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 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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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就算睁开眼睛，也仍旧觉得是在梦里。

    因为这世上怎么会有活在水里的人呢？不是在游泳，而是静静地躺着，被水包裹着，被深深地包裹着。她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遥远的地方有微微的光亮。

    总是会有鱼群经过，它们从不碰撞她的身体。那些鱼，各不相同，有一些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出它们的名字，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她有时在水的深处，有时又被水流向上推动。她的头偶尔会痛，头痛的时候她就睁开眼恹恹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大多时候她只昏沉沉地睡着。

    所以，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湿漉漉的梦呢。

    她的梦里偶尔会有一个女人模糊的背影，每每看见那个背影，她心里就有异样的感觉，像是难过，又像是委屈。她难得地挥动起虚弱的手臂，向那背影游过去，而总是在她要接近的刹那，背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张张嘴，想喊出女人的名字，却只有透明气泡寂寞地穿过她的唇角。

    然后头又开始剧烈地疼。

    在记忆深处有些东西喷涌欲出，却偏偏又被什么压制住，所以只要她用力地去记忆里搜寻什么，头就开始疼起来。

    后来，她就不再想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空荡荡的躯壳。这个壳子在水里漂得太久了，她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就像她遇见的水母们。

    水母们很漂亮，它们总是离她很远。

    有一种头顶戴小灯笼的鱼也很漂亮，当水下漆黑一片的时候，那些鱼就在她周围点亮灯笼。

    她遇见过的最大的鱼当然是鲸，像山一样。它从她身侧游过，水波荡漾，她的身体颠上颠下，她呵呵笑起来，笑得很虚弱。

    她当然也遇见过人类，穿着潜水服的渔民，她试图向他们求救。但是没有人能看见她似的，他们面对面地与她擦肩而过，视若无睹。

    大概，只有海洋生物能看见她，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心里想着难道自己是一条鱼。

    她勉强抓了几根水草往嘴里塞。大多时候都是这样，那些水草支撑着她。

    水草的味道并不怎么样，运气不好的话还会引发不适的反应。她最喜欢吃一种暗红色的藻类，但是只有啾啾知道那种藻长在什么地方。

    啾啾是一只龟，龟壳是暗青色的，有好看的纹路。和她见过的其他海龟比，啾啾应该是海龟里的小孩儿。她第一次遇到啾啾的时候，啾啾的脖子上缠绕着一个塑料袋。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把那个袋子撕掉。这只小海龟就对她发出“啾啾”的叫声。

    她大概是太孤独了。她把一只和她打招呼的小海龟当成了同类。她给它起个名字叫啾啾。然后，事情就变得很神奇，啾啾开始经常出现，身上缠着暗红色的藻类，它靠近她，她试探地把那些藻类解下来，吃掉。

    她拍着啾啾的壳，奶声奶气地说道：“啾啾，我是你养大的小孩儿。”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开始觉得有些冷了，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啾啾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那天，啾啾又带了藻类过来。她已经吃不下了，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见啾啾了。

    她又拍拍啾啾的壳，她说：“啾啾，我大概不会醒过来了，睡着了总是会觉得暖和一些。”

    然后，她意识昏沉。

    有巨大的蓝鲸游过，浪潮如山一样高，将她高高托起。

    她眼前仿佛有光，像神明降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