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武侠仙侠 > 醉饮徐行 > 序一 新颜

序一 新颜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将天地涂抹的雪白,仿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其他色彩。

    北方的雪不像南方那般轻柔艳丽,它更多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洌气息,那厚重的积雪仿佛是要将大地上的肮脏与污秽彻底掩埋,也将前朝留下的痕迹一并洗刷。

    高大的涿鹿城墙静静屹立在雪中,不曾被这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吓倒,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作为十三朝古都的涿鹿城,见过了太多世事变迁,王朝更替,而今天,也只不过是它漫长岁月中的寻常一天,它迎来了入主自己的第十四个王朝,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还会目送着他离开,就像前朝那样。

    所有人小时候都听说过那段神话故事,这座巨大的城池,原本是上古神话中人族与魔族决战的地方,最终人族惨胜,人皇在此建邦,号称涿鹿。

    古老的神话故事谁也不知真假,但丝毫不影响这座城池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涿鹿城理所当然的成为历朝历代建都首选,只有在涿鹿称帝,才能算是天下正统,万族共主。

    这座无数次毁灭,又无数次重生的巨大城池就静静的伏卧在天宿山脉脚下,见证了无数个王朝的兴灭,十三朝古都为它加持了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人生畏,但又让人难以自持的生出一股想将其征服的欲望。

    韩起凝视着古老的城墙,饶是他久经沙场,意志早已磨练的无比坚韧,但真的走到近前,仍不由得心神激荡起来,遍数前朝,有几人有资格真正去审视这座庞然大物,但如今,这份名单里必然要加上“韩起”二字了。

    他闭目长出一口气,强自稳了稳心神,不再多想,策马进了城,身后的队伍随之鱼贯而入。

    御街是连接涿鹿内城南北的宽阔大道,也是整个涿鹿城的中轴线,隆朝皇宫便坐落其上,街道两边具是公署衙门,禁止开设商户,往常除非是举行大型的祭祀或庆典,否则向来不许寻常百姓随意穿行,但如今整条大街乱作一团,路面上的积雪被人马踩踏的泥泞不堪,衣服行李散落一地,各署衙前到处有尸首横陈。

    尽管新朝已经下旨安抚百姓,并严令各部将领约束兵官不得屠杀抢掠,但仍有人混在肃清残党的队伍中大肆宣泄积压已久的兽欲,对此很多将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责罚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哪怕是还未登基的新皇也对此毫无办法,不然只会招来众怒,帝位尚未稳固之时如此行为颇为不智。

    韩起领骑兵从御街中间穿过,不论是正在搜查叛党的官兵还是逃路的百姓都小心避开这支队伍,因为仅仅从装备与气势来看,都明显能看出来这支骑兵的不同,人马具着乌黑铠甲,手持长抢,弓弩箭囊挎于身后,不知是不是被血渍覆着的原因,铠甲不见光泽,让人看着平白生出些寒气。

    一行人纵马朝宫城而去,突然从署衙之间的小巷钻出三四道人影,慌乱中朝队伍直直的撞了过来,身后亲信一直警惕四周,见此变故,赶忙上前,举枪横在来人身前,那几人见状急忙矮身扑在了地上,溅起一阵泥浆,那亲信细看之下才松了口气,只是几个流窜的百姓而已,其中一男两女,还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看衣着装扮应该是殷实之家,只不过此时头发披散,满身污泥,看起来颇为凄惨。

    正要询问几人之时,巷子中又钻出了十几个兵丁,皆是面色狰狞,双瞳充血,眼中透着疯狂,手持样式不一的大刀,刀上还有未干的血迹,若不是穿着统一的戎装,倒像是进城劫掠的山贼一般。

    十几个兵丁冲出巷子,这才看见眼前的场景,在仅有的理智克制下愣在了原地。

    韩起看着那十几人的神态,不由得皱了皱眉毛,身后的亲信赶忙策马上前怒斥道:“你们是谁的部下,胆敢冲撞上将军,是想掉脑袋吗?”

    眼前的十几个官兵只知道是冲撞了上官,此时正心中忐忑,只是不知道是何官职,此时一听是上将军,眼中的疯狂瞬间被惊恐替代,扑通通跪倒一地,领头作伍长打扮之人忙磕头道:“小人们乃是健锐营所属,奉命追查前朝乱党,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那伍长心中惴惴,军中杂号将军多的是,但上将军只有一个,自己一行人正撞在刀口上,只怕不妙。

    “健锐营?”韩起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的队伍,如今军队庞杂臃肿,番号众多,且随时变换,让人看的头疼。

    “今后必须得有个定数才行”韩起心想。

    “将军,应该是天兴军所属。”好在有亲信认得这个称号,凑上前小声提醒了一声。

    “嗯……”韩起微微点了点头,对那伍长问道:“这几人犯了何罪?”

    那人忙答道:“禀告上将军,这几人乃是前朝官府余孽,小人们查抄时被他们逃了出来,这才冲撞了上将军,小的这就把他们带走。”

    被追杀的一行人此刻正匍匐在地上,惊吓未定,又听到人称呼上将军,知道冲撞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吓得抖如筛糠,忧惧万分,但此刻听那领头闯进自己家门的人诬陷自己为前朝余孽,若再被带走,哪里还有活路。

    于是也顾不得其他,领头的男人连忙跪起身不住磕头道:“这位将军,小人家中世代经商,无一人在前朝为官,与前朝余孽毫无瓜葛啊,这几位军爷到得家中,小人本已愿意散尽家财,只为保全性命,谁知他们又对我夫人起了歹念,小人没有办法,最后在家中护卫的拼死保护之下才逃了出来,请大人明察啊……”说罢,扑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身后的两名女子也跟着啜泣起来,看其悲愤欲绝的模样倒不似做假。

    “你他妈血口喷人,信不信爷爷……”那伍长见他开口便知不妙,军中都知韩起最恶破城屠掠,虽然从未听说过他严禁军队屠城,但凡是被他撞上的最后都免不得人头落地,惊怒中便要破口大骂,韩起身旁一小将早就看他不顺眼,此刻正好寻了个由头瞬间将其拍翻在地,怒道:“妈的,畜生不如的东西,敢在上将军面前爷爷长爷爷短,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韩起知道他这护卫的性子,生平最恨的便是欺男霸女,强取豪夺,便由得他去,他并不在意眼前的几人是否真是什么前朝余孽,隆朝气数已尽,就算真有几个忠君之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屠城劫掠他虽然心中厌恶,但也知道这乃是兵家常事,若真是严令禁止,只怕这群乌合之众早就作鸟兽散了,哪里还能撑到攻进涿鹿,所以只要不让自己碰上,那便罢了,但这几人堂而皇之的抢掠生事,无视禁令,更是撞到了自己面前,那无论如何也要严惩才行,所谓杀鸡儆猴,也得让城内的各部将领认清如今的形势,新皇如今不便立威,怕寒了将士的心,那这个恶人便只能他来做了。

    打定了主意,于是对那伍长道:“我虽然刚入城,但也知道前朝乱党现在由侦缉营的人查办,什么时候轮到王辽的天兴军来管了,这几人有罪无罪侦缉营自有定论,圣上早就下了谕令,不许在城内劫掠生事,你们行此勾当却还撞到了我面前,如何饶得你等?”

    说罢对那穿白小将道:“将他们绑了,带到建安门前等我命令,再通知城内营字以上将领到宫门外等我,就说我请他们观礼。”

    说罢又指了指逃难的几人道:“这几人暂且将他们送到赵栩那,嘱咐他好生查办,另外再告诉他,如果他要是连一个小小的涿鹿城都管不了,就早些回去养老,盯着他那个位置的人想必不少。”

    “是”,那白袍小将诺了一声,转头招呼部下将那十几人绑上,一时间求饶声一片,但韩起下定了决心,丝毫不予理会。

    处理了小小的插曲,韩起这才重新策马朝宫城行去。

    隆朝皇宫本就极大,后又经历代帝王多次修缮,如今更是大气磅礴,按《涿鹿志图》上记载,广约三里百二十八步,纵约五里九十一步,光是绕宫墙走一圈也需要一个时辰,整座宫城背靠天宿山脉,据高处朝南俯瞰整座涿鹿城,外城墙南面有宫门五座,以迎旭门为尊,正对着御街。

    韩起还未到宫门前,便远远瞧见前方有人矗立,似是在等候自己,驱马上前,这才看清,原来是左翎卫大将军刘敬,左右翎卫乃是天子禁卫,担任此职之人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刘敬此人,乃是当今新皇陛下堂兄,深受新皇信任,但怎奈他着实没有领兵打仗的资质,只好将其放在身边,以便看管。

    韩起看清来人,这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迎了过去,双手抱拳带着歉意道:“韩某何德何能,怎敢让刘将军在此等候。”

    刘敬浑不在意,笑呵呵道:“韩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开国功臣,什么样的礼遇都不为过,陛下可是亲自嘱咐过,只要你一到,立马带你进宫,我怕手底下的小子们误事,便亲自来这里等着您,赶紧随我入宫吧,陛下和诸位大臣可都等着你呢。”

    以刘敬的身份而言,如今整个天下值得他放低身段等候的人屈指可数,所谓怕手底下人误事的说法也纯属无稽之谈,他这番姿态也只是一种拉拢手段罢了,但也足以见得韩起如今在新皇心中的地位。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韩起这才让随行将士在宫外候着,随刘敬入了宫。

    相较于宫外的杂乱而言,宫内要显得安静了许多,应该是有提前进城的队伍打理过,此时此刻能进这宫城的人不多,韩起自然是其中之一,此外也尽是亲信之人,辅国将军魏达、镇军将军郭轩、左丞相东方信陵,右丞相楼东湖等人皆在其中,此时众人正在宣政殿外候着,见到韩起到来,众人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韩起朝几人点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抬脚向宣政殿走去。

    来到殿前,便看到一人背手站在殿内,仰头看着殿内深处那隐约闪着金光的巨大龙椅。韩起走了进去,在那人身后半步站定,同样抬头看着那巨大龙椅,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保持一个姿势看了半晌。

    “诶……你说,是不是太快了?我总觉得不太真实,这天下,从今以后就是咱们的了?”

    韩起笑道:“怎么?觉得自己在做梦?”

    “胡说八道,怎么能是做梦。”刘裕摇了摇头…………随即又自语道:“做梦也没敢这么想过。”

    韩起大笑……

    “也对,你当年做梦念的最多的也就是隔壁冯家刚过门便守了寡的儿媳妇。”

    刘裕无奈,旁人对这位充满神话色彩的上将军充满了敬畏,却不知道这家伙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当然,这话用在他身上也是如此。

    扭头看了一眼这个不正经的家伙,有心想戏弄他,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撺掇问道:“要不要上去坐坐?”

    韩起断然摇头:“不坐,那玩意儿太邪,非得至圣至明之人才行,一般人的气运可压不住,我有多少斤两我可是知道的?”

    刘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傲然道:“那倒是,至圣至明,这天下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没了。”

    “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胡侃了一通,刘裕终于正经了些,侧过身子望着韩起道:“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汝阳先生的学堂里说过的话吗?”

    “自然记得。”韩起回想起当年二人一起在溧阳县汝阳先生门下读书的光景,不由得有些唏嘘。

    “你当年许给我的,如今已经做到了,我许给你的,我也一定给你,我保证,让你马踏南北,让这普天之下,尽归我兄弟二人所有!让那些名臣良将,都只能在你身后仰望你!”刘裕眼神坚定。

    “我信你!”

    刘裕哈哈一笑,抬起手肘,送到韩起面前道:“那还不快扶朕登基?”

    韩起正起神色,微躬身子,扶起刘裕的手肘,一步步将他送到了龙椅前。随着刘裕坐到龙椅之上,殿外众人匍匐在地,宫城前,十几颗人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宫门前一众将领纷纷跪倒,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这天,从今往后,改姓刘了。

    新皇的登基大典自然无法如此草率,但在刘裕心中,由韩起亲自将自己送上那方宝座,远比那些繁文缛节来的更让人安心。

    中洲纪,二千三百五十二年冬,廿九日,刘裕于涿鹿称帝,国号宁,年号太初。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