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
路昭的怨念再重，也影响不了前面两人。
他们叫的车停在侧门，几分钟就走到。
萧云深过去开门，让江月白先坐上去，自己跟着进去，甩手关门。
要不是车没走，路昭以为他都忘了自己！
故意的！
他一路憋着气，不说话，反正他对后座的聊天一点儿不感兴趣！
可还没过过久，他就憋不住了。
他们聊起了江月白小时候的事！
他很感兴趣！
在司机师傅一眼接一眼的斜视下，路昭毅然转身，眼睛亮闪闪，面上如桃花绽放，一个接一个问女孩问题。
话多的萧云深皱眉。
车在一路霓虹与路灯下快速流动，光影流转在聊天的三人脸上，如光阴飞逝。
城北，宽阔的青石路巷子里，一家古色古香类似古时酒楼的两层建筑。
门口的红木匾额泛着岁月的褶痕与烟火气，铁画银钩的“千古天下事”刻痕悠久，被灯笼照着，明暗不一。
此时，门口进出络绎不绝。
这是家老店，以清汤、海味闻名——没错，不是什么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坊，只是一家饭店，“古色古香”的饭店。
至于为什么不取个正当饭店名，据说这家店的老板是这样解释的：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饮食必不可少，要是没了吃喝，又渴又饿半死不活，站不住脚睁不开眼，屁的皇帝，屁的文章，屁的上下五千年，还不是通通退化回海洋藻类！吃饭大不大？比天都大！
话糙理不糙。
何况，美食当前，谁管他糙不糙的？
于是乎，这家店虽然并不在主街，却依旧生意火爆，正所谓肉香不怕巷子深。
奉城临海，当地人口味清淡，爱汤，喜海鲜。因着地理位置便利，食源丰富，几乎家家都做得出几个拿手菜。如此一来，能得众口一致好评的美食并不多，可一旦被认定为美食，那绝对值得一品。
这家“千古天下事”虽然名号猖狂，可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本，食谱丰富涵盖南北，且味道一流，向来食客如云。
进门报了包间名字，马上有人带着他们顺着回廊一路往“山水阁”而去。
包间阔大，枣红色桌椅，搭配荔枝纹木地板，偏暗色的花格窗中间部分镶嵌了玻璃，两侧窗帘斜挂着。窗外，明月高悬。
几人落座，服务员进来上茶水，问过可以上餐后，便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拖着一个方形盒子，盒子不大。
见萧云深抬手示意，服务员笑着留下工具，说声“请便”，悄然出门。
取下罩着的外框，是一个小小的花瓣形状的水果蛋糕。六个花瓣，六种颜色。
江月白想起他递给自己的糖。
一层层水果与奶油堆叠，各色汁水饱满的晶莹铺陈在顶部，将奶油压出褶皱。
萧云深把一个粉色的东西插在花芯，近看了，是个数字“16”。
路昭举起打火机凑过去。
哦，原来是蜡烛。
蜡烛点燃，小小的蛋糕仿佛铺了一层暖色光芒，粉色的“16”显得又蠢又萌。
江月白的眼神透过烛光，看向对面男生。
“许愿吧。”萧云深温声提醒。
“对对对！许愿！”路昭来劲，“听说在蜡烛燃尽之前许个愿望，能实现哦！”
能不能的他也不知道，但是女孩子好像都相信这个。
江月白回神：“许过了。”
萧云深默然。
她刚才的眼神......也不是，每次她对着自己类似于发呆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混杂着丝丝哀伤。
她到底在看什么？或是，通过自己看谁？
用力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萧云深伸手拿过塑料餐盘摆好。
“啊？这么快？”路昭讶异。
“嗯。”
“哦。那先吹蜡烛！来来！”
江月白“呼”一下吹灭，见路昭已经拿起塑料刀跃跃欲试，干脆坐下看他切。
考虑到要吃饭，蛋糕很小，三人很快就能吃完。
没过多久，包间门再次被敲响，一道道菜如流水般摆上餐桌，香味溢满房间。菜品色泽亮丽，与餐盘相得益彰，引得人食指大动。
其中有一道糖醋鱼格外俏丽。雪白的椭圆餐盘上，铺上一层青绿细丝，鱼身被浓厚的酱汁覆盖，口空半衔着一枚“珍珠”。鱼尾高高甩起，酱汁顺着尾巴的弧度滴落在青绿上。
“这鱼比学校的好吃，试试。”萧云深抽出筷子，看她，“慢慢吃，不急。”
“这我作证啊！”路昭笑：“我们上次来吃过，还有这道白灼虾，这个蒸扇贝，都是他们的招牌！你都尝尝！”
“好。”江月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
糖醋汁调的很好，酸甜适宜，鱼肉外酥里嫩，鲜香直冲味蕾。确实比学校做的好吃。
她眯起眼，再夹一块，又依次品尝路昭推荐那几样，味道都很好。
看她吃，胃口都好了。
萧云深也把筷子伸向那道鱼。
路昭想起来中午的趣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笑着要给周飞发过去，让他讲一下源远流长。
饭后，几人又坐上出租车。
江月白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问：“不回学校？”
萧云深笑：“反正都逃课了，再回去反而解释不清，带你去个地方。”
也是，她点头，又好奇：“什么地方？”
路昭这时回头：“月白，你喜欢大海吗？”
喜欢大海吗？
蔚蓝的，幽深的大海。
萧云深看她神色有异，低头问道：“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手机铃声响起。
江月白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是班主任。
她挑眉，接起，“王老师。”
“江同学啊，听说你去看你奶奶了？”老王的语气谨慎中带着关心，“老人家怎么样啊？”
江月白愣了一下，开口：“嗯，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王仿佛舒了口气，接着谆谆教诲：“如果不方便，你看完老人家就直接回家吧，别来学校了，少上几节课影响不了你成绩。现在天黑的早，又这么冷，你是个女孩子，可得注意点儿。”
即使有萧云深和路昭跟着，他觉得该嘱咐的还要嘱咐，这个江月白独立又省心，从不惹是非，却莫名让人心疼。唉，或许是因为她的成长经历吧。
江月白乖乖听完嘱咐，挂了电话。
萧云深见她收了手机，问：“你们班主任说什么了？”
路昭立马看过来，这个老王不会是查岗的吧？
“老师说不用回去上晚自习了。他以为我还在医院。”
路昭眼睛亮闪闪：“以为你在医院？你同桌告诉的？”
这个赵和，没看出来啊，值得表扬！
“也许，吧。”江月白不太确定，“我前后桌都知道我逃课了。”
相对于其他人，老实憨厚的赵和说话最能让人信任，老王也只会问他。
“你们班同学真好啊！”路昭回过头靠在椅背上感慨。
司机斜他一眼，再往后视镜看一眼后座上俩人，心里叹息，这些个孩子们，不好好上课，成天就知道出去玩！真是！
“要去海边吗？”江月白想起刚才路昭的问话。
“城北那边有个海洋世界，”萧云深看她的脸色，缓缓开口：“听说很不错。今天周五，没什么人，你要是......”
路昭嘴角下压，什么今天没什么人？清场你就说清场呗！
不过他也挺想去的，暂时不计较这事。扭头看江月白，眼神活跃，恨不得大声说“去吧去吧很好玩的！”
女孩眉眼微漾，话语轻快，“那去吧。”
“嗯。”
萧云深看了她片刻，点头。
这时，手机又响起，还是江月白的。
她看了一眼就接起，“怎么了？”
“璃璃，你在医院？”江玉卿的声音急切：“是你奶奶有什么事吗？”
“她没事。”江月白先应了，想着她怎么知道这事，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咱们教学楼下呀！”江玉卿懵了一下，立马又问：“刚才去放作业，听到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说你在医院！你奶奶那如果需要，我过去看......我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也过去！”
王奶奶住院两个多月了，他们家也只是在人刚入院的时候去看过。每次她提出要去探望，璃璃都谢绝了，说是怕老人心里过意不去。
她问过爷爷，谁知爷爷也是这个说辞，具体的又不愿细说，都快急死她了！
父母和哥哥开始也跟她一样疑惑，不知道怎么问的，回头却警告她听话，不许乱来，爷爷既然这么说了，自有道理。
什么道理嘛！
她原本就不信那个什么大师口中的“转运”，听起来虚无缥缈的。即便真的能转，那璃璃的运气难道就不是运气吗？
呸呸呸！那个光头老和尚肯定是骗了爷爷！
她现在真的很喜欢这个表妹，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
可是从爷爷与父母对话的只言片语间，不难猜测她从小长到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祖孙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璃璃能长成这样，简直是老天开眼！
江玉卿的脑细胞以光速繁衍出无数跌宕画面，一边想一边叹息。
“我今天晚上逃课了。”江月白明白她的好心，低声安抚：“我奶奶没事，刚才还一起吃过饭。”
“啊？”江玉卿懵了，扭头看着身边同样一脸担忧的盛姣，怀疑自己听错了，低声问：“你说你......逃课？”
带着那俩保护神？逃课？
这话她没问出口。
盛姣眼睛圆睁：“？！！！”
江月白叹气：“是啊！我在外面玩够了直接回家，你放学不用等我了。”
“哦。”江玉卿都迟钝了，“那你，注意安全啊！”
“好。”
看着电话挂断，江玉卿抬头，看向同样震惊的盛姣：“娇娇，她说她逃课！”
“我听到了。”盛姣刚才就站在电话那边，不过还是不理解：“那他们班主任怎么说在医院？听说老王可精明了！难道大家传的不是这个老王？”
“是这个。”江玉卿皱眉一想，笑了，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在哄闹，凑到盛姣耳边说：“肯定是他们班同学说的。再说，还有八班那两个人跟着呢！”
盛姣恍然，感叹道：“真是团结友爱呀！啧啧啧，看看人家这集体荣誉感！”
江玉卿笑着用手肘怼她，“怎么，咱们班也不差吧？”
“哼！”说起这个，盛姣嘴一撇，“要是少了杨娜娜那几个，咱班绝对不差！那句话怎么说来？几颗老鼠屎坏锅汤啊！”
江玉卿噗笑出声，拉着她往楼梯上走，“咱俩知道就行，回去了少说几句，省得口角。还有一年半时间就各奔东西了，何必浪费情绪？”
盛姣还是鼓着气：“没办法，谁让我看不惯那副嘴脸呢？”
又想到萧云深和路昭，不禁望天叹息：“古人诚不欺我啊！”
江玉卿拉着她避开下楼的人，问：“又感慨什么？”
盛姣忧伤的看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一下，又摸自己的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江玉卿知道她又演起来了。
果然，下一刻，盛姣做捧心状：“好看的只找好看的，嘤......好不容易来俩校草换换眼，一下子就被薅走了！还是自己把自己薅走！”
江玉卿笑看着她，想到什么，凑过去，“不是还有一颗吗？”
盛姣浑身一抖，回归正常，四下瞄一圈，一脸大义凛然：“开什么玩笑！这棵也是只可远观的！”
真的是只可远观，离近一点，就要遭殃的那种！
小霸王当众念情书的事迹至今流传，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爆。
这一两年，不是没有胆子大脸皮厚的往上凑过，结果，嘿嘿嘿......为后来者留下厚厚一沓历史资料。
萧云深和路昭好歹只是不理会，别的么......
盛姣突然想起不久前程念雪“被迫”表白的事，滤镜“咔嚓”碎一地。
那俩人，几句话，就叫程念雪的脸掉地上再掉到地下室。论杀敌速度，稳、准、狠！比小霸王只高不低！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哪棵草也肖想不了！
虽然她只是颜粉！
“还好，你也这么好看。”盛姣的丧气运行过一个小周天，就筋脉通畅。伸手拉过江玉卿胳膊抱紧，“咱俩是惺惺相惜，水平相当！”
江玉卿失笑点头。多年友谊，她早就习惯她的臭美。
..............................
车子在一处建筑外停下，三人下车。
建筑占地广阔，却只有二层楼的高度，顶部是珊瑚贝类的装饰，点缀着小灯，在夜色里如星光点点。
果然如萧云深所说，没什么人。门前大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散步的老人孩子，不时朝闪亮的屋顶看几眼说些什么。
门口，一条大红的横幅很是招摇，“今日闭馆修整”。
江月白扬了扬眉梢。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等在门口台阶下，见到三人立马迎上来，笑着开口：“萧少爷来了。”
“嗯。”萧云深点头，“进去吧。”
男人很是有眼色，见状不再多言，领着三人从侧门进去，只简单介绍自己的姓名职位，进入大厅后，见萧云深抬手，便自行退到角落。
路昭在帝都长大，跟着家人国内国外跑过，见识过不少新奇玩意儿。但这好不影响他的好奇，边走边看，不忘跟江月白分享这个馆和他在其他地方看过的有什么不一样。
大厅明亮如水晶宫，天棚很高，上面镶满形状不规则的灯，光华熠熠，如同宝石。墙壁上凹凸出各种海底植物岩石的暗影，海草灯映衬其中，随着不知何处的风晃动着，一半幽暗，一半光明。大厅底部中间镂空，留一圈宽阔走廊围绕，以便游客参观。两侧各有一道仿珊瑚骨架的步梯，自地下旋转而上，直至天棚半高处悬空的玻璃房内。
最为醒目的是大厅中间贯穿上下的巨大圆柱形展缸。周围并无灯光，圆柱内顶部似乎安了强光射灯，澄澈的光自上而下，海水的蓝将整个圆柱世界笼罩。岩石嶙峋，五光十色的珊瑚点缀其中，形态各异、艳丽无比的各色海葵以及漂亮的热带观赏鱼随水波而动，时而蹁跹如曼舞，时而呼啸如疾风。
海水蔚蓝，清透如镜。离近了看，仿佛置身海域。
萧云深见女孩目光游离在圆柱上，提议道：“顺着楼梯下去吧，慢慢看。”
“走走走！”路昭一听，先一步走去带路。
两道楼梯从一楼开始，是绕着圆柱旋转的，犹如两道对应的基因链。楼梯骨架颜色似乎随着圆柱的光越来越深，踏步是透明的海水颜色的玻璃，上面的防滑条应该也嵌了灯，折射出一道道微弱光线。
圆柱内的世界仿佛割裂现实凭空存在，梦幻而虚无。
越往下看，光亮越微弱，从楼上一路下到底层，便如从海平面潜至海底。幽暗幽深的海底，美丽的，奇怪的，丑陋的鱼类，缓慢游动。
楼梯颜色愈发暗沉，周围一片昏暗。
江月白后退一步，抓住扶手。
耳边响起声音：“怕黑？”
她转头。
昏暗的室内，唯有他眼里有光芒，哪怕看不清表情，也知那必定是温和的。
无端放下心来。
她摇头，“不是。”
路昭正要去离近了欣赏那条大丑鱼，见两人站住，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光线太暗，没适应。”江月白松开扶手，往前一步。
“哦，那......”路昭就要走过去，灵光一闪，开口：“咳！云哥儿你带着月白一起吧！快点儿，一会儿那条鱼又游上去了！”
说完拔腿就走，心里啧啧：有眼色吧？兄弟给你创造机会了啊，你可好好把握！
萧云深岂会不知路昭的心思，从善如流，看着女孩，低声：“别怕，跟着我。”
“嗯。”
他的影子，他的声音，是这片昏暗唯一的光源。
找到路昭，看过那条奇丑无比的鱼，萧云深指路，三人继续往前面一处有暗光的地方走去。在光线微弱的通道里转向三次，眼前豁然明亮。
这处像是山洞，上面几个大字“海底观光隧道”。洞口很大，薄纱门帘遮挡着看不清内里，却遮不住里面渲泄的光。
路昭上前一步掀开门帘，大片光华扑面而来。
隧道很是宽敞，大概十米宽度。顶部和两边被弧形玻璃隔开，玻璃另一面是数之不尽的珊瑚水草鱼类。
海水的蓝，游鱼的艳，路面是仿真岩石铺就，凹陷处混合着彩色磨砂石，灯光不知从哪里折射进来的，已然将这里打造成一片海底天堂。
踏进去，那种置身其中的感觉更甚。
“这里这里！”路昭指着一边，“月白快来看这条玻璃鱼！”
江月白走过去。
几条晶莹剔透，不足拇指长度的游鱼，眼睛漆黑，骨骼和内脏都清晰可见。它们灵巧穿梭在一众色彩斑斓行动飘逸的鱼类中间，不注意真就看不到了。
路昭看过一会儿，就要招呼两人往那边去，萧云深冲他抬抬下巴，意思是：自己去玩。
路昭：“......”
哼！过河拆桥！自己就自己！
他同江月白说了句，就自己过去了。
他性情疏朗，不过一会儿，绷着的脸就笑逐颜开，又是拍照又是对着手机说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聊天，一个人玩得甚是开心。
江月白不去管他们两个，自顾自往前，边走边看。她不需要知道那些鱼的名字，只是新奇，一样样看过，逐水而动。一路珊瑚堆叠，海草飘扬，层层游鱼过来又过去。
这些场景，陌生又熟悉。
那时候，他跟她说，好好活着。
她报仇后，一度认真执行，想方设法去好好活。她试着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可是那些血腥和算计的画面无孔不入，在工作间隙，等吃饭的空档，深夜梦里，突袭而来，让人无法安生。加之陌生人有意无意的靠近搭讪刁难，烦不胜烦。
这些定是上天惩罚，惩罚她将罪孽连累他人。
她每每去他坟前，都提一壶酒，他喜欢的青梅酒。很少说话，只是倒酒，喝一杯，洒一杯。听风吹树叶的声音，直到酒壶空了，夕阳下沉，昏昏沉沉离去。
是路昭看不过去，给她出了主意。她辞去工作，去试了跳伞，滑雪等等，收效甚微。
后来又去潜水。
刚开始感觉不错。一个人静静置身其中，不用受到外界干涉，她很喜欢。
她无数次潜入，游鱼在身边环绕，珊瑚触目可见，间或一条大型鱼类突然出现惊起水流，或是遇上大风，鱼类植物如砂砾被卷着挥舞。风过后，那个世界幽静安然，仿佛生死无常，都不过如此。
她试图去找活下去的意义，却更加无力。
他走后，那些光芒和温暖如时光透过指缝，一寸寸消失无踪。
突然，眼前色彩变幻。
江月白视线聚焦，一条不知名的游鱼正对着自己，嘴唇隔着玻璃轻触她触摸其上的手指，圆润通透的眼睛清澈无比。水波流动，游鱼美丽漂移的鱼鳍鱼尾随之动荡，飘逸轻灵。
她想起语文课上老师给他们展示的敦煌壁画上反弹琵琶的仙女。
游鱼自顾自玩了一会儿，冲她摇鳍摆尾，飘然而去，留下空明澄澈的湛蓝色。
她盯着眼前的蓝看了一瞬，回过身。
萧云深一样的沉默安静，仔细看玻璃内的世界。湛蓝的光影罩在少年身上，又被他中和，仿佛剑锋入鞘，光芒收敛。
对啊，他尚在少年，他们尚在少年。若这梦能不断，她必不会再留下遗憾，必会保他周全。
她粲然而笑，继续往前走，这片蓝再幽深再缥缈，也与她无关。
萧云深偶然抬首，竟捕捉到女孩的笑靥，怔了几秒，勾起唇，掏出手机，对着前面几步远的侧影拍了几张，收藏。
她难得笑这样好看。
一条长长的隧道，光影回旋，游鱼环绕，三个人各占一处，各看各的，倒是默契。只除了路昭对着手机又是听又是看又是说笑拍照的，不过其余两人不受影响。
一个小时后，三人出来，各自满足。
时间已过十点半，先送江月白到江家，两个男生又坐车回景煌。
进了大门，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江玉卿靠着墙啧啧有声：“璃璃，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还会逃课？去哪儿玩了？”
她洗漱后一直练琴，到了时间出来，刚到走廊，听到大门响动，管家低声说话，就知道璃璃回来了，特意等在这里。
“城北的海洋馆。”江月白今天心情好，也不理会她的调侃。
“哇！”江玉卿兴奋走过来跟上，“怎么样？好玩吧？之前开业的时候宣传的可卖力了，只可惜我一直没去成！”
爸妈这段时间一直忙，哥哥承诺下次回来一定陪她去，可是下次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了！
“嗯。”江月白低头回着信息。
嗯！人家几百万的宣传你就嗯！
江玉卿无奈，不过看她脸上似有若无的笑，这好歹也算表示了吧！
正要说晚安，突然想起一事：“我还有几道题问你呢——算了你赶紧回房间洗洗睡吧，明天再说！”
两人各自回房间不提。
他们叫的车停在侧门，几分钟就走到。
萧云深过去开门，让江月白先坐上去，自己跟着进去，甩手关门。
要不是车没走，路昭以为他都忘了自己！
故意的！
他一路憋着气，不说话，反正他对后座的聊天一点儿不感兴趣！
可还没过过久，他就憋不住了。
他们聊起了江月白小时候的事！
他很感兴趣！
在司机师傅一眼接一眼的斜视下，路昭毅然转身，眼睛亮闪闪，面上如桃花绽放，一个接一个问女孩问题。
话多的萧云深皱眉。
车在一路霓虹与路灯下快速流动，光影流转在聊天的三人脸上，如光阴飞逝。
城北，宽阔的青石路巷子里，一家古色古香类似古时酒楼的两层建筑。
门口的红木匾额泛着岁月的褶痕与烟火气，铁画银钩的“千古天下事”刻痕悠久，被灯笼照着，明暗不一。
此时，门口进出络绎不绝。
这是家老店，以清汤、海味闻名——没错，不是什么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坊，只是一家饭店，“古色古香”的饭店。
至于为什么不取个正当饭店名，据说这家店的老板是这样解释的：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饮食必不可少，要是没了吃喝，又渴又饿半死不活，站不住脚睁不开眼，屁的皇帝，屁的文章，屁的上下五千年，还不是通通退化回海洋藻类！吃饭大不大？比天都大！
话糙理不糙。
何况，美食当前，谁管他糙不糙的？
于是乎，这家店虽然并不在主街，却依旧生意火爆，正所谓肉香不怕巷子深。
奉城临海，当地人口味清淡，爱汤，喜海鲜。因着地理位置便利，食源丰富，几乎家家都做得出几个拿手菜。如此一来，能得众口一致好评的美食并不多，可一旦被认定为美食，那绝对值得一品。
这家“千古天下事”虽然名号猖狂，可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本，食谱丰富涵盖南北，且味道一流，向来食客如云。
进门报了包间名字，马上有人带着他们顺着回廊一路往“山水阁”而去。
包间阔大，枣红色桌椅，搭配荔枝纹木地板，偏暗色的花格窗中间部分镶嵌了玻璃，两侧窗帘斜挂着。窗外，明月高悬。
几人落座，服务员进来上茶水，问过可以上餐后，便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拖着一个方形盒子，盒子不大。
见萧云深抬手示意，服务员笑着留下工具，说声“请便”，悄然出门。
取下罩着的外框，是一个小小的花瓣形状的水果蛋糕。六个花瓣，六种颜色。
江月白想起他递给自己的糖。
一层层水果与奶油堆叠，各色汁水饱满的晶莹铺陈在顶部，将奶油压出褶皱。
萧云深把一个粉色的东西插在花芯，近看了，是个数字“16”。
路昭举起打火机凑过去。
哦，原来是蜡烛。
蜡烛点燃，小小的蛋糕仿佛铺了一层暖色光芒，粉色的“16”显得又蠢又萌。
江月白的眼神透过烛光，看向对面男生。
“许愿吧。”萧云深温声提醒。
“对对对！许愿！”路昭来劲，“听说在蜡烛燃尽之前许个愿望，能实现哦！”
能不能的他也不知道，但是女孩子好像都相信这个。
江月白回神：“许过了。”
萧云深默然。
她刚才的眼神......也不是，每次她对着自己类似于发呆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混杂着丝丝哀伤。
她到底在看什么？或是，通过自己看谁？
用力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萧云深伸手拿过塑料餐盘摆好。
“啊？这么快？”路昭讶异。
“嗯。”
“哦。那先吹蜡烛！来来！”
江月白“呼”一下吹灭，见路昭已经拿起塑料刀跃跃欲试，干脆坐下看他切。
考虑到要吃饭，蛋糕很小，三人很快就能吃完。
没过多久，包间门再次被敲响，一道道菜如流水般摆上餐桌，香味溢满房间。菜品色泽亮丽，与餐盘相得益彰，引得人食指大动。
其中有一道糖醋鱼格外俏丽。雪白的椭圆餐盘上，铺上一层青绿细丝，鱼身被浓厚的酱汁覆盖，口空半衔着一枚“珍珠”。鱼尾高高甩起，酱汁顺着尾巴的弧度滴落在青绿上。
“这鱼比学校的好吃，试试。”萧云深抽出筷子，看她，“慢慢吃，不急。”
“这我作证啊！”路昭笑：“我们上次来吃过，还有这道白灼虾，这个蒸扇贝，都是他们的招牌！你都尝尝！”
“好。”江月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
糖醋汁调的很好，酸甜适宜，鱼肉外酥里嫩，鲜香直冲味蕾。确实比学校做的好吃。
她眯起眼，再夹一块，又依次品尝路昭推荐那几样，味道都很好。
看她吃，胃口都好了。
萧云深也把筷子伸向那道鱼。
路昭想起来中午的趣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笑着要给周飞发过去，让他讲一下源远流长。
饭后，几人又坐上出租车。
江月白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问：“不回学校？”
萧云深笑：“反正都逃课了，再回去反而解释不清，带你去个地方。”
也是，她点头，又好奇：“什么地方？”
路昭这时回头：“月白，你喜欢大海吗？”
喜欢大海吗？
蔚蓝的，幽深的大海。
萧云深看她神色有异，低头问道：“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手机铃声响起。
江月白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是班主任。
她挑眉，接起，“王老师。”
“江同学啊，听说你去看你奶奶了？”老王的语气谨慎中带着关心，“老人家怎么样啊？”
江月白愣了一下，开口：“嗯，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王仿佛舒了口气，接着谆谆教诲：“如果不方便，你看完老人家就直接回家吧，别来学校了，少上几节课影响不了你成绩。现在天黑的早，又这么冷，你是个女孩子，可得注意点儿。”
即使有萧云深和路昭跟着，他觉得该嘱咐的还要嘱咐，这个江月白独立又省心，从不惹是非，却莫名让人心疼。唉，或许是因为她的成长经历吧。
江月白乖乖听完嘱咐，挂了电话。
萧云深见她收了手机，问：“你们班主任说什么了？”
路昭立马看过来，这个老王不会是查岗的吧？
“老师说不用回去上晚自习了。他以为我还在医院。”
路昭眼睛亮闪闪：“以为你在医院？你同桌告诉的？”
这个赵和，没看出来啊，值得表扬！
“也许，吧。”江月白不太确定，“我前后桌都知道我逃课了。”
相对于其他人，老实憨厚的赵和说话最能让人信任，老王也只会问他。
“你们班同学真好啊！”路昭回过头靠在椅背上感慨。
司机斜他一眼，再往后视镜看一眼后座上俩人，心里叹息，这些个孩子们，不好好上课，成天就知道出去玩！真是！
“要去海边吗？”江月白想起刚才路昭的问话。
“城北那边有个海洋世界，”萧云深看她的脸色，缓缓开口：“听说很不错。今天周五，没什么人，你要是......”
路昭嘴角下压，什么今天没什么人？清场你就说清场呗！
不过他也挺想去的，暂时不计较这事。扭头看江月白，眼神活跃，恨不得大声说“去吧去吧很好玩的！”
女孩眉眼微漾，话语轻快，“那去吧。”
“嗯。”
萧云深看了她片刻，点头。
这时，手机又响起，还是江月白的。
她看了一眼就接起，“怎么了？”
“璃璃，你在医院？”江玉卿的声音急切：“是你奶奶有什么事吗？”
“她没事。”江月白先应了，想着她怎么知道这事，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咱们教学楼下呀！”江玉卿懵了一下，立马又问：“刚才去放作业，听到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说你在医院！你奶奶那如果需要，我过去看......我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也过去！”
王奶奶住院两个多月了，他们家也只是在人刚入院的时候去看过。每次她提出要去探望，璃璃都谢绝了，说是怕老人心里过意不去。
她问过爷爷，谁知爷爷也是这个说辞，具体的又不愿细说，都快急死她了！
父母和哥哥开始也跟她一样疑惑，不知道怎么问的，回头却警告她听话，不许乱来，爷爷既然这么说了，自有道理。
什么道理嘛！
她原本就不信那个什么大师口中的“转运”，听起来虚无缥缈的。即便真的能转，那璃璃的运气难道就不是运气吗？
呸呸呸！那个光头老和尚肯定是骗了爷爷！
她现在真的很喜欢这个表妹，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
可是从爷爷与父母对话的只言片语间，不难猜测她从小长到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祖孙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璃璃能长成这样，简直是老天开眼！
江玉卿的脑细胞以光速繁衍出无数跌宕画面，一边想一边叹息。
“我今天晚上逃课了。”江月白明白她的好心，低声安抚：“我奶奶没事，刚才还一起吃过饭。”
“啊？”江玉卿懵了，扭头看着身边同样一脸担忧的盛姣，怀疑自己听错了，低声问：“你说你......逃课？”
带着那俩保护神？逃课？
这话她没问出口。
盛姣眼睛圆睁：“？！！！”
江月白叹气：“是啊！我在外面玩够了直接回家，你放学不用等我了。”
“哦。”江玉卿都迟钝了，“那你，注意安全啊！”
“好。”
看着电话挂断，江玉卿抬头，看向同样震惊的盛姣：“娇娇，她说她逃课！”
“我听到了。”盛姣刚才就站在电话那边，不过还是不理解：“那他们班主任怎么说在医院？听说老王可精明了！难道大家传的不是这个老王？”
“是这个。”江玉卿皱眉一想，笑了，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在哄闹，凑到盛姣耳边说：“肯定是他们班同学说的。再说，还有八班那两个人跟着呢！”
盛姣恍然，感叹道：“真是团结友爱呀！啧啧啧，看看人家这集体荣誉感！”
江玉卿笑着用手肘怼她，“怎么，咱们班也不差吧？”
“哼！”说起这个，盛姣嘴一撇，“要是少了杨娜娜那几个，咱班绝对不差！那句话怎么说来？几颗老鼠屎坏锅汤啊！”
江玉卿噗笑出声，拉着她往楼梯上走，“咱俩知道就行，回去了少说几句，省得口角。还有一年半时间就各奔东西了，何必浪费情绪？”
盛姣还是鼓着气：“没办法，谁让我看不惯那副嘴脸呢？”
又想到萧云深和路昭，不禁望天叹息：“古人诚不欺我啊！”
江玉卿拉着她避开下楼的人，问：“又感慨什么？”
盛姣忧伤的看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一下，又摸自己的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江玉卿知道她又演起来了。
果然，下一刻，盛姣做捧心状：“好看的只找好看的，嘤......好不容易来俩校草换换眼，一下子就被薅走了！还是自己把自己薅走！”
江玉卿笑看着她，想到什么，凑过去，“不是还有一颗吗？”
盛姣浑身一抖，回归正常，四下瞄一圈，一脸大义凛然：“开什么玩笑！这棵也是只可远观的！”
真的是只可远观，离近一点，就要遭殃的那种！
小霸王当众念情书的事迹至今流传，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爆。
这一两年，不是没有胆子大脸皮厚的往上凑过，结果，嘿嘿嘿......为后来者留下厚厚一沓历史资料。
萧云深和路昭好歹只是不理会，别的么......
盛姣突然想起不久前程念雪“被迫”表白的事，滤镜“咔嚓”碎一地。
那俩人，几句话，就叫程念雪的脸掉地上再掉到地下室。论杀敌速度，稳、准、狠！比小霸王只高不低！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哪棵草也肖想不了！
虽然她只是颜粉！
“还好，你也这么好看。”盛姣的丧气运行过一个小周天，就筋脉通畅。伸手拉过江玉卿胳膊抱紧，“咱俩是惺惺相惜，水平相当！”
江玉卿失笑点头。多年友谊，她早就习惯她的臭美。
..............................
车子在一处建筑外停下，三人下车。
建筑占地广阔，却只有二层楼的高度，顶部是珊瑚贝类的装饰，点缀着小灯，在夜色里如星光点点。
果然如萧云深所说，没什么人。门前大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散步的老人孩子，不时朝闪亮的屋顶看几眼说些什么。
门口，一条大红的横幅很是招摇，“今日闭馆修整”。
江月白扬了扬眉梢。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等在门口台阶下，见到三人立马迎上来，笑着开口：“萧少爷来了。”
“嗯。”萧云深点头，“进去吧。”
男人很是有眼色，见状不再多言，领着三人从侧门进去，只简单介绍自己的姓名职位，进入大厅后，见萧云深抬手，便自行退到角落。
路昭在帝都长大，跟着家人国内国外跑过，见识过不少新奇玩意儿。但这好不影响他的好奇，边走边看，不忘跟江月白分享这个馆和他在其他地方看过的有什么不一样。
大厅明亮如水晶宫，天棚很高，上面镶满形状不规则的灯，光华熠熠，如同宝石。墙壁上凹凸出各种海底植物岩石的暗影，海草灯映衬其中，随着不知何处的风晃动着，一半幽暗，一半光明。大厅底部中间镂空，留一圈宽阔走廊围绕，以便游客参观。两侧各有一道仿珊瑚骨架的步梯，自地下旋转而上，直至天棚半高处悬空的玻璃房内。
最为醒目的是大厅中间贯穿上下的巨大圆柱形展缸。周围并无灯光，圆柱内顶部似乎安了强光射灯，澄澈的光自上而下，海水的蓝将整个圆柱世界笼罩。岩石嶙峋，五光十色的珊瑚点缀其中，形态各异、艳丽无比的各色海葵以及漂亮的热带观赏鱼随水波而动，时而蹁跹如曼舞，时而呼啸如疾风。
海水蔚蓝，清透如镜。离近了看，仿佛置身海域。
萧云深见女孩目光游离在圆柱上，提议道：“顺着楼梯下去吧，慢慢看。”
“走走走！”路昭一听，先一步走去带路。
两道楼梯从一楼开始，是绕着圆柱旋转的，犹如两道对应的基因链。楼梯骨架颜色似乎随着圆柱的光越来越深，踏步是透明的海水颜色的玻璃，上面的防滑条应该也嵌了灯，折射出一道道微弱光线。
圆柱内的世界仿佛割裂现实凭空存在，梦幻而虚无。
越往下看，光亮越微弱，从楼上一路下到底层，便如从海平面潜至海底。幽暗幽深的海底，美丽的，奇怪的，丑陋的鱼类，缓慢游动。
楼梯颜色愈发暗沉，周围一片昏暗。
江月白后退一步，抓住扶手。
耳边响起声音：“怕黑？”
她转头。
昏暗的室内，唯有他眼里有光芒，哪怕看不清表情，也知那必定是温和的。
无端放下心来。
她摇头，“不是。”
路昭正要去离近了欣赏那条大丑鱼，见两人站住，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光线太暗，没适应。”江月白松开扶手，往前一步。
“哦，那......”路昭就要走过去，灵光一闪，开口：“咳！云哥儿你带着月白一起吧！快点儿，一会儿那条鱼又游上去了！”
说完拔腿就走，心里啧啧：有眼色吧？兄弟给你创造机会了啊，你可好好把握！
萧云深岂会不知路昭的心思，从善如流，看着女孩，低声：“别怕，跟着我。”
“嗯。”
他的影子，他的声音，是这片昏暗唯一的光源。
找到路昭，看过那条奇丑无比的鱼，萧云深指路，三人继续往前面一处有暗光的地方走去。在光线微弱的通道里转向三次，眼前豁然明亮。
这处像是山洞，上面几个大字“海底观光隧道”。洞口很大，薄纱门帘遮挡着看不清内里，却遮不住里面渲泄的光。
路昭上前一步掀开门帘，大片光华扑面而来。
隧道很是宽敞，大概十米宽度。顶部和两边被弧形玻璃隔开，玻璃另一面是数之不尽的珊瑚水草鱼类。
海水的蓝，游鱼的艳，路面是仿真岩石铺就，凹陷处混合着彩色磨砂石，灯光不知从哪里折射进来的，已然将这里打造成一片海底天堂。
踏进去，那种置身其中的感觉更甚。
“这里这里！”路昭指着一边，“月白快来看这条玻璃鱼！”
江月白走过去。
几条晶莹剔透，不足拇指长度的游鱼，眼睛漆黑，骨骼和内脏都清晰可见。它们灵巧穿梭在一众色彩斑斓行动飘逸的鱼类中间，不注意真就看不到了。
路昭看过一会儿，就要招呼两人往那边去，萧云深冲他抬抬下巴，意思是：自己去玩。
路昭：“......”
哼！过河拆桥！自己就自己！
他同江月白说了句，就自己过去了。
他性情疏朗，不过一会儿，绷着的脸就笑逐颜开，又是拍照又是对着手机说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聊天，一个人玩得甚是开心。
江月白不去管他们两个，自顾自往前，边走边看。她不需要知道那些鱼的名字，只是新奇，一样样看过，逐水而动。一路珊瑚堆叠，海草飘扬，层层游鱼过来又过去。
这些场景，陌生又熟悉。
那时候，他跟她说，好好活着。
她报仇后，一度认真执行，想方设法去好好活。她试着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可是那些血腥和算计的画面无孔不入，在工作间隙，等吃饭的空档，深夜梦里，突袭而来，让人无法安生。加之陌生人有意无意的靠近搭讪刁难，烦不胜烦。
这些定是上天惩罚，惩罚她将罪孽连累他人。
她每每去他坟前，都提一壶酒，他喜欢的青梅酒。很少说话，只是倒酒，喝一杯，洒一杯。听风吹树叶的声音，直到酒壶空了，夕阳下沉，昏昏沉沉离去。
是路昭看不过去，给她出了主意。她辞去工作，去试了跳伞，滑雪等等，收效甚微。
后来又去潜水。
刚开始感觉不错。一个人静静置身其中，不用受到外界干涉，她很喜欢。
她无数次潜入，游鱼在身边环绕，珊瑚触目可见，间或一条大型鱼类突然出现惊起水流，或是遇上大风，鱼类植物如砂砾被卷着挥舞。风过后，那个世界幽静安然，仿佛生死无常，都不过如此。
她试图去找活下去的意义，却更加无力。
他走后，那些光芒和温暖如时光透过指缝，一寸寸消失无踪。
突然，眼前色彩变幻。
江月白视线聚焦，一条不知名的游鱼正对着自己，嘴唇隔着玻璃轻触她触摸其上的手指，圆润通透的眼睛清澈无比。水波流动，游鱼美丽漂移的鱼鳍鱼尾随之动荡，飘逸轻灵。
她想起语文课上老师给他们展示的敦煌壁画上反弹琵琶的仙女。
游鱼自顾自玩了一会儿，冲她摇鳍摆尾，飘然而去，留下空明澄澈的湛蓝色。
她盯着眼前的蓝看了一瞬，回过身。
萧云深一样的沉默安静，仔细看玻璃内的世界。湛蓝的光影罩在少年身上，又被他中和，仿佛剑锋入鞘，光芒收敛。
对啊，他尚在少年，他们尚在少年。若这梦能不断，她必不会再留下遗憾，必会保他周全。
她粲然而笑，继续往前走，这片蓝再幽深再缥缈，也与她无关。
萧云深偶然抬首，竟捕捉到女孩的笑靥，怔了几秒，勾起唇，掏出手机，对着前面几步远的侧影拍了几张，收藏。
她难得笑这样好看。
一条长长的隧道，光影回旋，游鱼环绕，三个人各占一处，各看各的，倒是默契。只除了路昭对着手机又是听又是看又是说笑拍照的，不过其余两人不受影响。
一个小时后，三人出来，各自满足。
时间已过十点半，先送江月白到江家，两个男生又坐车回景煌。
进了大门，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江玉卿靠着墙啧啧有声：“璃璃，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还会逃课？去哪儿玩了？”
她洗漱后一直练琴，到了时间出来，刚到走廊，听到大门响动，管家低声说话，就知道璃璃回来了，特意等在这里。
“城北的海洋馆。”江月白今天心情好，也不理会她的调侃。
“哇！”江玉卿兴奋走过来跟上，“怎么样？好玩吧？之前开业的时候宣传的可卖力了，只可惜我一直没去成！”
爸妈这段时间一直忙，哥哥承诺下次回来一定陪她去，可是下次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了！
“嗯。”江月白低头回着信息。
嗯！人家几百万的宣传你就嗯！
江玉卿无奈，不过看她脸上似有若无的笑，这好歹也算表示了吧！
正要说晚安，突然想起一事：“我还有几道题问你呢——算了你赶紧回房间洗洗睡吧，明天再说！”
两人各自回房间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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