睛被血黏住了眼皮所以只能露出一点缝隙,他使劲的眨了一下,才让它们分开,可能是伤口带来的疼痛,他皱着眉头,又紧锁着眼睛,这又增加拉扯伤口而产生的剧痛。他从喉咙里发出小的不能再小的“啊”声,声音很小,没有人能听见,只有喉结上下起伏着。

    护士大姐又回来了,这次是带着任务过来的,她看了一下年轻人,看见他睁着眼睛,眼球盯着屋顶,一动不动。

    “醒了啊?”她冷冰冰问道,见他没有反应,不过这并没有放弃她进来的目的,“你家里哪儿的啊?兜里有钱吗?”

    年轻人对她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不能说话。加上头疼,过了一会儿,眼睛再次闭上,好像是在逃避护士大姐的文化,实际这样做让他稍微的舒服一点,身体依旧一动不动,僵直的躺在床上。

    他光着脚,昨晚老梁背着到医院就是光着脚,板鞋不知道丢在何处,脚趾上都是泥土和血迹,把白色的床单也弄脏了。护士例行公事的把要问的话问完了,像个传令兵一样又出去了,向这里的唯一的大夫吴刚烈汇报去了。过了一会儿吴大夫亲自进来,他先看了一眼邓佳,好似有意无意的问道:“烧退了吗?”邓佳点了点头,他用手摸了摸小文的额头,“烧退就没事了,今天可以出院了,回家吃个罐头就好了。”他在开着玩笑,但又说的很认真,在手收回来的时候碰了邓佳一下小手臂,然后才走到年轻人旁边,他用专业的听诊器放在年轻人胸口、腹部、身体左右两侧检查一番,撅着嘴回头问邓佳“是你们厂子的吗?”

    邓佳摇了摇头,“嗯,可能是过路的。”

    “等会儿去我那里拿点药,回去按时吃。”吴刚烈手里拿着听诊器,一只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用挑逗的眼神盯着邓佳,清晨是男人雄性分泌最旺盛的时候,他的眼神是肆无忌惮的,邓佳整理着东西,故意躲避他的方式。吴刚烈看见邓佳对她的示意没有反馈,只好悻悻的用她身边走过,还不忘故意摩擦到她后背,离开病房。等吴刚烈走后,邓佳端着水盆来到年轻人床边,用湿毛巾在他脸上轻轻地擦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应该为这个年轻人做点事情,他会死吗?如果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做这些也不为过,可以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见不得身边躺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如果他没死,出院的时候起码也是干干净净的,要不然会被别人笑话。”擦完脸又擦他的手,年轻人的手指细长,手掌没有老茧,像一双艺术家的手,很有可能是弹钢琴的,这是邓佳最喜欢的,接着她又擦着他的脚,她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在这个镇上她已经习惯别人这么看她,多少男人为她痴狂导致那些女人背后说三道四,对这个即将可能死去的人做这点事情她觉得是应该的,很有可能他也是职工的家属。

    给年轻人擦完手脚,只剩前胸,衣服被撕扯的露着半拉的胸部,邓佳犹豫了一下,她把毛巾扔进盆里,把他的衣服扣子系上,她还是忍不住的偷偷摸了一下他的胸部,他的胸部温暖结实,心跳有力,和吴刚烈比起来要有活力。

    邓佳觉得年轻人会挺不过去,给他做了体面离开这个世界的工作后,她带着小文离开医院,临走还是去了吴刚烈的办公室把药取走了,吴刚烈趁着小文摆弄针管对邓佳说:“明天下午。”然后露出一丝淫笑。

    年轻人在陌生的医院里,没人理他,没人管他。最开始大家饶有兴趣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仅仅过了一天时间现在也没人想知道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也没人关心他饿不饿,渴不渴,就这样在医院躺了两天像是被抛弃在垃圾桶边的小猫,生死全凭天意。

    在这里两天里,护士大姐还是会过来看看,喂一点水,他也会喝一点,大姐的嗓门与她的为人还是有所区别的,开始以为他会好起来,第一天睁开眼睛,这是好的迹象,可是第二天再没看见他有任何的反应,护士大姐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怀疑吴大夫的诊断,可是她又不敢去问,只好按时的给他打点滴,也不再问他家是哪的,有没有钱,问了也是白问。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医院有一个即将死去的年轻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医院来看他,为了证实这里确实有一个快要死的年轻人,最后也证实一件事情,没有人认识他,大家猜测很有可能他是被抛尸在这里,没想到人没死还被工厂的梁师傅给救了。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原来就和睡着的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是死是活吴大夫从他专业角度出发,结论是:“这个时候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一个植物人能不能醒,在于他个人的努力,做医生的都是尽力而为,医生能做的是对身体的修复,但是对大脑无能为力。”

    第三天的时候年轻人奇迹般的再次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灰色的屋顶,闭上时又犹如死人一样。他时而昏睡时而醒来,这一天不断的重复着。外面的阳光暖暖的斜射在身上,千万道光线像要带走他的灵魂,又像是在唤醒他的灵魂,在这些光线中漂浮着尘埃,那些尘埃组成一个影子在穿梭,在他身体上方飘来飘去,像是年轻人的灵魂,那个影子忽上忽下被拉扯着,被两股力量在互相争夺着,甚至他的上半身被身拉了起来,以为是他被鬼上身,在接近影子的时候,突然被重重一击将他按倒到床上,病房里的人听到声音吓的目瞪口呆。

    年轻人听到一个女孩子在他耳边说话,“你要活着,为我活着。”

    “你是谁?”年轻人问道,

    那个声音回答道:“我是你的妹妹,哥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带我回家。”

    年轻人急着说道:“我就是来找你的带你回家的,我们一起回家。”

    那个女孩子哭泣着,哭的很可怜,“嗯,哥,带我回家,我想你和妈妈。”但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你一定要活着啊,你不能死。”她最后用微弱的声音乞求着,直到声音消失。

    年轻人努力的支撑起身体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飘在眼前的影子,他死死的抓住空气中的尘埃,那些尘埃竟然固定在空中,让他有了可以抓住的支撑点,他坐了起来,向四周望去,此时已是黑夜,刚才的挣扎只是瞬间,但外面的时间却是整整一个白天。

    年轻人完全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里摆着几张床,有的床空着,有的上面躺着人,躺着的显然已经睡着。他用手扶着窗台,身体向后移动尽量的靠在床头的墙上。这里的夜格外寂静,硕大的星星悬挂在夜空中,大的可以触手可得,亮得也透彻,年轻人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星星,他伸出手试着伸出窗外去够那颗最亮的,他张开双手,让星星落在掌心,他想起梦里的尘埃,每一颗都有生命在空气中游动,如这夜空里的星星一般,闪着光芒。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受伤,也不知道这些星星为什么会这么亮,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夜空。

    年轻人用手摸着头上的纱布,不小心碰到伤口的位置,他轻轻的“哎”了一声,这时他感觉嗓子眼到干的发紧,说不出话来,他想喝一点水润一下喉咙,可身边没有水杯,旁边的床空着。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上唯一的力气在刚才挪动那几下已经使完,现在他只能依靠在床头,睡的太多,此时他只能看着窗外的星星,大脑里一片空白,残留在脑海里的梦境也逐渐的消失怡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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