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梅丽大街

    饥饿的野狗是没有害怕的权利的。小商贩们这会儿在老爷面前抖成筛子,过不了半天就都忘却了,因为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困难就无法逃离。

    老怀特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大沥石粉,小心翼翼地洒在安特伤口上,可怖的伤口很快便不再滋滋冒血。

    大沥石原本是路边最不起眼的小石子,但自从世界本源流失,海水枯竭,绿地湮灭。小小的石子比魔鬼还要恐怖,侵袭庄稼,毒杀牲畜。但也正是因为它有微量的毒素,能起到短暂凝血的功能,二十五区的下等人们都会备上一些。

    “真是怀念的感觉。比我给姐姐洗澡还要刺激。”安特痛得嘴角抽搐,也不忘和老怀特打趣。

    “你这孩子。嘶—”老怀特说着也给自己敷了一层上去,他的伤口可比安特的严重多了。

    “话说小梅丽现在的皮肤真的像鸡蛋一般光滑吗?她的头发真的像绸缎一般柔顺吗?”老怀特眯起眼睛,老脸上的皮皱成一堆,看起来格外猥琐。

    “有她在的一天,梅丽大街始终是梅丽大街。”安特疼得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雇佣兵总爱把二十五区的各个街巷按照最受欢迎的妓女来命名,我都忘了,三四年前这里叫什么了。”老怀特摇摇头,感叹道。

    “是啊,原来她到‘玫瑰玫瑰’这么久了。”脖子火烧一般疼,让安特久违地想起了梅丽离开的那个晚上。

    那天是安特生日,母亲天未亮就去集市杀鱼,集市关门后还要辗转多个厂子,一天也见不到人,很是幸苦。安特给人跑腿送货,挨了老爷们一顿鞭子,没有缘由,安特委屈极了。他躲在巷子里矫情地掉了两滴眼泪,临近黄昏才饥肠辘辘地回到家。梅丽姐姐像往常一般用自己辛苦劳作换来的糙麸皮熬了粥,梅雨时节柴火着潮,黑烟缭绕在三寸之地,给少女好看的眉眼蒙上一丝忧愁。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安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梅丽温柔的声音传入耳朵。

    “呜,是离去教堂领鸡蛋还有37天的日子!”安特从饭碗里抬起脸,满是严肃地看着梅丽回答道。

    每年六月六日,光恕日,哪怕是罪人也可以在这一天得到救赎。所有二十五区的下等人都能去教堂领一枚鸡蛋。光滑的蛋白,腥甜的蛋黄,是安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哈哈哈,你这笨蛋!”梅丽听到小安特的回答,爽朗一笑,眉梢眼角似月弯弯,薄唇微微嘟起,好看极了。

    “月上神女不过如此吧。要是姐姐能再吃多些,定会更好看!”安特盯着梅丽伶仃的身子骨,瘦削的脸庞,出神地想到。

    “今天是你生日呀!生日快乐。”说这梅丽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晶莹的蛋壳躺在少女不算细腻的手中,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安特的头脑!

    “哇!太好了!”安特从地上弹起来,头差点磕到房顶,高兴的呼喊声惊醒了枝头的乌鸦。

    “啊—啊—”红眼的怪物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两个小鬼有什么可监视的呢。

    安特枯瘦的手摸上了梅丽手中的鸡蛋,滑腻腻的触感令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不,我们不会得到这样的东西。姐姐,你怎么得到这枚鸡蛋的。”

    少年脸上激动的红晕尚未散去,干瘦的眼窝俨然已经沉了下来。

    梅丽眼神依旧温柔,可从她簇起的眉头,下落的眉尾,闪躲的眼神,安特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岁的安特已经懂得很多道理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不,不,我不要这样的生日礼物,我们把鸡蛋退回去,我要姐姐永远呆在我身边。”

    自打他记事起,父亲从未出现,母亲面容模糊,只有姐姐,虽然只大他三岁,却像母亲一样呵护他,照顾他。

    “傻孩子,收了的东西怎么还有退回去的道理。”梅圆圆的杏眼眼角微微下垂,泪光隐约闪烁。她使劲地将鸡蛋往安特怀中按,安特拼命地往出推。

    “我要姐姐。”安特一再摇头,嘴里执意嘟囔着。

    “拿着!”梅丽强行掰开安特的手心,将那枚鸡蛋塞给他。

    “那些雇佣兵都是茹毛饮血的人,他们杀人不眨眼,我听说没有一个女人能完好无损的离开‘玫瑰玫瑰’!我们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吃上饭,为什么要为了一枚鸡蛋,付出身体和灵魂!”安特急疯了,口不择言。

    “你说的我能不知道吗!我也不想!母亲捡了我,一个人拼命干活,我想报恩。你打小懂事,哪怕在外面受了委屈挨了打也从不告诉我们,我也心疼啊!可我们三个人,拼死才能达到到救济仓一个人的工作份额,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死的!”

    梅丽大声宣泄情绪,没一点肉的脸庞挂不住泪,晶莹的泪水直直砸进脚下的泥土地。况且她这张脸迟早出事,与其给老爷们糟蹋了,不如换点饭吃。

    “我努力打工,我去给老爷们当狗,我去做一切能做的,你不要离开,姐姐………”

    安特紧紧抓着梅丽的袖子,粗糙的纤维很快被他攥出一个破洞。

    “你给我挺起腰背,好好当个人!我和妈妈做这些不是要你成为别人的狗!”梅丽用一双清透带泪的大眼睛盯着安特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道。

    “那你就甘心做个张开腿赚钱的妓女吗?你自己的做不到,凭什么教我?”小安特气血上涌,犀利的言语像刀子一般刺进梅丽鲜活跳动的心。

    一瞬间气氛冷凝下来,安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他说错话了,赶忙就想补救道:

    “我不是……”

    梅丽面露失望,狠狠甩开安特的手,那枚鸡蛋也随之咕噜噜滚进了泥土里。

    她在日暮黄昏中离开了家,沉重的叹息声透过“耗子洞”薄薄的泥土墙传到安特耳朵里。

    他难过又自责,但他在那一刻喉咙像是被灌入岩浆,不敢开口,也羞于开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姐姐萧瑟的背影。

    直到街角再也看不见那抹倩影,太阳消失在了地平线,黑暗像潮水一般袭来。安特沉默着,摸索到了那枚沾满泥土的鸡蛋,混着咸湿的泪水,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他要记得,苦难的味道,卑贱的下场。

    那一天晚上夜半。母亲推开矮小的房门,卸下明天要吃的麸皮,弯腰躺在地上的干草垫子上,半晌,才听到安特窸窸窣窣地拱过来,头抵着她的胳膊呢喃道:

    “我疼。”安特后颅的反骨针扎一样的疼。

    “疼就去想办法改变。去挣,去抢,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她推开安特的头,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会的。”安特语气里的柔软脆弱不见了,转变成了一种坚定的欲望。

    听着母亲沉重的呼吸声,安特感到些许安心。他一晚没睡,第二天又去给老爷们送货。这次他像一头干劲十足的小狼,在二十五区泥泞的道路上飞奔。

    鞭子再次落下来的时候,安特一声不吭,咬牙坚持。

    有的老爷见他骨头硬,偏偏想要折辱他,下手愈发狠;有的老爷自己一路走来饱尝幸酸,心中暗暗赏识这个孩子。四年时间不长不短,足够安特成为一名的“夜鹰”。

    他们的口号是:敬他妈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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