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他发现新转过来的两个同学就是这样的。开学第三天才来,语文老师让她们自我介绍。一个说我叫郑双霜,之前在李庄读书。另一个说我叫林露,之前在广东读书。家树哥问我对她们第一眼感觉咋样。我说没什么感觉。他不相信。但是他说,希望我多和班里的同学熟悉熟悉,多和他们玩到一起。这样子会开心一点,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过多的压力。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这句话所有人都这么说,之前母亲说他总是摆着一副别人欠他的嘴脸,从不笑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安怜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每次从学校出来,走过凌乱石子铺成的上坡,路口往南第一家餐馆的餐桌上,看到她们面对面笑的前仰后翻,像田里的稻浪,一层一层地在空气里荡漾。后来笑脸越来越多,有的同学认识,是班上的;有的不认识,应该是她们的好朋友。他羡慕极了。

    家树哥说能一起生活的人,都会有共同敌人,这个敌人让他们团结起来。不过,存在团结的地方也必然存在分裂。安怜的左右边同桌是位精力充沛的男生,韩冬,圆脸,有点肥,感觉还没有脱去学前班的稚气。眉毛很深,皱起来的时候是黄梅戏里的花脸。在上自己喜欢的课或者喜欢的老师的课的时候,会很认真的听讲,如果不喜欢,就把所有的书都堆在书桌上,甚至借用隔壁女同学的书,叠到趴在桌子上看不到老师为止。然后开启他所谓的春秋大业,背诗,抄诗和写情诗。你看这个:最是那一抹低头的矜持/短发,如溪流般/缓缓地淌下/遮蔽了那一瞥/淡然而又哀愁的眼神/最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桃晕如朝霞般/点点的啄缀/那浅浅的,微笑着/穿越时空的侧脸/是夜色里不眠的启明。写的很棒吧。嗯,确实很好,比课本里的都好。安怜笑着说。你快问我啊。问啥。问我写给说的啊。哦,这首诗写给谁的啊。来来来,咱先坐正了。缓缓地把头往你的左后方移,一定要慢慢地,靠窗边的那个。把手从安怜的头上拿下来,那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嗯,月牙一样的脸,星星般的眼睛……那不是苏灿吗。嗯。明明是靠走廊,哪是靠窗啊。这不重要。有那么漂亮吗。当然,都让我喜欢了,还不漂亮。在我心里比校花方婷还漂亮。她爸爸是老师,很帅的那位,教英语。还教过我地理。你不怕。当然,我们父母都是朋友。倒是忘了你老爸在政府里工作,你妈妈也是老师。我们五年级就同班,初一分开了,想不到现在又同班了,嘿嘿嘿。咋的,你之前尽欺负她么。像欺负你现在的同桌一样。前桌个子有点矮,但眼神很坚定的周紫风说道。哪有,那是好朋友一起玩好不。人家妈妈都向你妈妈告状,说你欺负她了。那是失误,失误。手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了。人家是短发,只有一个小啾啾好不。嘘,她过来了。一转头,对上狐狸的眼,抿住的嘴向左后方拉了个弧,像张开了的弹弓。你们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在说第二排,左前方靠墙的女生。林雪伊。嗯,说她父亲是我们的政治老师,很帅,很温和,上课也很生动。哦……雪伊,他们说你坏话。得意洋洋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只有她们才懂的唇语,手不停地指着。被转过来的是兔子一样安静的脸,稀疏的刘海遮住了眉梢,眼睛有点朦胧,瞬间瞪大的时候和放大镜一样夸张。无辜的眨巴眨巴地,手指游离充满挑衅。故作镇定地准备把白眼翻回去的时候,都被上课铃惊着了。又是数学课,不过,是上午最后一节,下课直接开溜就可以避免一场猫鼠大战。

    脑子正在神游的时候,一张纸条降落在桌子上,打开刚看到内容,粉笔头就飞了过来。后山见。什么。没什么,老师。说着便摸了摸喉咙。站起来,没什么就好好上课。老师转向黑板,底下窸窸窣窣地笑。安怜的死亡凝视换来无懈可击的鬼脸。下课后依旧开溜,韩冬,安怜,周紫风,你们给我等着。留下一声怒吼在老师后脚刚迈出门口的教室里徘徊。韩冬你真是够了。反正都后山见了。肯定不能善终。何不趁此多占些便宜。你这哪是占便宜,完全是自作孽。差不多就得了啊,不要太过哦。她不高兴我高兴,不就占便宜了么。知道知道啦,来,这个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说着把从郑双霜头发上顺下来的皮筋递给周紫风,下午一起商量商量啊。不然会很惨。

    整个下午都被笼罩在大宋将亡的氛围中。安怜觉得如果眼睛里的火能喷出来的话,天上肯定是九个太阳。郑双霜一下午一句话都没说,坐在座位上也动不动,连厕所都没去。倒是雪伊和林露每次走过,都会瞪下我们,不要忘了,放学后山见。别想逃。逃!不!掉!课间周紫风把皮筋放到郑双霜的桌上,被她抓起来就扔到了讲台上。周紫风对她挑了下眉,还是被那张腊肉般没有表情的脸给ko到悻悻地去讲台上把皮筋拿回来放到口袋里。

    后山在学校西北,宿舍靠着的那座。通过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绕过厕所,到学校后门。后门本来是有锁的,但锁一直没好过,门就没关。跨出门就是后山的地界。大片的田地种满了棉花及其他。往西走过10余米经由艾蒿、白茅、芥草护行的小道,来到藤蔓草绘的拱门,门上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视线远远的被一座陡峭的小山丘挡着,山丘下是一片空旷的草坪。草坪分两层,中间隔着半人高的台阶,台阶上方是长方形,下面是扇形,像极了跳飞机房最后一格的天堂。山丘南侧有一条郁郁葱葱的土路,一直走,然后转几个弯,经过村庄,就可以走到大马路上。但那条路基本没人走,有人收过路费。除此之外,整座山都被一株株樟树,枫树,苦楝树,刺槐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草。这片草地理所当然是我们的乐园,是整个学校的伊甸园,也是老师不会涉足的自由之园。据说后山之前仅仅是一座山,没有草坪,没有土路,里面全是高大丛深的树木。自老师宿舍和学校食堂建起成之后,每年都会来砍伐一次,直到五、六年前老师改用煤气,食堂开始烧炭,曾经被砍伐的地方就荒废掉,长满茅草。后来被两位比较好玩的学生发现,和全班同学一起商量后,决定周末的时候一起来开路割草,并且在入口处用藤蔓牵出一个拱门,才有现在这般。

    安怜几个过来的时候,草坪上已坐着好些人,有读书的、嬉闹的、聊天吃东西的,还有哭泣安慰的,却没发现她们几个。为了给自己助阵。韩冬把他五年级最好的朋友,现在坐在我们后一排的李洋洋也拉过来了。很瘦,用奶奶催促小孩吃饭的话说,就是瘦的和豆角筋一个样。鼻梁上架着眼镜,皮肤有点黑,很喜欢推眼镜,彷佛还没有习惯。看起来成熟稳重。

    这帮人真是的,就知道让别人早点到,自己却不来。

    就是,还说20分钟之内必须到,不然走着瞧。我觉得过半个小时她们都不一定过来。

    或许他们已经到了,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看我们出糗呢。

    等着吧,总会来的。

    我们找个地方背书吧。

    不行,静不下来。话说真的要向她们卑下地承认错误么。这样太不硬气了吧。这样不硬气,那干什么硬气。欺负女孩子就硬气了。

    反正你把郑双霜弄哭了,就是你的不对。

    是她先诬陷我们的好吧。

    我们就按照之前合计的来吧。不然感觉会更惨。

    我们还是先读书吧。

    哟呵,你们定力倒是不错嘛,就是眼神有点不好。

    哪有,我们早就发现你们了,就是不戳破而已。韩冬脱口而出。转头发现后面站着一排人,这架势根本不需要偷袭。安怜和他们转身起的时候一脸惊讶的表情夸张地曲了下膝,差点摔倒。

    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美女,被迷的神魂颠倒了。还不快说声谢谢姐姐,让你们一饱眼福。除了雪伊,郑双霜之外,一共七个女孩子。林露来了,之前没认真看,她是这些女孩子中最高的,扎个马尾,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荷瓣似的脸,晕霞点点。有一位不认识,但好像在郑双霜和林露的饭桌上看到过。比韩冬惊讶于苏灿来了,安怜更惊讶的是去年的同桌黄依雯也站在她们中间,似笑非笑的枣核脸上有红似白,齐刘海遮住眉梢,略微挑衅的眼神隐没在睫毛后面。让四个人都惊讶的是校花方婷也来了。

    我…你们玩的是七仙女下凡么。董永快来,周紫风说着把韩冬拉到苏灿面前,快把你家七妹牵走。

    别闹。谈正事儿。说吧,怎么给我们赔礼道歉。

    好。说着韩冬走到郑双霜的面前,深鞠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

    这样就完了?以为我们叫花子呢。眼神扫过我们三位。

    我们啥都没干,也要……好吧,微微欠身地说,对不起。

    这就完了?还啥都没干,啥都没干我们这么多人跑过来干嘛呢。让我们兴师动众的跑过来就是一种过错,弟弟们好生反省吧。

    你刚刚不是说赔礼道歉么,我们照做了。那不然还有啥。

    就算我同意就这样了,你觉得其她姐姐会同意么。你不知道,礼有很多意思吗。新华字典有没有好好背。刚刚那是礼仪的礼,弟弟们做错了事,从身体到心理上都摆出一副我认错的态度,这是理所应当。这么多姐姐为这事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不说,还得陪你们站着,陪你们笑,和你们磨嘴皮子,还耽误学习。看看这是多么大的牺牲。你们就这样鞠个躬,说声对不起就完事了,觉得好意思不。安怜说,不好意思。

    是嘛,那就来点实际的礼嘛,毕竟姐姐们站这么久,身心疲惫,需要补充能量。周紫风小声道,我就说了嘛,她们肯定要这个。幸亏咱凑钱买了零食。

    你咋就这么轻易说出来了呢,不能掖着点么。

    哦,一抬头,看见对面一排得意的笑。

    我去拿,在教室里。周紫风说完就跑了。

    那我们先坐会儿,等他回来再谈。

    还谈!

    肯定的喽,毕竟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呢。

    安怜三个用绝望的眼神互相传递了一条死神讯息。千万不要招惹女生,更别说长得漂亮的女生。看来老和尚的叮嘱绝不是没有道理。当周紫风拿着零食走向郑双霜,准备交给她的时候,安怜发现黄依雯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刚说声,小心。东西就被揽到她的手中了。

    方婷、海燕,我们走。拜拜啦,小弟弟,你们继续聊。快点,快点,快点跑,哈哈哈哈…..

    留下安怜四个人一脸愕然,周紫风准备去追,林露她们四个瞬间站了起来,别想跑哦,即使追回来了也没用,我们还是继续谈吧。

    没事,我不追。反正你们都是一伙的,谁拿了都一样。

    谁说我们一伙的了,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好不。我们和她们不在一个班,又不熟。吃的是她们拿去的,我们又没有吃到,我这身心疲惫的。

    看着那已经不见踪影的三个人。周紫风气氛的说,你们这是耍赖,玩阴招。

    谁说我们玩阴招了,你自己没那好,没交到对的人手中,被别人抢了去,还怪我们。真的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是现在去买一份,还是明天都行。

    不行,我们不买了。

    对。

    那事情就没法解决喽。你们有准备好承受我们的怒火么。眼睛瞪地像感叹号。

    你刚刚不是说可以谈的嘛,那我们继续谈喽。要我们买一份,可以,但不是现在,而且也得有个条件。条件就是拿成绩说话,如果这次月考我们考的不如你们,那我们就去买。甚至买一个学期都可以,一周一次。如果你们输了,只要给我们买一次就好。

    如果是平局呢。

    算我们输,不过就只买一次。

    成绩怎么算输赢。

    按总分算。如果我们四个人的每门课的总分加起来比你们高,那么我们就赢了。不行。

    为啥?林露问到。

    刚开学的时候,我有看到贴在门口的名单,特意把前10的名字看一了下,他们的名字好像都在。名单的顺序就是按成绩排名的。

    你们是不接受这次赌约了。那我们也没办法,事情就这样圆满的解决了。

    等会儿。我们先商量一下……

    行,等着。

    ……

    好,我们答应以成绩定输赢的方式。不过不是按照你们的条件来,而是以单人单科成绩为准。

    这怎么说。

    我们分成两队,每门课从队里选成绩最好的那一位,比分数高低。赢的队得一分,输了不得分。然后综合所有课程,哪一队得分高就算谁赢。平分还是算你们输,咋样?

    等会儿,我还是没听明白。

    你……阅读理解、补全对话,完成句子、看图说话、你肯定都很***如,你语文成绩在你们四个男生中间是最高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

    郑双霜问林露,你渴不渴?

    口干舌燥,胸中好似有一团烈火。你们呢。

    气急攻心,手上好像有一只跳骚。苏灿和雪伊也用确认的眼神开始摩拳擦掌。

    好,那就这样。你们同意了哦。我这边也基本上原谅你们了,还剩最后一件事,完成之后互不相欠。

    啥事?

    让我们打一下。就一下。

    真打,假打?

    当然是真打,不然你以为我们怜香惜玉吗?

    不准打头,不准打脸,不准使用武器…..说好的打完就原谅我们哦。

    嗯,说好的!

    我…快跑!不是说不能用武器吗,你们为啥用书?

    我们没有用武器呀。我们日夜耕读,书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怎么能算武器呢?

    我…跑…你们又玩阴招。

    说了你们回去后要好好复习一下阅读理解是怎么做的。

    李洋洋,我们就不用跑了吧,跑的多累,乖乖让我打一下就得了。

    为啥叫住的是我?

    你看看他们,跑的飞快。而且还气喘吁吁的,多累。反正迟早要被打的,何不直接让我打一下,完事儿了就能背书学习,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且好处多多。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啊…..!此时已双脚跪地。

    哈哈哈哈......

    我们俩之前有仇吗?

    没有呀。

    我欠你什么没还吗?

    没有呀。

    那你有必要这么用力吗?

    有啊!哈哈哈......

    真不该听你的,还不如跑呢,跑到后面你精疲力竭,也就没这力气打了…

    真的是,我这算是很仁慈了好不。你看看他们,比你更惨。

    跑的人都在哈哈大笑,追的人骂骂咧咧。

    周紫风追着郑双霜,嘴里一直喊着,说了打一下,你这就像机关枪一样,一梭子就十几下……

    韩冬追着苏灿喊着,手里拿着书打我也就罢了,也用脚踢,脚都不够,还在地上捡石子扔我,看我追到了怎么收拾你。

    林雪伊喊着,不行了,太累了,跑不动了。安怜你过来,让我打一下。

    好。安怜走到她面前。啊…干嘛打我头,难道你想让我变笨吗。还有你为啥不用书。

    对呀。物理老师不是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嘛,我想感受一下。打你头你不高兴是不是,那踢你一下,你咋还不高兴。小心哦,我要使出天马流星拳了…

    你…安怜扬起手的时候,看到她笑起来的酒窝,很深。顺势就拉着她的衣领。走啦,林露叫我们。

    你们玩够没有啊,快来读书啦。马上就要晚自习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赌约在身。如果输了,一个礼拜的零花钱就没了。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混到一起了啊,你们也不做在一起呀,更何况你俩还是刚转过来的。

    不知道什么叫一见倾心,惺惺相惜吗。

    还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是在她们转过来的第二天傍晚放学,在家吃完饭后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她们两个,打招呼之后一起聊到学校就熟悉了。

    郑海燕是我同村的。从小一起玩到大。刚开学的时候她就在我家那个餐馆里玩。后来方婷过来吃饭,她俩初一同班,就这样聊上了。

    那你开学就到了,为什么没来上课?

    因为手续还没办齐啊。

    你呢?你俩又不是同一个姓,之前也不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咋就玩到一起了。话说你为啥从广州那么好的地方转到我们这个学校啊。

    因为我老家就在这边啊。父母都在街上。刚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双霜家的餐馆,而我一个人在这边,需要解决吃饭睡觉的问题,我妈妈就和她母亲谈妥了,在她家吃住。

    我和雪伊一直都认识。

    嗯,你们的爸爸都是中学老师,这个容易理解。但是你们怎么和黄依雯认识的呢?

    她呀,就刚刚认识的啊。

    不可能。

    本来就是呀,不相信算了。

    好吧好吧,你们的关系真复杂。

    那里复杂了,明明很简单。都说了一见倾心,惺惺相惜。

    好吧好吧,不说了,背书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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