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杰克顶着宽版头巾，紧盯着阿尼斯。
“你在那之后也没有连络上玛拉？”
“……对，我传了简讯她没回，电话也不接。”
“不过确定她平安无事。”
“……至少我最后看到她的时候是这样没错。”
阿尼斯答道，视线始终没有朝向杰克。
杰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仰起了头。
“那就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伸手取过桌上的冰咖啡。
“真是狂风暴雨的一个晚上，台风都还没来呢。”
“…………”
阿尼斯垂着头，没有答腔。
昨晚确实是惨不忍睹的一夜。即便阿尼斯自认运气绝对比人差，但昨晚还是堪称他有生以来最糟的一个夜晚。
先是与玛拉交恶，接着被误认、遭“圣十刻印”威胁，甚至卷入咒术战，最后是如恶梦般突如其来——而且是人生第一次——的接吻，而且还被玛拉撞见，哭喊着向他告白。他实在很想大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玛拉这家伙……
玛拉的哭声依然在阿尼斯耳边回荡。
他自知对恋爱一知半解。实际上，过了一晚，他现在还是不晓得该如何看待玛拉的告白。
阿尼斯当然喜欢玛拉，不过那种心情和恋爱不同。玛拉的言行举上像个男孩子，阿尼斯和她来往，也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男性朋友。
——不对，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他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对玛拉的“喜欢”是不是爱。正因为满足于现状，不论有意无意，他从不曾试图揭开真相。
至少，直到昨天为止都是如此。
——现在又怎样呢？
他问自己，却没办法轻易得出答案。不幸的是，他的头脑不好，愈是思考自己与玛拉的心意，就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答案逐渐模糊。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玛拉。
由于昨天晚上的那一幕，今后两人的关系也许会产生变化。不管有什么变化发生，他都希望玛拉能随时陪在身边。
这份心情没有半点虚假。
——嗯。
阿尼斯抬头，改想起另一件事。
他没有向杰克说出亲吻与玛拉的告白，只是随口敷衍带过，告诉杰克“玛拉来搅局，害得他的身分曝光，弥赛亚因此放他一马，之后他又和玛拉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整段话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杰克似乎也隐约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对于这位没有详细追问的死党，阿尼斯感到万分感激。
“……先不管玛拉了。你跟那个你小时候的玩伴也还没连络上吗？”
“我有传简讯过去了。她也是一样，不回简讯，不接电话。”
“那个嚣张的小鬼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被逮捕归案的货色。”
“嗯，我也是这么想。”
秋弥应该也听说这件事了。新闻完全没提及弥赛亚的存在，不过他已经用简讯告知弥赛亚留下的警告，只是他还是希望可以见上一面，亲口向本人解释清楚。
阿尼斯在前天傍晚与秋弥重逢，但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因此他虽然寄了好几封简讯，却也没把握秋弥会打开来看。
“她应该还没回去，我等下会去本家那边看看。”
阿尼斯的父母不巧洽公出差，现在人在东京，他因此无法与本家取得联系——本家的电话又一直无人接听——也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长辈。这么一来，更得尽早提醒秋弥提高警觉。
“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毕竟那个小鬼感觉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不择手段啊……”
阿尼斯听着杰克的话，低声呢喃。杰克闻声看向阿尼斯，像是察觉他的声音里暗藏一丝犹疑。
“怎么了？”
“嗯……那个……”
杰克抛出疑问的目光，阿尼斯于是在思绪混乱的情形下，总之先把目前心里的想法照实说了出来。
“那家伙——弥赛亚，在对付咒搜官的时候，不是占尽优势，但却突然逃走吗？那其
实是为了不让来不及逃走的兄妹被卷入混乱。”
——‘……我要让哥哥复活。’
昨晚弥赛亚说的话掠过阿尼斯脑海。也许那时候，在差点被卷入的幼小兄妹身上，她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她告诉我，她要让哥哥复活。我不认为这能实现，不过她想利用秋弥，放手一搏。”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确实是这样。”
“可是……”
“什么？有话就直说吧。”
“这种事情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阿尼斯坦率提出心中的疑问。
他当然认为要竭尽所能阻止秋弥遭到牵连，不管有没有亏欠秋弥，一旦她陷入险境，他当会尽全力——就算一点用也没有——阻止弥赛亚的企图。
只是，在阿尼斯眼里，他不只看见旁若无人的弥赛亚，也看到了为助孩童而逃离战场的她，以及隐约流露出不安、表示要让哥哥复活的她。他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罪行而遭到咒搜官追捕，但他认为，她执意要达成的目的——让哥哥复活的想法，不应遭到谴责。
杰克听了，没有正面回答阿尼斯的问题。
“……老实说，我在那之后也做了一些调查。”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悠然道来：
“首先，和‘泛式’一样，那小鬼提到的‘国家级魔法’也常被省略为‘命术’。这个‘命术’是现在没有正式传授，古老的咒术体系。那家伙也说过，尽管古老，由于主要为军事用途，大多是兼其实战性与强大力量的咒术。其中有不少咒术被指定为禁咒，不过还是有一部分流传到了今天。”
“灵魂的咒术也包含在内吗？”
“不，那又‘另当别论’了。”
杰克的脸上闪过冷笑，阿尼斯歪头不解。
“灵魂的咒术真有那么厉害吗？和幽灵互动，不是很像魔法师会做的事情吗？”
“那是指民间故事和传说的情形。至少在现代的咒术里，没有和灵魂相关的咒术。‘不知道’灵魂是否存在，是‘泛式’的基本立场。”
杰克的解释让阿尼斯心头一惊。
“是这样的吗？不过不是有灵气跟灵灾这些东西吗？”
“对，而这部分就是所谓的灰色地带。‘泛式’所说的‘灵’不是指幽灵的‘灵’，而是造就万物——或该说是寄宿在万物中的‘气’。我们常说的‘灵气’与‘瘴气’，就是在指这个‘气’。所谓的‘灵灾’，其实是‘气’的混乱所引起的灾害。”
魔法的基础为“魔法五行说”，此一学说在战前与战后——亦即在过去与现在的魔法中解释各有不同，存在极大差异，但仍是形成魔法的根本。
“世界由阴气与阳气而成，魔法再分木火土金水五气——我想这种事情你还是问你那个童年玩伴比较清楚吧。”
说着，杰克耸了耸肩。
“说到灵魂呢，‘气’形成的万物当然也包括人，‘泛式’因此承认人类的身体拥有灵性——也就是拥有‘气’的身体。混乱的是，也有人把这称为魂魄，其他还有像是残留灵体的说法——人死后在一段期间内，只有灵体继续留在人世的情形也已经获得确认，这种情形其实就像幽灵一样。”
杰克喝着冰咖啡，滔滔不绝地解释。本来他就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对魔法与咒术界特别了解，看来这次也是费了不少心力调查。
“‘泛式’虽然对灵体和残留灵体提出定义，一碰到‘人的灵魂’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们没有解决‘灵魂是什么’的问题，更不可能衍生出对‘不知道是什么的灵魂’施展的咒术。”
“不过，弥赛亚提到灵魂的咒术——”
“所以说，那不是‘泛式’，是在‘命术’里提到的咒术。我针对这一部分特别深入调查，可惜业界里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为、为什么？”
“有许多学者认为‘命术’里存在灵魂咒术，可是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纪录留下。不只这样，现在的魔法法禁止进行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研究。”
“禁止？”
“对，而且不是基于伦理，是更实际的考虑。”
说署，杰克的脸上浮现锐利的冷笑。
那种乐在其中的冷笑，是杰克在享受刺激时会露出的笑容。阿尼斯有种不祥的预感。
“……‘实际’是什么意思？”
“阿尼斯，你知道图伟在最后举行的那场仪式吧？”
“咦？知、知道啊，课本上也有写嘛，凯尔家因此遭到排挤，仪式失败导致伦敦出现灵灾——”
阿尼斯语声末落，就注意到杰克话中隐藏的含意。
杰克望着阿尼斯，冷笑着点了个头。
“外界似乎认为，那个仪式就是那么一回事。”
阿尼斯一时无言。
关于图伟生前举行的最后一个仪式，事实上没有任何相关资料留下。如果那是关于灵魂的咒术，他就能明白研究为什么会遭到禁止，也能理解弥赛亚为什么会被咒搜官追捕，更认为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如今伦敦会频频发生灵灾，就是图伟举行的仪式招来的灾祸。
“……而且有许多魔法师相信，图伟没有失败。”
“为、为什么？图伟因为那次的仪式丧命了吧？”
“认为图伟成功举行仪式的魔法师是这么主张的：‘天才魔法师凯尔图伟举行生涯最后的大规模咒术，让自己的灵魂转生。’”
“什么？”
阿尼斯倒抽一口气。
——图伟转生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现役魔法师——虽为分家依然是凯尔家的人，他的父母甚至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情，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正的冲击还在后头。
杰克看着屏气的阿尼斯，毫无预警地敛去表情。
他细眯的双眸发出尖锐光芒。
“你的观察力还是那么差——阿尼斯，你仔细想想那个小鬼的话。”
他的语气低沉而且严肃。阿尼斯的心跳逐渐加快。
弥赛亚说过的话。
这么说来，她……
——‘我会选上你的理由只有一个，毕竟你是这项咒术的“活见证”。’
——‘看来外界的传闻没错，你好像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说，谣言本身就是假的呢……不过还是值得一试，毕竟你是这项咒术——“圣灵苏生”的成功者与体验者……’
“啊……”
阿尼斯浑身颤栗，双眼圆睁。
杰克盯着阿尼斯，缓缓道来：
“……你爸大概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吧。这在业界是相当有名的传闻。谣传凯尔图伟的转生，不是发生在败战色彩浓厚的当时，而是在自己一手打造的魔法大放异彩的未来——他转生为继承自己血脉的凯尔家子孙。当然，这种事情没有半点根据，就只是谣言。”
“啊……”
阿尼斯觉得目眩，用力咬紧臼齿。
——秋弥是……图伟转生的？
他觉得这不是真的，又无法确信这是谎言。
秋弥确实天赋异禀，而仔细想想，由她担任下一任当家的决定确实下得太早。她现在在魔法方面的实力当然不及图伟……那么和十六岁时的图伟相比，现在的秋弥还是略逊一筹吗？
阿尼斯听过很多关于秋弥的传间，不过具体而言，她的天赋究竟多过人，阿尼斯其实一无所知。
最重要的是，弥赛亚相信这个谣言。“圣十刻印”之一，图伟的研究者，复苏灵魂咒术的弥赛亚判断——秋弥是图伟的转生。
她的判断有可能出错吗？
阿尼斯说不出话。杰克默默不语，叼着冰咖啡的吸管。凝重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时，阿尼斯的手机响了。
是一封简讯。他反射性地确认寄信人。
“是玛拉吗？”杰克敏锐问道。
“不……”
是秋弥传来的简讯。秋弥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连络，这封简讯传来的时间点简直像是她就在一旁观看。
阿尼斯手指轻颤，按着手机，简讯内容非常扼要。
‘我有话要跟你说，今天傍晚有空吗？’
台风来临前的第一滴雨水，轻轻打在二楼窗户上。
雨从中午前开始下起，雨势随时间逐渐增强。
秋弥约他到一间老咖啡部见面。他收起伞，逃也似地冲进店里，门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时间是下午五点。朦胧光线透过灯罩，照亮风格复古的店内装潢。店里因为天气影响，显得冷冷清清。阿尼斯环顾店内，在里头的包厢发现秋弥。
“等很久了吗？”
“……没、没有。那个……我才要跟你道歉，明明是台风天还把你叫出来。”
“不要紧，我也想当面和你谈谈。”
两人打完招呼后，店员过来帮忙点餐。阿尼斯随便点了杯冰咖啡，秋弥则默默盯着桌上的红茶。
秋弥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衫搭配长裙，成熟入时的打扮很适合她本身优雅的美貌。一头乌黑长发完全看不出来被风吹乱过，也许她是搭计程车来的吧。红茶像是已经冷掉，她一口也没喝。
“…………”
他觉得紧张，毕竟才刚完听到杰克谈了那些事情，而前天在天桥上的争吵也让他感到不自在。连络不上时着实焦虑，但一旦见了面却又无话可说。
——她真的是图伟的……？
秋弥的样子和前天见到她时没什么改变。
——嗯，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变，阿尼斯观察到秋弥的模样有异。
秋弥向来成熟稳重，今天却莫名烦躁，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满脸通红，不肯直视阿尼斯。这么说来，刚才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显得异常紧张。
“……‘实际’是什么意思？”
“你在那之后也没有连络上玛拉？”
“……对，我传了简讯她没回，电话也不接。”
“不过确定她平安无事。”
“……至少我最后看到她的时候是这样没错。”
阿尼斯答道，视线始终没有朝向杰克。
杰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仰起了头。
“那就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伸手取过桌上的冰咖啡。
“真是狂风暴雨的一个晚上，台风都还没来呢。”
“…………”
阿尼斯垂着头，没有答腔。
昨晚确实是惨不忍睹的一夜。即便阿尼斯自认运气绝对比人差，但昨晚还是堪称他有生以来最糟的一个夜晚。
先是与玛拉交恶，接着被误认、遭“圣十刻印”威胁，甚至卷入咒术战，最后是如恶梦般突如其来——而且是人生第一次——的接吻，而且还被玛拉撞见，哭喊着向他告白。他实在很想大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玛拉这家伙……
玛拉的哭声依然在阿尼斯耳边回荡。
他自知对恋爱一知半解。实际上，过了一晚，他现在还是不晓得该如何看待玛拉的告白。
阿尼斯当然喜欢玛拉，不过那种心情和恋爱不同。玛拉的言行举上像个男孩子，阿尼斯和她来往，也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男性朋友。
——不对，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他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对玛拉的“喜欢”是不是爱。正因为满足于现状，不论有意无意，他从不曾试图揭开真相。
至少，直到昨天为止都是如此。
——现在又怎样呢？
他问自己，却没办法轻易得出答案。不幸的是，他的头脑不好，愈是思考自己与玛拉的心意，就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答案逐渐模糊。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玛拉。
由于昨天晚上的那一幕，今后两人的关系也许会产生变化。不管有什么变化发生，他都希望玛拉能随时陪在身边。
这份心情没有半点虚假。
——嗯。
阿尼斯抬头，改想起另一件事。
他没有向杰克说出亲吻与玛拉的告白，只是随口敷衍带过，告诉杰克“玛拉来搅局，害得他的身分曝光，弥赛亚因此放他一马，之后他又和玛拉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整段话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杰克似乎也隐约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对于这位没有详细追问的死党，阿尼斯感到万分感激。
“……先不管玛拉了。你跟那个你小时候的玩伴也还没连络上吗？”
“我有传简讯过去了。她也是一样，不回简讯，不接电话。”
“那个嚣张的小鬼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被逮捕归案的货色。”
“嗯，我也是这么想。”
秋弥应该也听说这件事了。新闻完全没提及弥赛亚的存在，不过他已经用简讯告知弥赛亚留下的警告，只是他还是希望可以见上一面，亲口向本人解释清楚。
阿尼斯在前天傍晚与秋弥重逢，但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因此他虽然寄了好几封简讯，却也没把握秋弥会打开来看。
“她应该还没回去，我等下会去本家那边看看。”
阿尼斯的父母不巧洽公出差，现在人在东京，他因此无法与本家取得联系——本家的电话又一直无人接听——也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长辈。这么一来，更得尽早提醒秋弥提高警觉。
“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毕竟那个小鬼感觉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不择手段啊……”
阿尼斯听着杰克的话，低声呢喃。杰克闻声看向阿尼斯，像是察觉他的声音里暗藏一丝犹疑。
“怎么了？”
“嗯……那个……”
杰克抛出疑问的目光，阿尼斯于是在思绪混乱的情形下，总之先把目前心里的想法照实说了出来。
“那家伙——弥赛亚，在对付咒搜官的时候，不是占尽优势，但却突然逃走吗？那其
实是为了不让来不及逃走的兄妹被卷入混乱。”
——‘……我要让哥哥复活。’
昨晚弥赛亚说的话掠过阿尼斯脑海。也许那时候，在差点被卷入的幼小兄妹身上，她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她告诉我，她要让哥哥复活。我不认为这能实现，不过她想利用秋弥，放手一搏。”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确实是这样。”
“可是……”
“什么？有话就直说吧。”
“这种事情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阿尼斯坦率提出心中的疑问。
他当然认为要竭尽所能阻止秋弥遭到牵连，不管有没有亏欠秋弥，一旦她陷入险境，他当会尽全力——就算一点用也没有——阻止弥赛亚的企图。
只是，在阿尼斯眼里，他不只看见旁若无人的弥赛亚，也看到了为助孩童而逃离战场的她，以及隐约流露出不安、表示要让哥哥复活的她。他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罪行而遭到咒搜官追捕，但他认为，她执意要达成的目的——让哥哥复活的想法，不应遭到谴责。
杰克听了，没有正面回答阿尼斯的问题。
“……老实说，我在那之后也做了一些调查。”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悠然道来：
“首先，和‘泛式’一样，那小鬼提到的‘国家级魔法’也常被省略为‘命术’。这个‘命术’是现在没有正式传授，古老的咒术体系。那家伙也说过，尽管古老，由于主要为军事用途，大多是兼其实战性与强大力量的咒术。其中有不少咒术被指定为禁咒，不过还是有一部分流传到了今天。”
“灵魂的咒术也包含在内吗？”
“不，那又‘另当别论’了。”
杰克的脸上闪过冷笑，阿尼斯歪头不解。
“灵魂的咒术真有那么厉害吗？和幽灵互动，不是很像魔法师会做的事情吗？”
“那是指民间故事和传说的情形。至少在现代的咒术里，没有和灵魂相关的咒术。‘不知道’灵魂是否存在，是‘泛式’的基本立场。”
杰克的解释让阿尼斯心头一惊。
“是这样的吗？不过不是有灵气跟灵灾这些东西吗？”
“对，而这部分就是所谓的灰色地带。‘泛式’所说的‘灵’不是指幽灵的‘灵’，而是造就万物——或该说是寄宿在万物中的‘气’。我们常说的‘灵气’与‘瘴气’，就是在指这个‘气’。所谓的‘灵灾’，其实是‘气’的混乱所引起的灾害。”
魔法的基础为“魔法五行说”，此一学说在战前与战后——亦即在过去与现在的魔法中解释各有不同，存在极大差异，但仍是形成魔法的根本。
“世界由阴气与阳气而成，魔法再分木火土金水五气——我想这种事情你还是问你那个童年玩伴比较清楚吧。”
说着，杰克耸了耸肩。
“说到灵魂呢，‘气’形成的万物当然也包括人，‘泛式’因此承认人类的身体拥有灵性——也就是拥有‘气’的身体。混乱的是，也有人把这称为魂魄，其他还有像是残留灵体的说法——人死后在一段期间内，只有灵体继续留在人世的情形也已经获得确认，这种情形其实就像幽灵一样。”
杰克喝着冰咖啡，滔滔不绝地解释。本来他就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对魔法与咒术界特别了解，看来这次也是费了不少心力调查。
“‘泛式’虽然对灵体和残留灵体提出定义，一碰到‘人的灵魂’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们没有解决‘灵魂是什么’的问题，更不可能衍生出对‘不知道是什么的灵魂’施展的咒术。”
“不过，弥赛亚提到灵魂的咒术——”
“所以说，那不是‘泛式’，是在‘命术’里提到的咒术。我针对这一部分特别深入调查，可惜业界里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为、为什么？”
“有许多学者认为‘命术’里存在灵魂咒术，可是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纪录留下。不只这样，现在的魔法法禁止进行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研究。”
“禁止？”
“对，而且不是基于伦理，是更实际的考虑。”
说署，杰克的脸上浮现锐利的冷笑。
那种乐在其中的冷笑，是杰克在享受刺激时会露出的笑容。阿尼斯有种不祥的预感。
“……‘实际’是什么意思？”
“阿尼斯，你知道图伟在最后举行的那场仪式吧？”
“咦？知、知道啊，课本上也有写嘛，凯尔家因此遭到排挤，仪式失败导致伦敦出现灵灾——”
阿尼斯语声末落，就注意到杰克话中隐藏的含意。
杰克望着阿尼斯，冷笑着点了个头。
“外界似乎认为，那个仪式就是那么一回事。”
阿尼斯一时无言。
关于图伟生前举行的最后一个仪式，事实上没有任何相关资料留下。如果那是关于灵魂的咒术，他就能明白研究为什么会遭到禁止，也能理解弥赛亚为什么会被咒搜官追捕，更认为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如今伦敦会频频发生灵灾，就是图伟举行的仪式招来的灾祸。
“……而且有许多魔法师相信，图伟没有失败。”
“为、为什么？图伟因为那次的仪式丧命了吧？”
“认为图伟成功举行仪式的魔法师是这么主张的：‘天才魔法师凯尔图伟举行生涯最后的大规模咒术，让自己的灵魂转生。’”
“什么？”
阿尼斯倒抽一口气。
——图伟转生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现役魔法师——虽为分家依然是凯尔家的人，他的父母甚至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情，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正的冲击还在后头。
杰克看着屏气的阿尼斯，毫无预警地敛去表情。
他细眯的双眸发出尖锐光芒。
“你的观察力还是那么差——阿尼斯，你仔细想想那个小鬼的话。”
他的语气低沉而且严肃。阿尼斯的心跳逐渐加快。
弥赛亚说过的话。
这么说来，她……
——‘我会选上你的理由只有一个，毕竟你是这项咒术的“活见证”。’
——‘看来外界的传闻没错，你好像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说，谣言本身就是假的呢……不过还是值得一试，毕竟你是这项咒术——“圣灵苏生”的成功者与体验者……’
“啊……”
阿尼斯浑身颤栗，双眼圆睁。
杰克盯着阿尼斯，缓缓道来：
“……你爸大概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吧。这在业界是相当有名的传闻。谣传凯尔图伟的转生，不是发生在败战色彩浓厚的当时，而是在自己一手打造的魔法大放异彩的未来——他转生为继承自己血脉的凯尔家子孙。当然，这种事情没有半点根据，就只是谣言。”
“啊……”
阿尼斯觉得目眩，用力咬紧臼齿。
——秋弥是……图伟转生的？
他觉得这不是真的，又无法确信这是谎言。
秋弥确实天赋异禀，而仔细想想，由她担任下一任当家的决定确实下得太早。她现在在魔法方面的实力当然不及图伟……那么和十六岁时的图伟相比，现在的秋弥还是略逊一筹吗？
阿尼斯听过很多关于秋弥的传间，不过具体而言，她的天赋究竟多过人，阿尼斯其实一无所知。
最重要的是，弥赛亚相信这个谣言。“圣十刻印”之一，图伟的研究者，复苏灵魂咒术的弥赛亚判断——秋弥是图伟的转生。
她的判断有可能出错吗？
阿尼斯说不出话。杰克默默不语，叼着冰咖啡的吸管。凝重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时，阿尼斯的手机响了。
是一封简讯。他反射性地确认寄信人。
“是玛拉吗？”杰克敏锐问道。
“不……”
是秋弥传来的简讯。秋弥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连络，这封简讯传来的时间点简直像是她就在一旁观看。
阿尼斯手指轻颤，按着手机，简讯内容非常扼要。
‘我有话要跟你说，今天傍晚有空吗？’
台风来临前的第一滴雨水，轻轻打在二楼窗户上。
雨从中午前开始下起，雨势随时间逐渐增强。
秋弥约他到一间老咖啡部见面。他收起伞，逃也似地冲进店里，门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时间是下午五点。朦胧光线透过灯罩，照亮风格复古的店内装潢。店里因为天气影响，显得冷冷清清。阿尼斯环顾店内，在里头的包厢发现秋弥。
“等很久了吗？”
“……没、没有。那个……我才要跟你道歉，明明是台风天还把你叫出来。”
“不要紧，我也想当面和你谈谈。”
两人打完招呼后，店员过来帮忙点餐。阿尼斯随便点了杯冰咖啡，秋弥则默默盯着桌上的红茶。
秋弥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衫搭配长裙，成熟入时的打扮很适合她本身优雅的美貌。一头乌黑长发完全看不出来被风吹乱过，也许她是搭计程车来的吧。红茶像是已经冷掉，她一口也没喝。
“…………”
他觉得紧张，毕竟才刚完听到杰克谈了那些事情，而前天在天桥上的争吵也让他感到不自在。连络不上时着实焦虑，但一旦见了面却又无话可说。
——她真的是图伟的……？
秋弥的样子和前天见到她时没什么改变。
——嗯，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变，阿尼斯观察到秋弥的模样有异。
秋弥向来成熟稳重，今天却莫名烦躁，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满脸通红，不肯直视阿尼斯。这么说来，刚才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显得异常紧张。
“……‘实际’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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