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守护灵的脸上戴着面具,表情尽失,与其说是生物,倒像是一台机器,一台装上六只机械手臂的机器。一个坚硬、无机又令人感受不到情感的守护灵,静静威吓着众人。

    守护灵抓住燕子的翅膀,猛力撕裂。燕子因此乱了轮廓,变成一张碎裂的符箓——形代的式符。式符碎成无数张纸花,缓缓落地。

    弥赛亚布下的结界似乎被破坏了,注意到骚动的游客纷纷发出惨叫,四处逃窜,摆摊的店员也急忙抛下摊子,逃离现场。

    阿尼斯与杰克也不例外。他们与弥赛亚和守护灵拉开距离,躲进一旁卖炒面的摊子。

    “那是魔法部制作的人造守护灵耶。多目的型泛用守护灵‘h9.110770pro•阿修罗’。”

    杰克——尽管情况危急——兴奋说着。

    “那只燕子呢?”

    “‘雨燕11青春版’,是大硬公司生产的束缚守护灵。”

    “我不是问这个,我想知道的是操纵他们的人是谁!”

    阿尼斯才问完,施术者旋即现身。

    “到此为止!这附近已经被我们封锁了,我劝你马上投降!”

    眼前出现十来个穿着夹克或西装的男子,他们试图团团团住弥赛亚,手上握着手枪,枪口对准了她,不只如此,其中还有些人手上拿着符箓。

    阿尼斯和杰克藏身在铁板煎台下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咒搜官吗?”

    在惊慌失措的阿尼斯身边,杰克冷静说道。

    阿尼斯也知道咒搜官——也就是咒术犯罪搜查官。如名称所示,他们是负责调查咒术师有无犯罪行为,并加以取缔的魔法师,也是对人施咒的专家。若将祓魔官视为咒术界的消防员或救难队员,咒搜官便是刑警。

    “不过,咒搜官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那家伙不是‘圣十刻印’吗?他们不是同伙吗?”

    在阿尼斯陷入混乱之际,咒搜官们已经将弥赛亚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面露腾腾杀气,实在看不出这群大人应付的不过是个年仅国中的女孩子。

    弥赛亚脸上傲慢的神情始终不曾敛去。

    “……你们真的很烦耶,怎么又来一批新的人啦,而且一样都是些小喽啰,真是一群得不到教训的家伙。”

    弥赛亚反唇相讥,守护灵“阿修罗”随侍在她背后。

    不过,咒搜官也不是好惹的。

    “弥赛亚,你虽为国家一级魔法师,但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虽然我的属下在在魔法部大楼里败给了你,但你难道以为自己逃得过咒搜官二队的追捕吗?我们会视情形开枪,别做无谓的挣扎!”

    好几只束缚守护灵“雨燕”在上空盘旋,开枪的警告也不像是开玩笑。阿尼斯面色铁青,杰克轻吹了一声口哨。

    然而。

    “我说过要逃吗?别说笑了。”

    说完,弥赛亚悠然将手放进口袋,取出一本书。

    少女的动作引起咒搜官的反应,在她背后动了起来。他们念着咒文,抛出符箓。那是五行符之一的木行符。

    被抛出的符箓承受施术者的咒力,蠕动着变成一张荆棘网。“阿修罗”旋即驱身向前保护主人,仍不防荆棘缠身,没两下就被限制了行动。

    如此一来,弥赛亚身边顿失屏障。不过,趁着“阿修罗”争取来的空档,年少的“圣十刻印”早已准备妥当。

    她以双手捧起取出口袋的书。那是本普通书籍大小的硬壳书——一本有着血红色封面的圣经。

    “对手是量产的人造守护灵,你们也觉得很无趣吧?机会难得,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圣十刻印’特制的守护灵——”

    “唤式”,意指召唤守护灵。

    弥赛亚的脸上浮现凶恶笑意,朝咒搜官唤式。

    下一刻,压倒夜空烟火的光芒从弥赛亚手捧的圣经中迸裂。鲜红封面自行翻开,宛如受强风吹袭,发出声响,翻动页面。书页随之被一张张撕下,漫天飞舞。

    飞舞空中的纸张轻盈折起、相黏、重叠,化为“形状”。

    有狮子、蛇、老鹰,以及豹。

    这些动物的造型像是栩栩如生的折纸作品,人小却和实物差不多,而且精力充沛,宛如真的动物。

    这些散发出不祥气息的动物正是守护灵。

    “——上吧。”

    弥赛亚下了道简短的命令——守护灵无不服从她的指示。

    守护灵的数量超过五十个。

    “太扯了吧——!?”

    阿尼斯和杰克脸色大变,趴在铁板煎台下。大群守护灵立刻攻向庙会摊位,飞过煎台,再继续狂奔。

    这情形简直像是以弥赛亚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扩张的雪崩。摊子垮了,灯笼掉落,食物滚到地上。在电灯一一破碎,还以为四周就要陷入一片漆黑时,炉火延烧到倒下的摊位,火舌吞噬的纸袋随风飘舞,融人夜空中的烟火。

    咒搜官纷纷后退,随即展开应战。

    开枪。

    遭枪击的守护灵颤抖着停下动作,犹如遭到电波干扰的影像,轮廓不清,身影闪烁,做为核的式符若隐若现。

    这是被称为“裂核”的现象。守护灵——尤其是人造式,非常不堪物理冲击。

    不过,裂核只会使守护灵停下短短数秒的时间。咒搜官们趁隙召唤出各自的守护灵,只是这些守护灵光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就已穷于应付。其中也有咒搜官以符箓生成火焰,烧毁守护灵,但是光毁掉一、两具守护灵,还是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

    “我们怎么会被卷入咒术战啊?”

    “不愧是阿尼斯,倒霉到惊人的地步了。”

    “我?是我的错吗!?”

    杰克出于好奇,一头栽进危险,此时却悠哉地把过错推到阿尼斯身上。

    话说回来,目前的状况实在不能以玩笑带过,他们正面临生死交关的紧急事态。

    “各位前辈,怎么啦?既然赢不了守护灵,要不要试试符咒呢?”

    咒搜官们狼狈的模样惹得弥赛亚咯咯大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箓。

    “刚好今天满热的呢。”

    她笑着,抛出手中符箓。

    那是五行符之一——水符。

    符箓发光,迸出大量洪水。守护灵若是雪崩,这次就是洪水决堤。

    “哇——”

    阿尼斯与杰克也被洪水吞没,发出惨叫而张开的嘴灌满了水,导致呼吸困难,慌了手脚。不过,他们身上完全没湿。这不是真的水,而是由咒术生成的水。

    “挡、挡下失控水气!土克水,急急如律令!”

    好几个咒搜官在水中挣扎,一边以符箓对抗。

    他们脚踩土行符,地面立即隆起,挡住水流,咒术生成的水也同时流入大地。

    所有咒搜官一同掷出符箓,总算克住水流。在这段时间内,弥赛亚只是嘻嘻笑着,她的守护灵也完全不受洪水影响。即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咒搜官居于劣势。

    ——她、她也太厉害了吧……!

    阿尼斯尽管是凯尔家的分家之子,也见识过好几次真正的咒术,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规模如此庞大的咒术。就和昨天的直播一样,“圣十刻印”在专业魔法师中果然是出类拔萃的一群。

    “……情况很不妙耶!阿尼斯,我们还是找到机会就逃吧!”

    “知、知道了!”

    阿尼斯二话不说,一口赞成杰克的提议。

    话虽这么说,要逃离这地方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看得出来,杰克看似沉着观察四周的情形,其实是拚了死命在找方法脱逃。

    所以——

    “等下见啦,杰克。”

    “什——”

    阿尼斯抛下诧异的杰克,率先冲出摊位。

    杰克在背后叫住他,他也不理。弥赛亚的目标是秋弥,她以为阿尼斯就是秋弥。与其两人待在一起,杰克自己逃跑的成功机率更高。

    他在摊位间穿梭,钻过守护灵之间的缝隙,强逼自己移动。

    杰克没有追来,那也是理所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他就算追上阿尼斯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逃出去请求支援更有帮助。这样的判断难不倒杰克,当然,他心中肯定是既焦虑又悔恨。

    “啊!”

    为了闪避倒下的摊子,阿尼斯撞上了水牛形状的守护灵。他迅速躲过水牛的牛角,不过还是滚到了水牛背上,摔落地面。

    他一摔下,险些惨遭马形守护灵践踏。他连忙跳开,狼形守护灵随即张开獠牙从他身旁冲了过去。他冷汗直流,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

    弥赛亚的守护灵似乎只将咒搜官和他们的守护灵当成“敌人”,无意攻击他人,只是同时也无心注意尽量不伤害到他人。

    ——总之,趁现在……!

    阿尼斯屈身在阴影处窜逃,以防遭咒术战波及,弥赛亚貌似也没注意到他。咒术战再拖延下去,不只是杰克,说不定连自己也能顺利逃脱。

    可惜,事情总是不如人愿。他突然停下脚步。

    在倒塌的摊子后面——

    两个小孩来不及逃,就蹲在那里。

    “喂,你们两个!”

    小孩听见阿尼斯的声音,仰起了头。那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子。阿尼斯哀叫一声。他们是北斗在吹泡泡时,开心欢呼的那对兄妹。

    兄妹俩好像也记得阿尼斯的长相,或许是紧张到了极限,他们从藏身的摊子角落朝阿尼斯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

    “笨蛋,别动!”

    在兄妹冲出摊了的刹那,庞大的熊形守护灵从倒下的摊子上方跳了过去。

    阿尼斯卯足了劲往前冲。妹妹注意到危险,发出惨叫,同时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哥哥脸色苍白,想救出妹妹时,守护灵的影子已在他头上落下。

    来不及了。

    在阿尼斯不顾一切,打算以身体保护两兄妹时,落地的守护灵毫无预警地变回纸张,化成纸花片片,翩翩飘落在兄妹头上。

    不只是熊,其他守护灵也全变回纸——以圣经制成的形代。咒搜官们似乎也对眼前的景象大感意外,寂静瞬间笼罩四周。

    “……为、为什么?”阿尼斯睁圆了眼,低声不解——此时刚好听到弥赛亚暗啐一声。

    他转头瞥向肩膀后方,发现弥赛亚正盯着这个方向——在她眼里的不是阿尼斯,而是愣立在原地的那对兄妹。

    ——那家伙。

    她救了那对兄妹吗?阿尼斯总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这时他突然被人从背后扣住双臂,就这么浮上半空。

    “发生什么事了!?”他惊讶地回头一看,弥赛亚一开始召唤的泛用守护灵“阿修罗”,正从后面抱起了他。

    “不好玩,不玩了。”

    说完,弥赛亚再次掷出水行符。

    这次出现的不是洪水,而是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宛如融于牛奶的浓密雾气瞬间夺走众人目光。

    咒搜官们高声怒骂。

    “——啊!”

    “阿修罗”抱着阿尼斯,往上一跃,跳出弥漫四周的浓雾。雾气在下方蔓延。好高。不只是林立的摊位,广大的神社境内也是一览无遗。“砰。”烟火在头上爆裂,这是他有生以来看过最近的一次烟火。

    “往这边。”

    他闻声转头,弥赛亚也在空中,骑着疑似另外召唤、貌似猛兽的守护灵。

    在确认弥赛亚的身影后,“阿修罗”马上跳跃到最高点。

    他们一跃上空,随即往下坠落。阿修罗似乎不懂得飞行,只是四处跳来跳去,带着尖叫连连的阿尼斯,不断往地面加速。弥赛亚骑乘的守护灵在“阿修罗”的身边滑翔,继续前进。

    他们逐渐接近神社境内的树林,掠过枝头,飞了进去。

    着地。

    剧烈的冲击侵袭全身。守护灵出现激烈的裂核反应,颓然跪倒在地。

    “阿修罗”为可执行各种指令的泛用守护灵,但是那种连续跳跃原本就不在它的能力所及,是它的主人弥赛亚注入强大咒力,才能强逼它做出跳跃动作。

    “啊、啊啊啊……”

    “阿修罗”在与河岸相反方向、于神社境内最偏僻的角落着地。

    一旁是围绕境内的石墙,对面则是树林。石墙内的这一头,其实也和树林差不多。这地方与前往参拜的大路相隔甚远,地上覆盖着一片任其生长的杂草。

    阿尼斯顿失血气,骑着守护灵的弥赛亚悠然落地。

    她从守护灵的背上一跃而下。

    “别发呆了,我们马上要走啰,那些家伙一定还会再追上来。”

    “等、等、等一下,我的头还在昏……”

    “什么?太逊了吧。你真的是凯尔家下一任当家吗?”

    弥赛亚毫不留情地露出轻蔑眼神。“不是。”要是能这么回答该有多轻松啊。不,这种话一说出口,肯定会被当场弃之不理,也搞不好她一发现被骗,就气得痛下杀手。

    可是。

    “喂、喂……”

    “什么?我警告你,你可没有拒绝的——”

    “你刚才是为了救那两个小孩,才弃战逃走的吗?”

    弥赛亚紧抿双唇。

    阿尼斯定睛凝视,她于是挑起柳眉,不耐烦地啐了一声。

    “我说你啊,你问这是什么问题啊?这种事跟你没关系吧。”

    弥赛亚怒骂,不过那明显是肯定的反应,生气也是为了掩饰羞涩,一副就是与年纪相符的稚气模样。

    “话说回来,你身上连张护符也没有吗?刚才你也只是到处乱窜,没有力量还想救人,你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所以你替我救了他们,顺道救了我吗?”

    “——唔。”

    弥赛亚再次语塞。看着她这副模样,阿尼斯的脑里冒出一连串环环相扣的疑问。

    弥赛亚贵为“圣十刻印”,却遭到咒搜官追捕。而咒搜官追捕的对象,基本上是与咒术相关的罪犯。也就是说,她犯了罪——或是正准备犯罪。

    这项罪行恐怕和她刚才所说的灵魂咒术相关,为了实验这个咒术,她肯定背负了不少风险。

    “……我问你,你到底打算用灵魂咒术做什么?”

    阿尼斯仍在“阿修罗”的束缚之下。

    但是他依然直视弥赛亚的双眼,直接提出问题。

    弥赛亚一时红了脸。她本来打算摆出和刚才相同的态度,怒骂回去,可是在阿尼斯的凝视下,微张的唇逐渐失去力气。

    她盯着阿尼斯的目光转变,就像刚才望向兄妹的眼神。

    少女纯真的眼神。

    “……我要让哥哥复活。”

    弥赛亚悄声低吟。

    烟火响遍无人树林,阿尼斯讶异地瞪大双眼。

    “复、复活……是……”

    她在讲什么啊?阿尼斯心想,觉得不可置信。弥赛亚没理会他的反应,脸上怒色未减,转过了头。

    此时——

    “阿尼斯!”

    阿尼斯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弥赛亚迅速转身,阿尼斯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冲进树林里的是穿着浴衣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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