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过年

    这天下了大雪,沈青琼到明月轩陪沈誉玩,突然有丫鬟来说:“少夫人,有人来找您。”

    彭氏绣花的手一顿,疑问:“谁?”

    那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她只给了奴婢一个令牌。”她把手伸出来,掌心里躺着一块玉质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淳”字。

    彭氏与沈青琼相视一眼。彭氏说:“你在屋里陪着誉儿,我去去就来。”

    沈青琼点头,“好。”

    彭氏呼了口气,理理衣冠,她心里百感交集,胡思乱想着正要去正门。

    丫鬟拦住她,“少夫人,在后门。”

    彭氏一愣,“后门?”

    丫鬟点点头,“马车停在后头等着。”

    彭氏哎了声,转身向另一边去。

    雪声籁簌,万物寂赖。那巷口积雪已经很深了,方才被马车压过的痕迹又覆了层雪花,马车停在那,显眼又孤独。

    彭氏出了后门,见这一地积雪,忙唤后头的小厮出来铲雪。

    从马车里跳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管事,她举着黑骨大伞,为那位贵人的这遮挡风雪。

    彭氏捏紧手帕,眼看这位妇人顺着铲开的小道来到她面前。

    是淳亲王妃,拐走她儿子的罪魁祸首。

    彭氏一时忘了行礼,倒是欧阳慎对她躬身。彭氏反应过来后吓得心惊胆跳,“王妃不可!”

    欧阳慎神色淡淡,对她说:“本该是来与你们赔个不是。”

    彭氏以往在宴会上见过她,知她是个华贵安静的女子,如今一看,对方面色苍白,了无生气,那样好的凝膏脂粉都遮不住她的病气。这样无力虚弱的人,怎么就能谋划出这样的事。

    彭氏垂眸,“反正都没出什么大事,王妃不必忧心。”

    欧阳慎说:“其实你心里是很怨我的。”

    “臣妇不敢。”

    欧阳慎低声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母亲不心爱自己的孩子?所幸沈誉是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你是要来找我拼命的。”

    彭氏闭唇不语。也没注意到她自称是‘我”,而不是‘本宫’。

    欧阳慎轻轻说道:“我知道王爷很喜欢孩子,可他不是只喜欢与我的孩子。王府里的女人和那些儿女吵闹得让我心烦。”

    “后来我嫂嫂找到了一位老道,我吃了一年的药膳,终于有了身孕,她们都笑我是老蚌生珠,但我与王爷都很开心。”

    “大抵是我命里注定儿女福薄,永儿溺水离我而去。后来那个老道又来找我,说要找位与永儿相同八字的孩子,可以用来招魂,我的儿子便能回到我身边。”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地笑了起来,“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你儿子福气应该很深厚,平安无事。也多亏有人相助,我才没造了这等罪孽。”

    彭氏没想到淳亲王妃会与她交心,听了她这一番话,怨气化作同情,“王妃节哀,臣妇并不怪您。”

    “做错了事哪里能不道歉?”

    欧阳慎身后另一位侍女捧来一个小木匣,伸给彭氏。

    欧阳慎说:“我这辈子就做了一件荒唐事,这里是我给沈誉的赔礼,我也不求你们原谅,但叫我心安。”

    彭氏原是不想收的,可她想欧阳慎虚弱无力的样子不敢忤逆她,只好接过。

    “王妃不必自责,您也是受了奸人馋言。”

    欧阳慎轻轻一笑,“其实我很羡幕你,你的丈夫对你很好。”

    彭氏说:“王爷对王妃也是极好的,那年您寿宴上,盛京每条街的粉荷,臣妇永远也忘不了。”

    她说的是四年前欧阳慎生辰,裴薄楼为讨她开心采遍了周边的荷花莲叶,养在杠里放满了街头巷尾,那一天,整个盛京都洋溢着荷香。

    欧阳慎凄凄一笑,“好不好的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彭氏看着女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大红色的狐裘披风渐渐在雪幕里朦胧,她无意听到有人深深叹息,道尽遗憾。

    几天后,彭氏在财房看账,听说了欧阳慎的消息,就在昨儿夜里,一场大雪,带走了半生阴郁的淳亲王妃

    彭氏拔弄算盘的手一顿。她想起那日大雪里温柔的女子,由心发出声叹息。

    “那她也算是与小世子团聚了。”

    她的侍女低头不语,不懂主子怎么突然伤感起来。

    王府的丧事办的很庄重,满街稿素,不见颜色。裴薄楼抱着妻子的牌位,坐在窗前,看那重现暖阳的天空,天那样蓝,云那样白,一如当年山脚荷塘里,透过荷叶看的一样。

    “慎儿,雪停了。”

    东方初白,渺渺钟声。

    山间小寺里供奉着海萱的牌位。

    她是江家小妾,入不得江家家祠,又是花娘出身,配不上去大寺庙里供奉灵位。江赵淮便找了个林间小寺,让他母亲在此安歇。

    僧人不在,江赵准只身在灵堂点香。他执有抵额,闭目祈祷,拜了三拜后,插香入炉。

    他看着牌位,叹了口气,悠悠说:“过年了,阿娘。”

    他转过身把带来的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糕点一一摆上台,“都是您爱吃的。五芳斋又出了新品,我每样都给您带了些,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您先在这儿等我,今年我一定把您接回去。”

    他泄了气一般的坐在地上,倚在桌脚,“若您还在就好了,就能亲眼看见大仇得报,沉冤昭雪。”

    他都已经记不清他娘的面容了。只有模糊的轮廓,记得她是一个爱穿白衣,温柔体贴的女人。

    那时候他才与沈誉一般大,他的娘亲刚给他穿上新做的衣裳,用温暖的手掌摸摸他的头,她是笑着的。他一定也是笑着的,高兴的要蹦起来。

    她说:“淮儿在家等着,阿娘出去办点事,回来的时候给你买山楂糕吃。”

    可是江起淮没有等到她回来。他父亲说,那日街上发生了暴乱,死了好多人,他娘就在里面。

    怎么会呢。年幼的江起淮怎么也接受不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那一天穿着他娘给他做的新衣服,成了没有娘亲的孩子。

    他一个人待在府里的院子里,好久好久都没有笑颜,任江意明怎么哄也哄不起来。

    直到有位妇人悄咪咪来找他,说:“淮哥儿,我是你姨妈。”

    ……

    鞭炮声声迎新年,妙联横生贴门前。笑声处处传入耳,美味佳肴上餐桌。

    沈府的丫鬓端着肉菜在厨房忙碌,沈乐渝养的大花带着它的三个孩子在厨房里闻着香味蹦哒,后院凉亭里,沈家几个姑娘搬来桌子聚在一块儿打叶子牌。

    今天沈乐渝手气格外不好,输了好几两后便玩不下去了,她将叶子牌哗啦啦打乱,“我不玩了!今日手气也忒背了些,我银子都没了!”

    沈思思笑道:“哪里是你手气背,明明是二堂姐太历害,大杀四方,谁都不放过。”

    沈青琼有多厉害?只见她在左手边全是铜钱碎银,真是大丰收。

    沈乐渝看的眼热,嘴上却是不屑地说:“会打叶子牌又有什么用,当心把运气都用光了。”

    沈青琼瞧她一眼,“大过年的可不兴这样的说法,五妹妹不如到我位子上?”

    沈乐渝没了兴致,“不了,我还不如去练练投壶,等进了宫里我可是要大展身手的。”

    她说着叫彩云搬来投壶用的东西,她又朝着坐在沈思思旁边的沈慧如说:“四姐姐,你来陪我练练。”

    “啊!”沈慧如措不及防,并不想动,她低声说:“我不会的。”

    沈乐渝叉腰,“你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样笨,敢情我是没祖母那样大的面子是吧?”

    沈慧如缩缩脖了,“不是的。”

    沈思思为她说话:“乐渝何必为这样的事不高兴?若你实在想玩,我身边的若若投壶是个好手,妹妹不如与她来几局。”

    沈静乐渝看了眼沈思思旁边的丫鬟,“行吧。”好手?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技术。

    沈思思对沈慧如说:“三堂姐,那你来抵上空位与我们一同打牌吧。”

    沈慧如还是摇摇头,“我看着你们玩好了,看的轻松。”她又没有很厚家底,可玩不起。

    沈青琼朝身边的人颔首“花蔓,你去顶上。”

    沈思思阻止,“这可不行!凌哥儿在这儿,你又叫花蔓顶上,你们三个绿蕉院的可是抓着我一个人薅。”

    沈青琼笑了笑,朝着那边带着沈誉看书的彭氏身边的大侍女问:“月儿姐姐可要来打叶子牌?”

    彭氏笑看她们,扭头对跃跃欲试的侍女说:“去陪她们玩会儿吧。”

    月儿福福身,“是。”

    要说沈哲哲去了哪儿,自然是寿安堂。老太太自沈誉的事后身子便弱了下来,加上连续的大雪也总是咳嗽。如今雪停日暖,钱氏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正乐呵呵地坐在高堂上与沈哲哲说话。

    “听说你将府里管的井井有条。”

    沈哲哲略微得意,“管家大事不敢马虎。”

    钱氏点点头,“上次顾夫人有来看望我,便说明伯爵府对你很满意,我估计等年节过了,就会来家里提亲。”

    沈哲哲含羞低头,止不住的兴奋,“嗯!”

    钱氏吩咐她:“今年的宫宴各国来朝,你要好好表现。”

    沈哲哲重重点头,“孙女谨记。”

    钱氏不放心,“乐渝那丫头性子跳脱,你要约束她些。”她是害怕沈乐渝直来直去的得罪人。

    沈哲哲道:“孙女明白。”

    其实按照朝廷规定,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每年携带妻儿进宫参宴,所以原本沈哲哲是进不了宫的,但是看在老太太母家国公府的的面子上,沈让就把沈哲哲一起带上了。

    也是因为要参宴的原因,沈府的午膳用的格外的早。

    一家子人聚在一块儿用膳。新年里也不管什么妻妾嫡庶了,老老少少的都围在圆桌上吃饭。

    沈让沈既俩兄弟携着妻女给钱氏敬酒,一个接一个的说着喜庆吉祥的祝福。

    这一年里,钱氏的嘴角都没咧的这样大过,她看着儿孙满堂的场景,乐不可支,头一次也对庶子庶女们慈爱关怀。

    “都好,都好...”

    沈让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的阖家欢乐,圆圆满满,他很高兴却不敢多喝,只招呼着他们多吃菜。

    几个院子里的人坐在一块儿,终于是放下了平日里的不愉快,现下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吃过午腊,姑娘公子们都回屋里沐浴换衣,特别是沈乐渝与沈哲哲,精致装扮后,跟着沈让上了马车。因为淳亲王妃的事,沈飞华与妻儿也一道去了。

    他们是嫡系子孙,代表了一个家族的脸面,今年周边各国都来了使臣,她们更不能出差错。

    话说沈青琼换上了窃蓝色百褶水烟裙,围着着的白狐围脖上还别了只蓝色海棠胸针,她梳着单螺髻,戴着点翠拟雀簪。肤若凝脂,绛唇艳点。

    平日清冷打扮的她今日美得十分有攻击性。

    花砚花蔓也穿上了新衣服,戴着宝珠钗,笑眯眯地拥在沈青琼身边

    “过年了,姑娘才乐意狠狠打扮一次,若叫奴婢说,若姑娘日日如此,来提亲的定是皇子世子,才不是什么许公子呢。”

    沈青目琼瞪她一眼,严肃地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在说,免得让人听去做了闲话。”

    花蔓吐吐舌头,“是,奴婢知错了。”

    花砚说:“可惜表姑娘要进宫,看不到街上的夜会了。”

    沈青琼也觉得可惜,“她在宫里怕是要闷坏了。”

    说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都是巴掌大小的小匣子。“过新年。我今年给丫头们准备的是耳环,小厮们的是扳指。你们拿下去给他们自个儿挑。”

    花蔓眼睛一亮,“也有我们的吗?”

    沈青琼笑道:“自然,出去分吧。”

    花蔓便拉着花砚一道出去,她唤来所有的丫鬟小厮坐在一块儿挑礼物,高高兴兴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绿蕉院里的几个主子都是好相与的,下人们的关系也是团结友善,因此也没为分物而闹矛盾。

    最后花砚得了对东珠耳坠,花蔓是红珊瑚耳环,当然,最贵重的还是木匣子里压着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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