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劝说

    他没有理由拒绝。

    李严身上的一切都是李氏,或者说是李准给他的。

    他家中的产业都与李氏有关,传授他诗书的先生也是李氏聘来,若不是看在李氏面子上,又会有哪一个郡守能征辟李严为一郡仓曹呢?

    当然,李氏的族子中,并不是只有他李严才有此待遇,只要才学足够、品性尚可,即便只是远的入不了宗谱之人,亦能接收到李氏宗族赏赐的好意。

    “正方遵端平公之命。”

    李准听到李严恭敬的声音,回问道:“正方若不愿入铁官衙门可直言,我不会强求。”

    李严明明已经应下了,李准却还要问这么一句,以表示宗族与他李准的宽厚。

    但李严真有拒绝的余地吗?

    “正方愿意,叔父肯为侄儿举荐,让侄儿骤登六百石高位,侄儿只怕会让叔父失望。”

    就算心里再怎么抗拒,再怎么清楚地知晓这铁事之中的凶险,李严也不能不领这个情。而他为表自己对李准的感激,就连对李准的称呼也从“端平公”换为了“叔父”。

    以前李严不称呼李准为叔父,一是不想在这位家主心中留下一个媚上的印象;二是李严的谱系与李氏主支隔得过远,即便李准不对这“叔父”之称感到不适,也难保其他距离李氏主支更近的族子对李严产生厌恶;三则是他这个郡仓曹的官位太小,不过郡府内二十多曹之一的主事,而李严又无孝廉之身。

    以李严之谨慎,以往称呼李准为端平公并无不妥,但李准如今要让李严升为六百石之官,并让李严接触家族的核心事务。哪怕这只是一个暂代的大铁官,李严都要从称呼上开始靠拢李准。

    而六百石之官有什么玄妙呢?

    要知道,一般没有深厚背景的、举过孝廉的士子,在入朝为郎再外派为官后,通常就是以六百石为起点,不管是一县县尉,又或是劣县县令,这些职位的秩俸都是六百石。

    而一部分的孝廉郎官,他们有若长辈或是师长担任二千石之位,也会去其门下任郡丞或长史,这两个职位也是六百石。

    可以说,六百石就是汉朝官吏中最明显的分界点,往上可望公卿之门,往下,就只是可被人随手举荐、征辟的卑官。

    “我信正方之才,亦信正方之品性,想必正方必不会让叔父失望。”

    李准拍了拍李严的臂膀,以示亲昵。

    “不知晦明可知此事?”李严问道。

    李严口中的“晦明”指的是金曹掾史李奂,毕竟按照常理,该是职权中涉及铁务的李奂来代替李立。

    “知不知都不打紧。”

    李准并不在意李奂,李奂就算是知道又如何?不忿又如何?若是李奂仅因此事,就对李氏宗族生出怨怼之意,李准也不妨换一个金曹掾史。又有谁知晓,李准此举没有考验其他族子的意思在里面呢?

    “既然正方已经应下此事,那就回郡府去吧,这两日准备准备,交接好公事,叔父知道这个时节正是仓曹忙碌之时,正方也莫要引得那何苗不快。”

    “那之前叔父所说之事...”

    李准自然知道李严说的是何事,但眼下还有强敌环伺在暗中,李准虽然要应袁氏之意给何苗找些不快,但他也不至于为了巴结袁氏真的舍了自家的立身之本。

    “叔父自有计较,正方莫要担心。”

    打发走李严后,李准就要着手操办这祥瑞之事了。这“祥瑞”在李立手中压了数日,若不走些像样的排场和仪式,即便李立将祥瑞献到朝中,也免不了遭人口舌。

    而李严虽然马上要踏入李氏的核心圈,李准也不准备让其插手此事,此事机杼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难保有些消息不会从李严口中无意中传出去。

    且就算李严成了大铁官,论之与李准的亲疏远近,难道就真能在李氏族中排上个座次吗?

    ···

    “金龙现,圣王出。银龙现,贤相出。”

    这句从李府传出的谶语已经传到了宛城之中,身在郡府的何苗与娄圭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憋了数日,终于肯露出头了。”

    “子伯之谋已快成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一手。”

    娄圭说的自然是这暂代铁事的人选。

    这谶语又流传来开,且与之前何苗娄圭放出去的谶语有区别,那自然是李氏所为无疑。李氏有所行动,又主动应和祥瑞现世,该是要将祥瑞呈上去。

    若发现献瑞的是平头百姓,或是最先由郡守府或是各县县令上报这个消息,那呈交祥瑞的自然只能是何苗这个南阳郡守。当然,由朝廷亲自派遣天使或是宗室来迎接亦有可能。

    不过发现这祥瑞乃是由南阳铁场发现的,而何苗对铁场又没有管辖权,且不见铁官驿马通传此事,李氏又将此事压了几天,那这祥瑞自然只能是由李立这位大铁官亲自献于朝廷。

    “那李正方刚回郡府没多久。”娄圭说道。

    李严离府之事逃不过何苗与娄圭的眼睛,而李严又没有父母妻小在这宛城之中,且他离府既没有报备,又没有调动手下吏员,依何娄二人料想,李严大概率是去了李氏族中。

    “就是不知他是因何事回的族中。”何苗问道。

    “此事不难猜测,该是近日圭盯田赋之事盯得太紧,今日又亲自与李正方见了一面,让他以为郡守将注压在了各县身上。”

    不管是召各县功曹来分配任务,还是娄圭近两日所为,其主要目的就是声东击西。

    毕竟,相较于铁务,各县又能挤得出多少钱粮来呢?南阳所需上缴的赋税是六千万钱上下,南阳六十多个县,能有几个县拿得出百万钱、或是万石粮交于郡府?

    “眼下是不是该找金曹聊一聊了?”

    “郡守高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李立虽还未离开南阳,可凡事都需早做筹谋。

    荀彧拿去的账本已经计算完毕,也推算出了南阳铁务账上的钱币大概有几何。多的不敢说,千万钱是怎么都有的,这还不算历年账上的存余,而要考校的何苗的,则是用怎样的借口,和怎样的方式,将这里面的钱给“偷出来”,还不惹祸上身。

    但不管怎么做,让金曹暂时插手到铁官衙门中都是首要之事。

    “见过郡守。”

    娄圭带着李奂到了别院中,李奂何苗行了一礼道。

    “晦明莫要多礼。”何苗回应道,然后让娄圭请李奂入席。

    这筵席置办的仓促,不过别院内这几日的饮食都是由何苗遣人到城内酒家购买的,以这些酒菜招待李奂也不算过于寒酸。

    “不知郡守相召,是所为何事?”

    现在并不不算是金曹忙碌之时,李奂也知道娄圭这两日很关注仓曹的事务,不知道何苗为什么要让娄圭召他过来。

    何苗并没有回话,而是娄圭在一旁解释道。

    “晦明可知这几日城内流传的谶语?”

    身为李氏子,李奂又怎么不知晓、不了解呢,何况他的族兄李严也传了家主之命,让他多关注此事的风声。

    “子伯兄是想问何事?”

    听到李奂发问,娄圭装模作样地看了何苗一眼,然后才说道:“这南阳现祥瑞、传谶语,这风波又必定会波及到铁场。眼下秋收将毕,马上又是秋种的时节,这农耕之事,少不了铁场之助。

    当今天子以仁孝知名,郡守亦是爱民如子,这农事可不能因谶纬生乱呐!”

    “那子伯兄该去找铁官,或是上奏到朝廷,请大司农操办此事,何故要来找我?”

    “消息传到京师朝堂,朝堂诸公又要当庭奏对,待到大司农任命下来,万一耽搁了农事,其责又只能是南阳一郡来担,生民之苦又只能是南阳之民承受。”

    娄圭此话说完,何苗接过话头。

    “故我有个不情之请,想以郡守之位举荐晦明暂代铁官之职。”

    “这...于制不合吧?”

    娄圭又紧跟着说道:“事急从权,晦明担的是南阳两百万口的生计所系,便是朝廷怪罪,也自有郡守来担责。再说了,晦明的职责内亦有郡内铁事,除了晦明,又有谁能担此任呢?”

    “铁官官佐亦是三百石之位,为何不让他们代管呢?”

    大铁官是六百石的秩俸,辅助他的官佐则是三百石,与李奂一样。

    “晦明是牧民之官,与那专务之官又怎会一样。再说了,他们的课考又只涉及铸造铁器的多寡,怎会对郡府、生民之事尽心劳力?”

    李奂听了娄圭此言,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何苗又开口了。

    “我也直说了,便是铁官肯为我郡府操劳,我也不愿他们领这份功劳,能将此事划在课考中的人,只能是郡守府人。

    我亦知南阳铁务是李氏执掌,故晦明领受此功劳,李氏与我郡府都能接受。我刚到南阳,正需要晦明这般人才鼎立相助。若晦明能应下,我便立刻上奏保举晦明为这六百石!”

    说实话,李奂不是不心动。他与李严等人同为李氏族子,但想要在这掾史之位上更近一步是难如登天。

    便是真有了空缺的官位和机会,在李氏族内也要论资排辈。先是主支嫡出,后是家主叔伯兄弟,再是远一些的旁支,最后才能到李严、李奂这一类人手里,而他们这些族子中亦要竞争。

    李奂自知能力不如旁人,李氏插手的四曹掾史中,也只有他李奂的金曹最为尴尬,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李严的仓曹自是比金曹职权重,李奂也自知能力不如李严。计曹座次虽在金曹之后,可其掌管各县与郡内上计之事,算是个声名不显,但权责甚重的部门。

    也只有在黄巾之乱后无事可做的市掾,屈居四人之尾,不过其人在经过朱儁围剿宛城黄巾,并围城交战半年后,也没有了心气整肃市容。

    金曹职权不算轻,管盐、铁、货币。但在这南阳郡内,盐事在邓氏手中,铁事在李氏的铁官衙门手里,货币则是其他大族持有、储藏。除了让各县与李立执掌的铁官处好关系外,李奂其实并没有什么能领受功劳的机会。

    可能当这三百石之吏的大族远支之人,心中能没有一点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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