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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云中钱柜,艄公留凭

    话落,张二爷从容踏出数步,落脚于一平平无奇之处。

    只是移步这样一块普普通通的空地,却再无一根松针能近他身。

    从一开始,方明道就耍了番小心思。

    说是说木相长于幻,毒二道。

    实际上自己却用的是阵法。

    这一说法干扰了张李片刻。

    好在,老爷子所得的第一份道承是一块“阵”字牌。

    只不过不是布阵,炼阵之道,也非破阵之术。

    而是一份独特的分辨阵气流动的观阵,避阵法。

    他敏锐感知到了处于正下方地底的阵法波动,这才摸透了其中玄机。

    又迈数步,老爷子步步卡在阵脉结点上,松针群只能紧紧跟随,再贴身不得。

    从楚门视角看去,老爷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无形阵脉上转过一个拐角,张二爷一抬眼,铁青着脸的方明道正在他前方不远处。

    此时的青年半跪着,双手抚地,借助地气操控着阵势,木傀护在他身侧。

    见状,老爷子微愣。

    俗语道:小阵倚阵盘,中阵列阵基,大阵落阵眼。

    小宗小派的护道之阵大抵是中阵级别,梧山观所用便是中阵里较为精良的,在老爷子的感应中足有三十六道阵基,分布在山峰各处。

    这方明道操控的竟不是以阵盘激发的小阵,而是在沟通地气来引动梧山观的护道之阵!

    没有一丝迟疑,张二爷排出数枚覆山大印,叠加一处,形成一枚近乎于拥有实体的方印。

    几根粗大的岩锥突起,将方明道依仗的木傀顶离后,一印狠狠砸在那张俊秀的脸上……

    ……

    山脚下,李青云与徐鸿程依旧对立,二人甚至连相对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

    徐鸿程仍立于山脚,连山阶都未能踏上。

    然而,他的脸色已有些发青,一身铠甲多出不少开裂,显然是没讨得好。

    李青云表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衣袍袖角破碎了一片。

    孰高孰低,好似一观便知。

    看起来却是修为差了一个小境界的梧山观主李青云略胜一筹。

    徐鸿程面色晦暗,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年轻观主几遍,才一捋有些残破了的战甲披风,转身远去。

    “太上道嫡传,领教了……”

    在这凶悍将领远去后良久,李青云胸前道袍忽地裂开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迹晕开,将道袍浸透。

    他的气息也愈发不稳起来,一股股莫名气息在体内涌动,引动诸多杂念,

    这让他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淡泊超然,时而利欲熏心。

    突然,李青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走下山阶,向着乡野阡陌行去……

    ……

    方印突破了重重的护体真气,狠狠砸在了方明道的脸上。

    强大的冲击力将半蹲之姿的青年横空砸得飞起。

    直至摔回地上,方明道都是懵的。

    他的心神大半都放在操控地下那块阵基上,对张二爷的突然袭至是全无防备。

    任谁也想不到,能抵御诡物侵袭,护持一观的精妙阵法会被一炼气修士闲庭信步般通行其中。

    即便方明道动用的不过是组成阵势的三十六块阵基中一。

    老爷子这一印叠加了多道术法,将他俊秀的半边脸都砸凹陷了下去。

    眼见对手伤重不起,老爷子没有任何留手,迅速补上一发落石,务求一击必杀。

    然而,地面急剧下陷。

    现出一条垂直向下的阴森树道,将受到重创的方明道连带着木傀一道吞入。

    随后,树道闭合,落石砸在地上,未能竟功。

    两侧崖壁又有多处岩壁发生下陷,显露出一条条大小不一,走向各异的树道。

    这类树道似早已遍布山体,密密麻麻,如同一条条横于其内的血管。

    树道口开阖不断,就像是人的毛孔在张合。

    如此诡异的场景看得张二爷都有些微微发愣。

    以至于被从另一个口弹出的方明道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次出现的方明道模样变得极为狰狞,半张脸的伤处都被木藤覆盖。

    这些细小如触须般的藤蔓穿插入肉,将他半个头颅强行缝合在一起。

    他的背后也附着有多道根须。

    根须连接至树道深处,像是在给这具破碎的躯体供给所需营养。

    如获新生的方明道对木相灵气几乎是如臂指使,只是他身上的气势也愈发偏离人所能散发出的……

    与他一同的木傀外型也大变,树道中附着的藤蔓不知有多少缠绕其上,让这具傀儡看起来整整臃肿了一圈。

    百余道木气在方明道的操控下相互缠绕,结成一把重型骑枪,被木傀握持于手中。

    这木傀仿佛具备了自主意识,比起刚才灵动了许多。

    仅一个照面,张二爷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短暂的犹豫后,老爷子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抉择……

    ……

    楚门稳立于江头,随着水波起伏。

    湘竹被堵在十六株古松前,给了他一个勉强能回望战局的视角。

    以他的视角来看,张二爷消失了一会儿后,方明道便突兀地被打飞现身,重伤倒地。

    眼见就能脱身,可还没等他松下口气,那方明道就和开挂了一般,凭借树道恢复了伤势,甚至于变得更强。

    局面急转直下,而在这关键时刻,老爷子却做了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一根古旧的长竹竿被他反掷而来,以一往无前之势,将十六株古松一扫而空。

    江水为之而重新流动,长时间积蓄的水力将湘竹连带着其上的楚门一冲而下。

    这竿长竹,正是张二爷用于撑船的竹篙!

    连自己最趁手的武器都丢了,老爷子这是想干什么?!

    只可惜,才恢复流动的江水带着一股子的冲劲,湍急无比,一个浪子便将他送出了老远。

    直至触碰到某一断层,楚门隐约知晓,这应是老爷子能操控江景的极限。

    被冲出江景前,他所能看到的最后场景是三十二株古松齐现,两条完全由松针构成的绿蟒一左一右叼住了老爷子的一手一脚。

    失却了防身利器,张二爷下场难明,多半也好不到哪儿去……

    浓郁的水灵气裹挟着楚门脱出江景,摔落之处是一片陌生药圃,与山南集市已相去甚远。

    他勉强能辨识道路,此地应靠近他先前打理的那片药圃。

    接下去该如何?

    回到老爷子打理的那片药圃,躲入其中的地道暂避?

    从理性层面出发,张二爷已是凶多吉少,他并改写不了战局,和老爷子熟络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应趁着这段时间远远逃遁。

    可老爷子最后的举动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竟有股想回去一探的冲动。

    情到急处,他猛地一个起身。

    手撑起处却无意识间拨到一硬物。

    低头一看,才发觉与他一道被江景传出的还有老爷子那竿竹篙。

    竿身有老爷子不知何时用自身鲜血涂抹上,已有些淡了的八字:

    “云中钱柜,艄公留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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