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回头是岸（上）
纵然逢临与楚岫云神乎其技，却也毕竟身为肉体凡胎，遭遇如此变故，便难免寡不敌众，是以回首遁逃。
然而，尚未行得几步，逢临与楚岫云的坐骑早已双双中箭，二人跌落下马，虎师猛士们黑压压的，乌云也似的一拥而上。
“我是鹰师军统葛罗枝牙——！虎师同胞们速速止步——！！！”
纳迦、阿兰若、麟闻言一怔，纷纷昂首望去，只见谷口不远之处驰来三匹骏马，其中当先一人便是纳延！
纳延疾驰而过，掣马挺刀，将逢临、楚岫云护于身后，朗声宣道:“休要再上前半步！”
“葛罗枝牙家的混小子……”纳迦出列，将铁旗搴于杖中，寒光四射的青瞳直视着纳延，“你是打定主意要做叛徒了？”
未曾料得纳迦郡主亲自出马，纳延心下一寒，他吞口涎唾，犹疑一阵，终于咬了咬牙，毅然答道:“这两个中原人，都是与我突厥交善的好人——如若不信，请问小郡主！”
“哦？”纳迦侧目，瞥了一眼阿兰若，眉宇间平添几分愤然，“真的吗？”
阿兰若闻言，愣了好长一阵——她先是看了看麟，转而看向纳延，然后扫了一眼逢临，却又赶忙霎了霎眼，终于将其目光凝于足尖，她银牙暗咬，沉默地摇了摇头。
楚岫云、纳延、麟见状，均觉得出乎意表，不禁讶然失色，唯独逢临满不在乎地拂去衣摆的尘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阿兰若！”楚岫云也蓦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指向阿兰若，“逢将军那么信任你！他把自己的命、我们的命、陈国与隋国以及突厥的命都交予你的手上！你却……”
楚岫云尚未说罢，纳迦早已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长弓，拨弦一射，正中楚岫云左肩。
“岫云——！”
早该想到的……
既然纳延已至，那么伴同他的白羽绫、岳剑平也必然来到了。
白羽绫抹了一把眼泪，从山丘之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岫云，我就来找你！”
羽绫……
这一次，我要亲口说“我爱你”了……
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噗——！”
迎接楚岫云的，不是白羽绫的拥抱，而是锥心的痛——白羽绫背中一刀，口涌鲜血，足下不稳，一个跌足便滚落下丘来。
岳剑平加紧几步，拽住滚落于半道的白羽绫，将其扼于铁掌中，横过刀来，再补一刀。
“羽绫——！！！”
楚岫云的哀嚎响彻幽谷。
乌鹊惊起，四下纷飞。
虎师阵开，飒沓有声。沙钵略可汗身骑赤骏，按辔出阵，他扫视一眼谷中景象，忽而昂首朗声大笑起来。
渐渐的，幽谷中漾满了沙钵略可汗的狂笑，竟尔淹没住了楚岫云几近哑然的恸哭。
岳剑平收刀还鞘，神气活现地双手捧着白羽绫的尸身，跪倒在了沙钵略可汗的面前，他磕过了头，高声叫道:“崇敬的可汗大人！中原人岳剑平戴罪立功，万望明主能开恩赦免！”
“哈哈哈哈哈——！！”
沙钵略可汗方才止息住的笑音再度蔓开。
过去了许久，沙钵略可汗才将大手摁在岳剑平的额顶，一字一句地笑道:“你办得很好啊……赏你千只黄羊、百头肥牛、十里沃土！”
“谢可汗赏——！”岳剑平扯开了嗓子，长声道恩。
逢临与楚岫云区区一介武侠，面对三千虎师猛士，亦是有如两根草芥罢了。
如若世间当真有鬼神，这便是地狱了。
“怎么样啊？逢临……？”沙钵略可汗骑马行至逢临面前不远之处，有意与其留开距离，以防对方困兽之斗，忽施毒手，“你的联军已全军覆没——独孤绪、侯谅、林风致、全为国、杨建中、吴振雄尽皆受戮！你是想逞能一时，带着区区一千名残兵败将拼杀一场；还是说要像这姓岳的中原人一样，投降呢？”
一说到“投降”这个字眼，虎师阵中传来响彻云霄的大笑——突厥是天生的战斗民族，骨子里流的从来是一战到底的血液，对他们而言，投降比惨死更丑陋、更难堪。
“逢临，”纳延阴沉着脸，攥紧手中钢刀，低声说道，“中原人有个词汇，叫作‘宁死不屈’。你只要愿意战斗，我便会助你一臂之力——哪怕背负上叛国大罪，我也在所不惜！”
“逢临……”楚岫云惨烈地匍匐在逢临足旁，几乎将牙咬碎，“跟他们拼死到底！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
对突厥的信任，为逢临带来了致命的灾难——联军万人葬身漠北，白羽绫惨遭毒手，独孤绪亦是殒命沙场……
逢临侧首，怅望灰天。
他决意出兵的初心，并非给予“不知道”当头一棒，而使其再不敢触犯中原边土——逢临的意图十分之单纯，单纯得可怜。
他只想知道，小鸾是否还活着。
此前的畏怯，使他痛苦八载；此次败绩，却是当真应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并未功成。
风流如逢临，今日也不得不沦为了阶下囚。
他不是英雄，他是败军之将。
此前屡战屡捷的他，从不明白为何败军折返建康，总是一脸愁容——陈叔宝从不在意边疆战事，最多便是降职处分，又不是砍头问罪，何必如此烦忧？
此刻，他懂了。
逢临回首望向了联军中仅存的残兵败将——
只要我一声令下，残兵们便会最后一次随我赴死——说不定，我能于万幸之中突杀重围，逃出生天。
现在大家都想以身殉国的吧。
他们可不像我，兀自念着苟且偷生——苟活世间整整八载……
如此一来，待到回归故国，我再也无须捱受这地狱般的熬煎……
我还可以继续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作为独孤家族的世子，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易如反掌。
当初……何必想不开要报仇雪恨呢……
做个普通人……该多好……
空谷被死寂拥抱着，一如联军残兵都在等着逢临的答复。
可是……
可是……
“他们本不必死的……他们不是天生注定要为国而死的兵器，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挂牵，也有人在挂牵着他们……就像是、就像是……七公主此刻惦念着你。”
楚岫云的话语再度萦绕于逢临耳畔——是啊，这一千名将士，他们的家人、好友、心上人，也都还在惦念着他们吧……
我好像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盈儿，但愿……我没有做错吧。
逢临沉声答道:“投降……”
“什么？！”幽谷之中简直万籁俱寂、针落可闻，沙钵略可汗更是靠近逢临，故而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又讥嘲地重复一遍，“我没听清！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如果是投降的话，总要下跪的吧？！”
逢临切齿，“嗵”地一声跪到了地上，朗声言道:“投降！”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虎师阵中，沸腾开了一阵尖声狂笑；而另一边，则是来自联军的死寂。
“我用我自己的命，”逢临昂然抬首，直视着沙钵略可汗，“换身后一千将士的命！”
然而，尚未行得几步，逢临与楚岫云的坐骑早已双双中箭，二人跌落下马，虎师猛士们黑压压的，乌云也似的一拥而上。
“我是鹰师军统葛罗枝牙——！虎师同胞们速速止步——！！！”
纳迦、阿兰若、麟闻言一怔，纷纷昂首望去，只见谷口不远之处驰来三匹骏马，其中当先一人便是纳延！
纳延疾驰而过，掣马挺刀，将逢临、楚岫云护于身后，朗声宣道:“休要再上前半步！”
“葛罗枝牙家的混小子……”纳迦出列，将铁旗搴于杖中，寒光四射的青瞳直视着纳延，“你是打定主意要做叛徒了？”
未曾料得纳迦郡主亲自出马，纳延心下一寒，他吞口涎唾，犹疑一阵，终于咬了咬牙，毅然答道:“这两个中原人，都是与我突厥交善的好人——如若不信，请问小郡主！”
“哦？”纳迦侧目，瞥了一眼阿兰若，眉宇间平添几分愤然，“真的吗？”
阿兰若闻言，愣了好长一阵——她先是看了看麟，转而看向纳延，然后扫了一眼逢临，却又赶忙霎了霎眼，终于将其目光凝于足尖，她银牙暗咬，沉默地摇了摇头。
楚岫云、纳延、麟见状，均觉得出乎意表，不禁讶然失色，唯独逢临满不在乎地拂去衣摆的尘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阿兰若！”楚岫云也蓦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指向阿兰若，“逢将军那么信任你！他把自己的命、我们的命、陈国与隋国以及突厥的命都交予你的手上！你却……”
楚岫云尚未说罢，纳迦早已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长弓，拨弦一射，正中楚岫云左肩。
“岫云——！”
早该想到的……
既然纳延已至，那么伴同他的白羽绫、岳剑平也必然来到了。
白羽绫抹了一把眼泪，从山丘之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岫云，我就来找你！”
羽绫……
这一次，我要亲口说“我爱你”了……
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噗——！”
迎接楚岫云的，不是白羽绫的拥抱，而是锥心的痛——白羽绫背中一刀，口涌鲜血，足下不稳，一个跌足便滚落下丘来。
岳剑平加紧几步，拽住滚落于半道的白羽绫，将其扼于铁掌中，横过刀来，再补一刀。
“羽绫——！！！”
楚岫云的哀嚎响彻幽谷。
乌鹊惊起，四下纷飞。
虎师阵开，飒沓有声。沙钵略可汗身骑赤骏，按辔出阵，他扫视一眼谷中景象，忽而昂首朗声大笑起来。
渐渐的，幽谷中漾满了沙钵略可汗的狂笑，竟尔淹没住了楚岫云几近哑然的恸哭。
岳剑平收刀还鞘，神气活现地双手捧着白羽绫的尸身，跪倒在了沙钵略可汗的面前，他磕过了头，高声叫道:“崇敬的可汗大人！中原人岳剑平戴罪立功，万望明主能开恩赦免！”
“哈哈哈哈哈——！！”
沙钵略可汗方才止息住的笑音再度蔓开。
过去了许久，沙钵略可汗才将大手摁在岳剑平的额顶，一字一句地笑道:“你办得很好啊……赏你千只黄羊、百头肥牛、十里沃土！”
“谢可汗赏——！”岳剑平扯开了嗓子，长声道恩。
逢临与楚岫云区区一介武侠，面对三千虎师猛士，亦是有如两根草芥罢了。
如若世间当真有鬼神，这便是地狱了。
“怎么样啊？逢临……？”沙钵略可汗骑马行至逢临面前不远之处，有意与其留开距离，以防对方困兽之斗，忽施毒手，“你的联军已全军覆没——独孤绪、侯谅、林风致、全为国、杨建中、吴振雄尽皆受戮！你是想逞能一时，带着区区一千名残兵败将拼杀一场；还是说要像这姓岳的中原人一样，投降呢？”
一说到“投降”这个字眼，虎师阵中传来响彻云霄的大笑——突厥是天生的战斗民族，骨子里流的从来是一战到底的血液，对他们而言，投降比惨死更丑陋、更难堪。
“逢临，”纳延阴沉着脸，攥紧手中钢刀，低声说道，“中原人有个词汇，叫作‘宁死不屈’。你只要愿意战斗，我便会助你一臂之力——哪怕背负上叛国大罪，我也在所不惜！”
“逢临……”楚岫云惨烈地匍匐在逢临足旁，几乎将牙咬碎，“跟他们拼死到底！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
对突厥的信任，为逢临带来了致命的灾难——联军万人葬身漠北，白羽绫惨遭毒手，独孤绪亦是殒命沙场……
逢临侧首，怅望灰天。
他决意出兵的初心，并非给予“不知道”当头一棒，而使其再不敢触犯中原边土——逢临的意图十分之单纯，单纯得可怜。
他只想知道，小鸾是否还活着。
此前的畏怯，使他痛苦八载；此次败绩，却是当真应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并未功成。
风流如逢临，今日也不得不沦为了阶下囚。
他不是英雄，他是败军之将。
此前屡战屡捷的他，从不明白为何败军折返建康，总是一脸愁容——陈叔宝从不在意边疆战事，最多便是降职处分，又不是砍头问罪，何必如此烦忧？
此刻，他懂了。
逢临回首望向了联军中仅存的残兵败将——
只要我一声令下，残兵们便会最后一次随我赴死——说不定，我能于万幸之中突杀重围，逃出生天。
现在大家都想以身殉国的吧。
他们可不像我，兀自念着苟且偷生——苟活世间整整八载……
如此一来，待到回归故国，我再也无须捱受这地狱般的熬煎……
我还可以继续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作为独孤家族的世子，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易如反掌。
当初……何必想不开要报仇雪恨呢……
做个普通人……该多好……
空谷被死寂拥抱着，一如联军残兵都在等着逢临的答复。
可是……
可是……
“他们本不必死的……他们不是天生注定要为国而死的兵器，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挂牵，也有人在挂牵着他们……就像是、就像是……七公主此刻惦念着你。”
楚岫云的话语再度萦绕于逢临耳畔——是啊，这一千名将士，他们的家人、好友、心上人，也都还在惦念着他们吧……
我好像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盈儿，但愿……我没有做错吧。
逢临沉声答道:“投降……”
“什么？！”幽谷之中简直万籁俱寂、针落可闻，沙钵略可汗更是靠近逢临，故而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又讥嘲地重复一遍，“我没听清！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如果是投降的话，总要下跪的吧？！”
逢临切齿，“嗵”地一声跪到了地上，朗声言道:“投降！”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虎师阵中，沸腾开了一阵尖声狂笑；而另一边，则是来自联军的死寂。
“我用我自己的命，”逢临昂然抬首，直视着沙钵略可汗，“换身后一千将士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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