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飞鸿踏雪（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
正讲话间，长天即目尽是彤云密布，展眼间便撕棉扯絮地飘起雪来——逢临不答，只是昂首，望着不期而至的飞雪出神。
楚岫云尚不能将剑放下，也不敢将剑放下，他再问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梦安陆县籍，荆州逢氏，”逢临将目光从楚岫云的剑锋之上挪开，转而直视着其双睛，“后杨隋兴兵，逢家颠沛，流离至此……”
“你骗人！”
“随你如何想吧，”逢临挑眉，冷笑一声，仿若对楚岫云的威逼丝毫不放在心上，“反正，我已经没有家了……”
……
“逢临！！”高不见走在行伍头里，愈想愈不对劲，终于吼出了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捣毁据点的定然便是他了！”
一呼百应，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称许:“不错，如此恣意妄为，十有八九便是逢临！”
“谅他逢临三头六臂，也绝非高大人一合之敌！”
“高大人千岁！”
“萧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不见眼疾在身，是以耳力极强，听得众人沸成一团，终于不耐烦地高举起大手来，“静！！！”
众人忙将口中含着的一句半句咽下肚去，浑不敢再出一声，只见高不见侧首问道:“黄岩还未归来？”
众人忙在自己身侧左右顾盼，于人群中找寻黄岩其人，尔后面面相觑一阵，异口同声地答道:“未曾归来！”
黄岩正是前去行刺逢临的易容高手，此时“不知道”众人尚不知道其已折戟，是以高不见心里有着盼望黄岩得手的期许，更多的则是对其办事不力的恼忿。
“怕不是栽了吧……”行伍中一人压低声音念叨一句。
“谁？！”
众人不敢隐瞒一二，忙将此人推出列来，那人双膝战战，蓦然跪倒，对着高不见行起礼来，高不见大手一张，拈住此人后颈，一把提将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黄岩效力我教十余载，建功无数，从未失手，你说他栽了？”
众人尽皆为那人捏一把汗——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一问，拍马屁尚可，但凡触及高不见痛处，免不了便是死路一条。
那人颤颤巍巍地绞着双手，沉下首去，一双贼忒嘻嘻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敢看高不见一眼，“对、对方……对方……是逢临啊……”
众人后脊一凉——此人涨逢临志气，杀自己威风，当真是必死无疑！是以各各低下头去，垂下眼睑，意欲少见点儿血腥。
怎料高不见不怒反喜，斯时竟尔哈哈大笑起来，对答那人不明所以，也跟着高不见尴尬地傻笑着，“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高不见稍俯下身，将那人平稳地摆在地上，蒲扇般大手轻轻拍拍那人肩膀，“哈哈哈哈哈！毕竟对方是逢临！那妙得很呐！”
“弟兄们！”高不见的声音震得众人纷纷昂首，“逢临！手刃我教前教主——上景下正萧大人！罪该万死！然！其胆气干云！是我相当佩服的！斩杀萧大人，你敢吗？！”
高不见随手指向人群，众人也不知他在指谁，只得一同应声:“不、不敢！万万个不敢！！”
“是了！”高不见嘴角上扬，脸面上筋肉汹涌地扭曲着，一双大手握成两柄铁锤，“如此之人，倘若死在我的手下，那可……当真妙极……嗯哼哼……”
“高、高大人——！”
一声锐响划破高不见的笑意——独眼大汉横抱着一具尸首，跪倒在高不见面前，叩首报道:“妖女淇鸿暗杀我教精锐，已然遁逃！”
众人闻言一惊。
“淇鸿……”高不见皱眉切齿，一对白浊的死眼诡异地翻滚着，“她不是晕厥了吗？！”
“高大人！”有一人站出队来，跪在高不见膝前，“随她同行的刘百星、蓝无羁业已失踪，想来是这妖女为朝廷收买，做了奸细！”
实际上，众人与一个淇鸿无冤无仇，更是不知其一颦一笑的动机，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想讨高不见之喜，如是而已……
“妖女行踪无定，待要如何追逐？”人群中一个发问。
高不见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尚未积厚的白雪，紧紧攥在掌心中，直至其融化殆尽，“我们跟着雪上足迹，慢慢地找……”
……
“楚少侠说要找寻逢临，此刻想来业已寻到……”淇鸿一步一蹒跚着，漫步于皑皑白雪中，她尽量加速脚步，却屡屡两膝一软摔倒在地，于是便不再用跑的，只是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又快起来，“高不见要杀逢临……楚少侠便有危险……”
淇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冒死去给楚岫云这个陌路人报信呢……
她不知道……
她搞不懂……
她只知道，想这样做。
这就够了。
淇鸿终于又回到了钟楼周边，她仰望着漫天飞雪出神——“这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如若就此逃掉，就都可以尽数免掉了……但是楚少侠怎么办呢……楚少侠……楚少侠……他那么笨……那么容易被骗……如果我不帮他……”
经过艰辛的思想斗争，淇鸿终于还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白羽绫所在的小木楼方向踱去——“我本来，也可以像白姑娘似的……无忧无虑……有人爱……也有爱的人……可我满心都是国仇家恨，误入了‘不知道’的尘网中……兴复梁王室，是我自己的本愿吗……好像不是吧……”
“我好像……没有那么伟大……我好像……只想活得……像楚少侠，和白姑娘一样……”
寒风凛冽。
一阵寒意彻骨的烈风自背后袭卷而来，然而淇鸿未曾回首，仍是坚定地向着木楼方向迈出一步——最后一步。
她如同一片翦翦的落雪，轻盈地倒在了皑皑白雪中，口中绽开一朵殷红……
高不见将重剑从淇鸿身上缓缓拔出，鲜血喷溅一地，染红了满眼的皓皓白雪……
淇鸿仍然看着木楼的方向……
可惜只能是看着。
高不见不假思索地又补一刀，这一刀，彻底宣告了淇鸿短暂十九年生命的终焉——一个无人知晓的女子，无人知晓地死在了如此一座无人知晓的荒城中。
高不见肩扛着重剑，穿过“不知道”众人，铿锵有力地念了一声:“动身，去找逢临。”
“是、是！！”
众人散去，只留下乱糟糟的足印，连同一朵残尸。
淇鸿酣眠于无垠白雪一隅的血泊中，就好似冰天雪地中，一朵儿待放的红梅……
正讲话间，长天即目尽是彤云密布，展眼间便撕棉扯絮地飘起雪来——逢临不答，只是昂首，望着不期而至的飞雪出神。
楚岫云尚不能将剑放下，也不敢将剑放下，他再问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梦安陆县籍，荆州逢氏，”逢临将目光从楚岫云的剑锋之上挪开，转而直视着其双睛，“后杨隋兴兵，逢家颠沛，流离至此……”
“你骗人！”
“随你如何想吧，”逢临挑眉，冷笑一声，仿若对楚岫云的威逼丝毫不放在心上，“反正，我已经没有家了……”
……
“逢临！！”高不见走在行伍头里，愈想愈不对劲，终于吼出了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捣毁据点的定然便是他了！”
一呼百应，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称许:“不错，如此恣意妄为，十有八九便是逢临！”
“谅他逢临三头六臂，也绝非高大人一合之敌！”
“高大人千岁！”
“萧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不见眼疾在身，是以耳力极强，听得众人沸成一团，终于不耐烦地高举起大手来，“静！！！”
众人忙将口中含着的一句半句咽下肚去，浑不敢再出一声，只见高不见侧首问道:“黄岩还未归来？”
众人忙在自己身侧左右顾盼，于人群中找寻黄岩其人，尔后面面相觑一阵，异口同声地答道:“未曾归来！”
黄岩正是前去行刺逢临的易容高手，此时“不知道”众人尚不知道其已折戟，是以高不见心里有着盼望黄岩得手的期许，更多的则是对其办事不力的恼忿。
“怕不是栽了吧……”行伍中一人压低声音念叨一句。
“谁？！”
众人不敢隐瞒一二，忙将此人推出列来，那人双膝战战，蓦然跪倒，对着高不见行起礼来，高不见大手一张，拈住此人后颈，一把提将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黄岩效力我教十余载，建功无数，从未失手，你说他栽了？”
众人尽皆为那人捏一把汗——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一问，拍马屁尚可，但凡触及高不见痛处，免不了便是死路一条。
那人颤颤巍巍地绞着双手，沉下首去，一双贼忒嘻嘻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敢看高不见一眼，“对、对方……对方……是逢临啊……”
众人后脊一凉——此人涨逢临志气，杀自己威风，当真是必死无疑！是以各各低下头去，垂下眼睑，意欲少见点儿血腥。
怎料高不见不怒反喜，斯时竟尔哈哈大笑起来，对答那人不明所以，也跟着高不见尴尬地傻笑着，“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高不见稍俯下身，将那人平稳地摆在地上，蒲扇般大手轻轻拍拍那人肩膀，“哈哈哈哈哈！毕竟对方是逢临！那妙得很呐！”
“弟兄们！”高不见的声音震得众人纷纷昂首，“逢临！手刃我教前教主——上景下正萧大人！罪该万死！然！其胆气干云！是我相当佩服的！斩杀萧大人，你敢吗？！”
高不见随手指向人群，众人也不知他在指谁，只得一同应声:“不、不敢！万万个不敢！！”
“是了！”高不见嘴角上扬，脸面上筋肉汹涌地扭曲着，一双大手握成两柄铁锤，“如此之人，倘若死在我的手下，那可……当真妙极……嗯哼哼……”
“高、高大人——！”
一声锐响划破高不见的笑意——独眼大汉横抱着一具尸首，跪倒在高不见面前，叩首报道:“妖女淇鸿暗杀我教精锐，已然遁逃！”
众人闻言一惊。
“淇鸿……”高不见皱眉切齿，一对白浊的死眼诡异地翻滚着，“她不是晕厥了吗？！”
“高大人！”有一人站出队来，跪在高不见膝前，“随她同行的刘百星、蓝无羁业已失踪，想来是这妖女为朝廷收买，做了奸细！”
实际上，众人与一个淇鸿无冤无仇，更是不知其一颦一笑的动机，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想讨高不见之喜，如是而已……
“妖女行踪无定，待要如何追逐？”人群中一个发问。
高不见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尚未积厚的白雪，紧紧攥在掌心中，直至其融化殆尽，“我们跟着雪上足迹，慢慢地找……”
……
“楚少侠说要找寻逢临，此刻想来业已寻到……”淇鸿一步一蹒跚着，漫步于皑皑白雪中，她尽量加速脚步，却屡屡两膝一软摔倒在地，于是便不再用跑的，只是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又快起来，“高不见要杀逢临……楚少侠便有危险……”
淇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冒死去给楚岫云这个陌路人报信呢……
她不知道……
她搞不懂……
她只知道，想这样做。
这就够了。
淇鸿终于又回到了钟楼周边，她仰望着漫天飞雪出神——“这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如若就此逃掉，就都可以尽数免掉了……但是楚少侠怎么办呢……楚少侠……楚少侠……他那么笨……那么容易被骗……如果我不帮他……”
经过艰辛的思想斗争，淇鸿终于还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白羽绫所在的小木楼方向踱去——“我本来，也可以像白姑娘似的……无忧无虑……有人爱……也有爱的人……可我满心都是国仇家恨，误入了‘不知道’的尘网中……兴复梁王室，是我自己的本愿吗……好像不是吧……”
“我好像……没有那么伟大……我好像……只想活得……像楚少侠，和白姑娘一样……”
寒风凛冽。
一阵寒意彻骨的烈风自背后袭卷而来，然而淇鸿未曾回首，仍是坚定地向着木楼方向迈出一步——最后一步。
她如同一片翦翦的落雪，轻盈地倒在了皑皑白雪中，口中绽开一朵殷红……
高不见将重剑从淇鸿身上缓缓拔出，鲜血喷溅一地，染红了满眼的皓皓白雪……
淇鸿仍然看着木楼的方向……
可惜只能是看着。
高不见不假思索地又补一刀，这一刀，彻底宣告了淇鸿短暂十九年生命的终焉——一个无人知晓的女子，无人知晓地死在了如此一座无人知晓的荒城中。
高不见肩扛着重剑，穿过“不知道”众人，铿锵有力地念了一声:“动身，去找逢临。”
“是、是！！”
众人散去，只留下乱糟糟的足印，连同一朵残尸。
淇鸿酣眠于无垠白雪一隅的血泊中，就好似冰天雪地中，一朵儿待放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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