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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难道宿命

    坠落的太阳,本能地想要将属于自己的橙红涂满那傍晚的天空。

    但比具有庞大质量、身处于引力中心的恒星还要贪婪的,是迫近的阴云。

    灰暗色的流动云层带起狂风,正强硬地把那抹橙红驱赶,使得空中呈现出半红半灰的不详之色。

    里见月夜行走于红与灰的分界,而头顶愈发蓬勃的灰云仿佛映衬着她的心情。

    她已走出了繁华的市区,步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静谧街区当中。

    说是“静谧”又有些偏颇。

    当堪称“五花八门”的角色不断地从角落冒出,用熟悉或陌生的语言喊着你完全听不懂的话,一边朝你拼命般地发起攻击时,再怎么样也不能说是“安静”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里见月夜,即“月读”小姐的“权能·接世彼岸”有个很方便的特性——被其杀死的人,死前...包括正在死去的过程在内,一定是足够平静的。

    就像是游戏人物头顶上的血条,能够简单地将“死亡”的概念量化。

    被击中了,就只是削减数值,而血条内的数值归零,就自然而然地死去。

    没有尖叫,没有流血,甚至没有挣扎。

    仿佛花开花谢一般,死在里见月夜手中的“生命”仅仅只是走向了凋零的终末。在那飘散的灰尘间,毫无情绪的爆发,毫无特别,所有的死者都是同等的平静。

    不论声势浩大与否,最终的结局都一定是归于平静——

    里见月夜早就习惯了,所以她可以无视这些纷扰,在逐渐放缓的脚步中像是久游而归乡的回头浪子一般,细细地品味、回忆着街边每一寸墙砖背后的故事。

    但越是去回想,曾舍弃的那份厌恶也越是在靠近。

    也令里见月夜逐渐开始难以忽视身边烦人的蚊子。

    终于,当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圈大宅的古老屋顶时,“月读”的心情烦闷到了难以继续前进的地步。

    她站定,开始正视起了将自己包围住的敌人们。

    ‘恶心。’这样的念头突然出现,并被印在了里见月夜的脑内。

    看看这些人吧!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凑到了一起!

    首先是外形顺眼而表情恶心的霓虹人,同样的肤色,轮廓相似的五官,体内的血液追溯到千万年前或许还沾亲带故的这些人,此时却露出了找到生死仇人、宿命大敌般的眼神。

    其中几个,里见月夜甚至能模糊地想起来他们的名字,都是小时候家族聚会时至少说过话的同辈或长辈。

    而现在,他们眼中的杀意与疯狂却是毫不掩饰。

    这就算了,里见月夜理解他们会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原因。更令她感到厌恶的是其他无关者的眼神。

    无奈吗?

    的确是能从他们的眼神深处找到所谓“无奈”或“被逼迫”的类似感觉。

    但他们的架势,身上蠢蠢欲动的灵能,以及手中紧握的武器,都意味着他们早已放弃了什么,也因此不再有“犹豫”的迹象与可能。

    客观地去审视这些人,以战斗灵能者的角度而言,他们实在是肉眼可见地不及格。

    在需要挑战远强于自己的敌人时,居然连充足的杀意都无法激起。

    但正是这样,里见月夜才由衷地感到恶心。

    如此地不成器,连“战士”都称不上的缺乏觉悟的人们,此时此时,竟能如此坚定地与身旁的复仇者们站到一起?

    是什么驱使着他们前进,又是什么,让他们深陷斗争的漩涡?

    理由?没有理由。

    能直视“死亡”的里见月夜在曾是平民的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象征着生机的反色。

    只有空洞。

    是了,能走到这一步,起初的是非与无奈绝不会是根本原因,能让他们毫无理由却又毫无犹豫地进行战斗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里见月夜看出了真正导致人性坠落的那份不安,对此,她只有失望。

    这样的失望,她多年前尚未离开群岛时也生出过,旁边的几位复仇者便是结果。

    而她今天所要做的,也不过是选取对象更为庞大的,那天的复刻罢了。只不过比起曾经的纯粹失望,今天还要再多出一份名为“愤怒”的感情。

    “所以,“里见”已经沦落到,不惜勾连外敌也要夺取更大权利的地步了吗?”叛逆的大小姐向着仇视着自己的族人们问道。

    是的,包围住她的敌人,更多地还是非黄种人。

    从持械的种类来看,“眷族”和“开拓者”的数量五五开,总数则是远超本地人,身上的气势也绝非他们所能比,战士的本能更是很好地掩藏起了其他无谓的情绪。

    这些“外人”才是主力,毫无疑问。

    同时这也代表着,“里见”用于换取力量的东西之沉重,之不耻。

    里见月夜的眼神也因此从愤怒、失望变为了单纯的不屑,这样的眼神也刺激到了对方。

    “还不是因为你!里见月夜!”复仇者中稍年长的一位狂吼出声。

    里见月夜看向他,仔细想了两秒后:“我记得你,你是分家负责赛马产业的那一系的次子,按辈分我该叫你‘堂叔’。”

    “呵呵...‘堂叔’?我可没有你这样的侄女啊!!”对方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荒唐的话语,愤怒更甚,“又有哪家的侄女!会为了毁掉全家百年来的大业,在自己生日宴的当晚将亲族屠戮一空?”

    像是被提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里见月夜面色一沉:“我后悔杀死的人很多,但绝对不包括你们。”

    “可你毕竟是“里见”!你的身体里血脉,你的力量!全部都刻有“里见”的姓氏!”对方越说越癫狂。

    “所以你们才该死啊。”里见月夜却理所当然地说道。

    “哼!名为“里见”的你,又凭什么审判我们?!别忘了.....”

    “五个村子,七百八十二户,四代的传承,一万六千三百零七人。”里见月夜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报出了一串数字,“这就是“里见”的‘罪’,为了追寻力量、追寻“死亡”所犯下的,必需偿还的‘罪’。”

    没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她继续说道:“若不是一个意外,若不是因为你们逐渐扩张的贪婪,这份罪孽还将不断成长。”

    “你们知道吗?”

    “当我花费数年,最终调查到自己头上,最终发现调查中所有遇到过的阻碍其实都源于自己的家族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说的对。”里见月夜突然一顿,绯红色的灵能开始裹挟着凋零的力量荡出,“所有的“里见”都该死,你们是——”

    惨烈的大战一触即发。

    “我也是。”

    能拥有“死亡”力量的人,本身亦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

    里见月夜在这片土地的混乱中看清了那源于血脉深处的劣根性,她也看清了自己接下来的路。

    许久。

    当阴灰的云即将彻底吞没夕阳的残韵,叫整片天空都沉入衰败之时——

    “月读”结束了战斗,孤身一人地走向了里见家的大宅。

    但和预料之中的四面埋伏、杀机骤起不同,宽敞的厅堂,或者说宗族道场内乃是一片萧条空旷之景。

    ‘陷阱?空城计?还是说自己的突袭已经被察觉,刚才的战斗只是那群人用以逃脱的拖延?’种种猜测快速地在里见月夜的脑海中掠过。

    但都不是。

    或者说,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件事实,一个人。

    一个里见月夜此时此刻必须去优先面对和处理的人。

    那人盘腿坐在道场的最深处,以极不符合霓虹传统礼仪的粗俗姿态豪迈地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背对着里见月夜,抬着头专注地望向那幅被供在主位上方的书法——

    “向死而生”。

    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这四个字,便是“里见”家百余年来的全部。

    里见月夜当然知道那副书法,从小到大她早就看腻了。

    但坐在主位上的人,却让她十足地意外。

    那人并非没有注意到里见月夜的闯入,她回过头,在看清来者样貌的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但随即,又是一种终于能直面宿命般的释然。

    她抢先开口,满是戏谑地点破了里见月夜的真实身份:“终于来了吗?“里见”之罪的实体,耗费了无数人生,那折磨了整整四代人才换来的力量本身,同时也是数年前在我手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幸运儿。“月读”啊,你的存在,就是错误。”

    这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比起那被舍弃的过往,比那物是人非还要熟悉的,是不得不日夜共处一地数年的,那冤家的声音。

    短暂的疑惑,然后是冲天般盛大的愤怒。

    里见月夜想明白了——

    内鬼不一定就是身处行程之中的人,还可以是早就知晓他们行程的人。

    而与此行目的无关,没有加入行程却又知晓此次行程的人,除了那位女帝以及净除所的老所长之外......

    “为什么偏偏是你——”

    长久以来,就连亲手杀死亲族的那一夜都不曾有的失态,出现在了里见月夜身上。

    她的咆哮中带着些许崩溃般的泣意,她宣泄着从未有如此活跃的死亡之力。

    这一切都因为面前之人,一个原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女人。

    一个口上花花,说终于解放了,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捡好大包小包登上前往草原深处的列车,说要去净化心灵的女人。

    一个本不应该站在里见月夜对立面,又终究会与她认真厮杀一场的女人。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凌海桃!!!”

    没有任何可以坐下来谈话的空间,“月读”与“夹竹桃”之间的生死决斗在相认的一瞬间便陷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生”与“死”之间就如同宿命,似乎必须,也注定要相对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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