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图谶

    也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郑矛听了周书生的计划后还是决定再赌一把。因为事实证明,周书生给他支的招是有用的,他也不妨再信他一次。

    两个形单影只的老光棍喝完酒后就回了家,郑矛收拾好家中的积蓄后匆匆离开,而在同一个里坊另一边的周书生则是换了套衣服出门,直接赶到了娄氏在城内购置的别院。

    因昨日忙到很晚,何苗给娄圭放了半日假,让他午后再去府衙。何苗不准备与各曹掾史撕破脸,那娄圭这功曹史也无事可做。

    周书生一到娄府就得与娄圭相见。

    “学生见过娄师。”周书生恭敬地说道。

    娄圭在去京中游历前曾在娄氏乡学做过师长,给家中、乡中的子弟和外来的穷困士子讲经。已是孤儿的周裴,当年就是去了不要束脩的娄氏乡学中求学,娄圭正是他的老师。

    娄圭在离乡前曾问过周裴要不要在娄氏谋个生计,但周裴不想做个管事或是账房,于是拒绝了娄圭的好意,之后就是数年的穷苦生活。

    等娄圭犯事躲回乡中后,倒是见了这个曾经的弟子,但却无力帮他谋一个吏员之位。

    “不悔前来,想必是好消息了。”

    裴,长衣也,有徘徊之意。“不悔”是娄圭为周裴赐的表字,是希望这个执拗的学生莫要有悔意。(注)

    “赖娄师之谋,学生幸不辱命。”

    之后周裴又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娄圭,包括郑矛不按他计策的妄为,与今日之补救,连让郑矛离宛暂避之事也没有隐瞒。

    “带事情收了尾,你就入郡府,先为一百石吏。”这是娄圭之前见周裴时许下的承诺。

    “一切听娄师安排。”

    ···

    李立在让郑矛二人离开后,锁上了公房之门,静静思量。

    铁监的位置是个肥差,莫说是与其他六百石相比,就是比之一郡郡守的二千石,若仅以钱粮来论,后者都远远不如,更别说南阳铁官在天下诸州铁官中也能排在前列。

    从选地置矿开始,一郡铁监便可开始操作。先让族内购置矿场土地,转手一卖,便可获利巨万。胆子大一些的干脆就截留一小块矿场留给自家使用,私造农器、兵甲,武装家族。

    但这些都还不算是最赚钱的门道,要知道南阳铁官手下可不止只有宛城这一个铁场,整个南阳郡,大大小小的铁场有十数个,再加上没有境内矿产,却亦要负责铁器管理及贸易的其他小铁官,收李立辖制的铁官共有六十五个,林林总总的人数加起来可达上千。

    而且,无论是县治,亦或是乡里,甚至是大族豪强,谁能不有求于铁官呢?

    李立乃宛县李氏正儿八经的家主子嗣,不然他也捞不到这个位卑但却权重的官。李立所任这个铁官,代表的就是李氏在南阳的话语权。各处铁场正门的两根柱子,就是李氏世代掌握南阳铁务的阀阅。这个位置只有李氏能坐,其他人都做不了。

    但李立并不满足与这个位置,这又是为何呢?

    为何?李立为的就是想如他几个兄长与弟弟一般,从这一郡监官转任牧民之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千石或六百石县令,只是这一地主官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李立身上虽有孝廉,可他自从入京为郎开始,就一直在盐铁之务上兜兜转转。他做过将作大匠手下的前校令丞,亦做过尚书台所属的钟官丞,之后又入过少府,最后在族中的安排下入了大司农卿门下,由均输令为始,转任了南阳郡大铁官,监官执掌一郡铁事。

    若族中不再对他倾斜资源,他此后最多也就是回到京中,做一任比千石的大司农部丞。运气好一点,他可能能再上一步,以一个秩俸千石的大司农丞为仕宦生涯的终点。

    若得族中看重,他可能能争一任大司农卿,或是少府卿。但是从这数十年的官场局势来看,这两个位置都不是那么好坐的。

    首先是近年来率率起兵的州郡叛乱,让各郡国都有理由虚报损失,截留田赋,大司农府库中能收上的钱粮是越来越少。

    然后是这上百年的羌乱,让朝廷开支陡然增大,需要供给到并、凉、三辅地区军民的粮草就如同一只巨大无比的吸血蝇虫,趴在朝堂和其他诸州身上,永不知疲倦地不断抽血,不仅大司农卿难以维持此处的朝政开支,就连少府也不得不拿出皇室內帑以供军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已前太尉崔烈为代表的山东世家门阀,才会有放弃凉州的提议。

    再次,是桓灵二帝的欲壑难填,常常要巧立名目,盘剥手下官员或是老实种地的农民。仅以灵帝来说,为了满足他的私欲,还有打击士族声威,不仅设立了买官钱,还多次对田地加租。

    虽然他每亩田地只加租十钱,可谁知道一州刺史会给下面郡县加租多少?一郡太守又会给手下县令加租多少?县令手下还有乡,乡下还有里。即便是主官有良心,不给下面派加更多的赋税,难保其他吏员中就没有害虫,私设赋税。

    如此一来,即便是坐上这两个管理国家财政的九卿之职,有还有多少难处在等着这二位公卿?

    对李氏来说,他们又愿意将积累下来的人脉,去为李立换取这两个吃力还不讨好的位置吗?

    这其中的门道,李立知晓的明明白白,却也对此事无可奈何,但如今却有一个他此前未曾想过的路子摆在他面前——

    “谶纬之道!”

    说起这谶纬,宛县李氏可再清楚不过了。

    李氏是如何由一普通豪族,一跃成为整个帝国内数一数二的世家的?靠的就是这谶纬之术。

    固始侯李通的父亲李守,初事刘歆,这两个最好星历谶记之人,一个成了王莽的国师公,行丞相事,一个成了宗卿事,比之太常、宗正还位高权重,且更得王莽信任。

    那为何李立未想过谶纬之术呢?或者说是,为何南阳李氏自光武以来,就几乎没再行过谶纬之术呢?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自光武复国以来,就有着孝成、孝哀、孝平三帝未有的威望,皇室不需要用谶纬来加强自己的威望。如今自光武复国不过百六十年,历任的皇帝还未将祖宗留下来的德行败光。

    这第二个原因嘛,则是与李氏所处的地方有关。

    汉室皇位自从传到清河孝王一脉后,皇室威望虽然日渐消弭,但李氏却没有以图谶媚上的想法。不仅李氏如此,南阳的其他士族也没有这样想过。

    南阳宗室虽然多年没有一二人能挑起大梁,但其联合在一起之后,也是难以让人忽视的势力。用图谶讨好清河一脉,就是在打南阳一脉的脸。如今又不是春秋争霸,各家不需要玩远交近攻那一套。

    李立在拿到郑矛所献的奇物后,就是在思考这其中的厉害,但就在他没有下定决心之时,宛城之内已经传开了南阳铁场发现“祥瑞”之事。

    “飞龙现,帝皇出。”

    这图谶之语散布在大街之上,人人口口相传。

    “诶,你听说了吗?咱南阳出了祥瑞,待进献给皇帝之后,说不准能给南阳免一两年赋税呢!”

    “免了又如何,我家只是个佃户,种的土地都是人李家的,就是免了税,也免不到我头上。”

    “那万一连着口赋、算赋也免了呢?”

    “那倒是还行,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怎么会有假,那铁场的铁官都出来说了,祥瑞已经进献给了大铁监,铁监不日就会遣人将祥瑞护送到洛阳。”

    类似的消息在城中疯传,离宛城不远的李氏宗族内也很快收到了风声。

    李氏族人在城内开办的商铺中收到这个消息后,管事便立马遣人回了宗族内。经过层层通禀,李氏家主得知了情况,之后马上下出命令,一是让自己的儿子李立立马回族中见自己,二是广派人手散入城中,势必要找出消息来源。

    “究竟是谁要害我李氏?”

    “新郡守何苗吗?不像,这新登基的天子可没有他何家的血脉,若这新天子真是圣王,那弘农王便永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袁氏门生?要造势吗?若是如此,那袁氏欲意何为?忍不住了吗?”

    “又或是其他家挑动我李家与何苗的矛盾?南阳宗室昨日就齐聚城中,会不会是他们所为?”

    就在李氏家主还在思考,深究其中的可能性时,娄圭已经到了宛城郡府内,与何苗正在议事。

    “圭听说这些宗室还在宛城内外?”

    “没错,这些人昨日离开府衙后,一部分留在城内,一部分也没离开宛城太远,皆在同一个庄园内住下,也没有要回乡的迹象。”

    自宗室们离开后,何苗就已经遣人盯好了宗室们。郭大从都亭军中带来的两个校尉皆是何进亲兵出身,擅长于保护的人,其跟踪技能自然也不会弱。

    注:说文解字,裴:长衣儿,~乃长衣引伸之意,后汉书苏竟传注云,裴回谓萦绕淹留是也。

    《后汉书·苏竟杨厚列传》:或裴回籓屏,或踯躅帝宫,或经天反明,或潜臧久沈。裴回,通徘徊之意。

    原文很长,只截取了四句,有兴趣的书友可自行搜索前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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