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争执

    始元节庆将持续五日之久，届时普天同庆，每日下午之时余易皆会来看望白老大人。

    至于前几日李玉柔所提婚配之事，余渐鸿与三娘并未向余易提及，余易也无从知晓半分。

    白老大人膝下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每逢节庆之时，家中便显得格外冷清，白老大人将余易视作自己的儿孙，有着余易的陪伴，也能大体感受到天伦之乐。

    余易也曾邀请白老大人前往家中共度节日，却被白老大人婉言谢绝了，只言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自从黑蛇挣脱封印，远遁无踪之后，白老大人的神态便日益萎靡，身体状况也江河日下，日益老朽。

    白老大人虽年幼师公李郅几岁，身体的硬朗程度却不及李郅，盖是因为师公李郅习有武艺，身体健朗，而白老大人只是一个普通人。

    生老病死，普通人难以超脱于外。

    余易知道，白老大人早已失去了那股子心气，长久以来持守的那份信念也在黑蛇逃脱之时，骤然崩塌。

    心中没了挂怀，白老大人对于生老之事亦是坦然面对，心性愈发逸乐洒脱。

    白老大人所居之处，白老大人与余易正相对而坐，随性闲聊，笑语不断。

    “白爷爷，夏末之时，父亲为祖母守孝期满后，我们一家便准备搬离出村子，去往外地，另寻居处，”余易轻轻敲打着桌子，缓缓道出自家往后的打算。

    “此乃好事啊，我一直都想让你去外边见识见识这广袤天地，不必终生固守在这村庄中，此举也算得上是遂我之愿，”白老大人摸着胡须，笑着说道。

    “有一故人向我们道出，“帝廷”与南部诸地的战火将再次重燃，快则年底，晚亦不过三两年之内，到时铁蹄纷争，我们这些老百姓只会深受其扰，流离失所，这故人示意我们，寻一高墙庇护之地，借以躲避战事，”余易继续说道，并未向白老大人并未提及林昭廷的名字。

    “哎……”白老大人长吁短叹，目显怜悯之色，“古往今来，纷争不断，深受其害的终究是这些普普通通的黎明百姓。”

    “白爷爷你年愈老迈，搬离村子之后，我将难以照望到白……”

    “易儿，你多虑了，”余易话落半句，便被白老大人出言打断，“我本就是出自佛门，生性自如，岂有勘破不了生死之事？”

    余易还欲再言，却被白老大人挥手制止。

    “黑蛇逃脱之时，我这一生再也无牵无挂，当我将木箱中佛经与金匣托付于你之时，我即视生老病死之事于无物，再无挂怀。”

    “此番才刚入春，而到夏末之时，这中间足足还有着半年光景，谁也不能预知在这半年内会有何事发生。”

    白老大人意有所指，余易自然能够明悟其中之意，想好了诸多说辞，但在望见了白老大人萎靡的神色后，化为一声叹息。

    白老大人起身，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一串念珠。

    “这串念珠是我仍在寺中念佛之时，亲手雕刻而成，取材自最为常见的红桐之木，普通至极，却也伴我度过了风风雨雨几十载，对我而言，有很深重的意义，”白老大人将念珠递到余易身前。

    接过念珠，余易仔细打量着，念珠由十数颗圆珠串联而成，油亮光滑，却也有多处泛白磨损，应是长久盘持所致。

    “等我老去之时，易儿你就将这串念珠埋入古寺塔林中，也算是应了主持方丈赐于我的法号，了却我与古寺的羁绊，”白老大人语气深沉。

    “易儿定当照做，”余易将念珠揣入怀中，言语笃定。

    将念珠交托于余易之后，白老大人心中最后一丝牵挂得以落地，萎靡的神情有所缓和，话语间也有了几分中气。

    夜幕悄然而至，月光洒下一地清冷，仍是节庆时分，户户洋溢欢声。

    走出白老大人的居所，余易缓缓闭上门扉，借着月光照影，快步向家中走去。

    在收下念珠之后，余易便向白老大人询问起关于舍利子的问题，尤其是从舍利子中散发热意，但白老大人也给不了余易任何见解，只言师兄可能会知晓一二。

    但白老大人的师兄已西行求法四十余年，生死未卜。

    相当于让余易彻底断了念想。

    余易无法，只好打开木箱翻阅佛经，却发现所有佛经皆由梵文撰写，连后世高僧的注解也不外如是。

    白老大人入寺中，只为温饱，对于梵文的认知读写也不甚在心，仅仅识得几个，难以为余易译释佛经。

    至此，余易只好将了解舍利子之事，搁置于一旁。

    刚行至半途，余易便见到一道身影朝着自己匆匆而来，月光掩映下，余易瞧清了来人的面貌，正是殷玲。

    殷玲一路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略显狼狈。

    殷玲跑到余易身前，便一把拽住余易的胳膊，紧抓不放。

    余易连忙搀扶着力尽虚脱的殷玲，迷惑不解道：“殷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吗？”

    殷玲稍稍平复紊乱的呼吸，用手指着村庄中的某间房舍，面露急切之色，拽着余易的胳膊就走。

    毕竟殷玲先天失语，口不能言，不能道出其中缘由，只好身体力行，生拉硬拽着余易向方才所指之处前去。

    余易心中虽有万般不解，只只能跟着殷玲一路小跑前行。

    未几，殷玲拽着余易在一处屋舍前停了下来。

    余易一看，这屋舍正是村中老好人付全的居所，也是稻草母女两人的暂住之地。

    刚靠近门扉，余易便听见从屋内传来了嘈杂喧闹之声。

    碗碟碎裂，桌椅倾倒之声不绝于耳，旋即又传来付全与李玉柔争吵之言。

    起初这争执之言还很轻微，后来便愈发急促，后续并夹杂着稻草啜泣之声。

    因为声音太过于嘈杂，余易并未听清两人因何争执。

    余易听见稻草的哭声之后，便想进屋一探究竟，却被殷玲拉住。

    殷玲朝着余易快速用双手比划着，余易也明悟了殷玲之意，意思是让余易不宜贸然进去，先在此观察，得先摸清争执的原因，自己则去找其他村民前来。

    余易点头称是，打消了进屋的念头，附在门扉前细听起来，而殷玲则转身寻人去了。

    “李玉柔，我看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还敢反抗老子！”屋舍内传来付全气急败坏之声，接着又传来一阵碗碟落地之声。

    余易听得真切，心中尽是担忧，为了看清屋舍内的情形，余易悄悄爬上了屋舍旁的一棵大树，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屋舍内，烛光摇曳，而随同烛光摇曳的还有付全，付全面色通红，身形不稳，左摇右晃，一看便是饮酒过度所致。

    “老子好意收留你们，供你们吃穿用度，到头来，让老子碰一下怎么了？居然敢扇老子的脸，我看你们是不想好了，”付全摩挲着脸庞，话语粗俗，脸上则有着一个清晰的掌印。

    “老子就要让你看看，你要为这一巴掌付出什么代价。”

    而在付全的对面，李玉柔青丝蓬乱，双手将稻草紧紧抱在怀中，背抵着屋角，神色凄凉地看着付全，已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贱婢，老子今天非得碰你不可，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拦住我，老子倒要看看你性子到底有多烈，”付全挽起衣袖，气势汹汹地朝李玉柔走去。

    “付全大哥，你再过来，我就以头撞墙，就算横死于此，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李玉柔话语决绝。

    “既然知道我是你大哥，那你就遂了我这个好大哥的愿，以后我保管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绝不亏待你们，”付全神色狰狞地看着李玉柔，眼中燃烧着汹汹欲火。

    “付大哥，我知道你酒后失言，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

    “嘿嘿……你真以为老子是酒后失言，要不是老子看你姿色尚可，谁会没事好心收留你们，啊……？”付全嘴角露出邪笑，摇摇晃晃地朝李玉柔走去。

    “你就从了我又如何，你又有什么损失？以后的日子照样过，你们也不用寄人篱下，做个女主人不比现在强？”

    “不许你欺负我娘，”正在这时，稻草从李玉柔怀抱中挣脱而出，朝着付全撞去。

    付全本就饮酒过度，脚步虚浮，被稻草一撞，便栽倒在地，稻草也被付全带翻，倒在一旁。

    趁此机会，李玉柔顺势抄起近处的柴刀，双手紧握刀柄，刀尖对着付全。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别怪我刀下无眼，到时候，大不了同归于尽，”李玉柔拿着柴刀在身前不断挥舞着，声音嘶哑，已近绝望。

    看着胡乱挥舞柴刀的李玉柔，付全再是色欲攻心，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惧意，起身之后连连后撤。

    付全眼神在屋内左右晃荡，想要找到趁手之物对抗李玉柔。

    搜寻无果后，付全的眼神落在了一旁的稻草身上。

    “同归于尽？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快把刀放下，”付全上前抓着稻草的衣襟，一把将娇小的稻草提至身前。

    付全将稻草充当起“挡箭牌”，沉声喝止着李玉柔，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

    看着稻草被擒，李玉柔目眦欲裂，心神恍若置于烈火中，备受煎熬，生出的抵抗之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啊……”还未等李玉柔放下柴刀，稻草转头一口咬在了付全的手臂之上，疼得付全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行为彻底惹恼了付全，一掌狠狠地抽在稻草脸上。

    “上次就教训过你这臭丫头，没想到你还这么不长记性，老子今天就让你好好涨涨记性，”付全看着手臂之上的两道血印，脸上浮现出狠毒之色。

    而在树上的余易在付全话落之时，便已恍然大悟。

    之前见稻草脸有淤青，稻草话语遮遮掩掩，以为是被李玉柔教训，没想到其中另有原因，看来付全苛待母女两人，已是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