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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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中秋夜,糊口镇的某条巷子格外冷清,一点儿节日气氛都没有。

    常婆子很早就睡下了,她其实并不能睡着,她总是失眠,但还是想早早躺下,闭上眼,就能看见冬冬。小胡又不在家,小胡早就不去上班了,总是沿着江边游荡,她说,冬冬会上岸的,一定会上岸的。开始,还有人会劝劝她,后来也就随她去了。大家说,她其实已经疯了。

    荆春一家的房子没有亮灯。自从韩冬冬和陈秋出事后,荆春沉默了许多,荆春妈妈怕儿子闷出病来,一直带他住在邻镇的外婆家。

    在中秋的前夜,陈秋妈妈生了个儿子。中秋这天,原本陈秋爸爸是要在医院陪护的,结果陈秋奶奶早早地就把儿子喊回了家。中秋节,对糊口镇的乡亲们来说是个顶重要的节日。陈秋奶奶置办了一桌好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喝了几杯酒,陈秋爸爸就忘了医院里的母子俩。

    有亲戚提着月饼登门,聊起了保险的事儿。乡下人对保险还没什么概念,但是陈秋奶奶显然已经被洗过脑了。

    “秋她爸。”老太太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又想起来不妥,又改口,“新生他爸。”

    陈秋的弟弟叫陈新生。

    陈秋爸爸喝了酒,听见这一声呼喊,眼眶忽然热了热。养了几年的女儿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心里也是难受的。

    “听说城里人现在都买保险,就咱们秋,要是当初买了保险,现在没了也能给赔不少钱呢!哦哟,白养了那么大,吃掉的白米饭都浪费了。”老太太对着儿子唠叨。

    “是啊,秋儿他爸,人活一世,福祸旦夕,你要想开些。你看,你现在又有儿子了,你还得为了儿子继续努力。”亲戚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包,“我们公司啊,又推出了一个新险种,大病、意外都能保……”

    陈秋爸爸把杯子向地上一摔,碎玻璃溅了一地。

    “哪个敢诅咒我儿子,我和他拼命。”

    这是嫌亲戚不会说话了。

    陈秋爸爸走出门,脚步有些踉跄。

    “哟,秋他爸,这么晚去哪里啊?”

    连夏爸爸连崇安从巷子口走过来,他暂新的奶黄色面包车就停在巷子口,已经看不出新车的样子了。连崇安头发梳得程亮,戴着一个新的太阳镜,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手指那么粗的大金链子,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小皮包,看上去不像个出租车司机,更像个土老板。

    “去医院。”陈秋爸爸应了一声,喷出一口酒气。

    他要去医院守着自己儿子,他要像守着眼珠子一样守着他。

    假如当初他也守着秋儿,秋儿就不会出事了。

    “正好,给秋她妈带两块月饼去,奶黄馅的,咱们这边都买不到的。”连崇安热情地从袋子里掏出两块月饼塞给陈秋爸爸。

    连崇安最近洋气得很。

    连家的院子里却安安静静的,连夏坐在门槛上捧着一本书,见连崇安进来,他也没说话,一转身进屋去了。

    “臭小子,见到老子跑什么?”连崇安喊了一嗓子。

    餐桌上摆着两盘青菜,连崇安看了一眼,脸色变得不太好:“中秋节就吃这个啊?你们都吃过了?”

    连夏妈妈坐在里屋看电视,没有应声。

    月亮已经爬起来了,没有人去看月亮。

    连崇安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白酒,闷头喝了下去。

    饭吃得很郁闷,酒喝得很窝心。

    连崇安把凳子一踹,冲着两个房间发起火来:“你们娘俩跟谁摆脸子呢?你们吃我的、穿我的,装什么清高?我要不是好人,你们俩也好不到哪去!”

    连夏妈妈腾地站起来:“你小点儿声,你是怕隔壁听不见吗?我们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连夏家隔壁是陈秋家。

    “听见就听见,他们女儿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连崇安慢悠悠地说。

    连夏妈妈是真急了,一把关上儿子房间的门。

    连夏妈妈是在女孩们失踪一周后发现事情有蹊跷的。连崇安的新车不但没还回去,他还买了三条货真价实的金项链,他自己一条,老婆和儿子也一人一条。连崇安说金子要涨价,买来留着增值,可是钱是从哪来的啊?

    在某个深夜,连崇安说了句梦话。他说“这个是陈秋,那个才是冬冬。”

    连夏妈妈一脚把连崇安踹醒,她质问他,他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很不耐烦地说:“我也没干什么啊?有人让我把韩冬冬带到那座山上去,我充其量就是个司机的角色,山是那两个孩子自己爬的,最后他们是被带走了还是掉下去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那你怎么不和警察说?你可以提供线索。”

    “我怕说不清嘛……我毕竟收了人家一点儿钱。”

    “是谁让你做的?”

    “我觉得应该是韩家……你别瞪我,他真没说他是谁,他一直和我电话联系。”

    夫妻两个在黑夜里对视了一会儿,连夏妈妈没说话,却仿佛认同了这个答案。

    如果韩冬冬真的是被韩家带走了……她反倒觉得那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只是,陈秋呢?陈秋又去了哪里?怕就怕……她们俩都掉下悬崖了……

    连崇安很快就躺下睡着了。

    连夏妈妈一直坐到东方发白,心里也没有做出决定,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连崇安说的没错,如果他是个坏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可是,她又不安心,这一个月,她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

    这一刻,连夏妈妈看着连崇安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连崇安的火气也消了,坐下来,又喝了一口酒。

    “老婆,要不然,我们搬家吧?”

    “搬家?”

    “离开糊口镇,一切都会过去的。去城里,让儿子过城里人的日子,反正我到哪里都能开出租车养活你们。”

    连夏妈妈沉默着,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连夏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连夏手里拿着块月饼,悄悄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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