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唤醒
“陛下，您骤然闭关，不正是因内亲王之事烦忧吗？若殿下当真有罪，请您下旨治她的罪。”藤原尚侍并未正面回答，神情肃穆地行下大礼，直言不讳道，“倘若因私心偏爱而刻意包庇，止不住外界蜚短流长。”
“究竟有何传言？”阿罗醐疑惑的同时，意识到藤原尚侍故意进谏主张严惩，恐怕是想以此来确认他的真实态度。
“京中风传殿下勾结外敌，犯下谋逆之罪。”藤原尚侍严肃地答道。
“！”阿罗醐大吃一惊，他明明除掉了随行出征的妖邪众，但竹取的事竟然还是传了出去。是谁做的？那唖挫吗？自己明明警告过他，他竟如此胆大妄为？
“陛下，谋逆乃不赦之大罪，决不能姑息放纵。”藤原尚侍一改平日的恬淡，言辞恳切道，“但若殿下并无大错，还请陛下尽快平息流言，以正视听。”
“……”阿罗醐沉默不语，殿内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脂烛燃烧的“噼啪”声。过了许久，他才挪动脚步回到王座。面对最信任的藤原尚侍，他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我虽恼她忤逆不孝，不顾体面，但到底……还是我负她在先……”
“陛下既有此意，何不出面还殿下清白？”藤原尚侍看准时机，拜倒请求，“妾身虽不知内亲王因何事忤逆，但知您疼爱殿下，必不愿见其蒙冤抱屈。”
作为续命计划仅有的知情人之一，藤原槿虽身处深宫之中，却利用碎片般的信息拼凑出人间发生的变故。因此，她已经猜到主上在纠结什么，也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定在挂念着女儿。
“藤原尚侍……”终于，阿罗醐又开口了，只是他的语气已不复昔日的威严，有的只是失意与自我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您自有您的苦衷，殿下不知晓实情，难免会有所误会。”藤原槿宽慰道，“陛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您无意与殿下决裂，为父女之情考虑，还是尽早冰释前嫌为好啊。”
其实，阿罗醐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一来自己身为帝王，放下身段向女儿示好有损威严，二来因为光轮的事，父女之间已不是寻常闹矛盾这么简单了。就算他本人愿意让步，竹取愿不愿意领情还犹未可知。
“陛下，您已多日未见殿下了，不如先看看她是否安好，如何？”藤原尚侍又泰然自若地给对方铺了一层台阶，逐渐将话题导向了她希望的方向。
“……那就看看吧。”终于，对女儿的担心还是压倒了阿罗醐诸多的顾虑。他抬起手，殿内的大镜就随他的意志亮了起来。然而，镜中渐渐浮现出的画面，却让主仆二人皆深感意外。
没有了结界的遮挡，大镜直接映照出柳生邸内部的景象。昔日那个明眸善睐，光彩照人的皇女，如今虚弱无力地半躺在床上，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消瘦了下去，她的双目黯淡无光，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怎……怎会如此……”藤原尚侍难以置信地以袖掩唇。
“！”阿罗醐下意识站了起来，拳头也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她为什么还没醒？！是暗月的影响？还是那些人类怠慢了她？亦或是……因为光轮的事……
“陛下。”藤原尚侍看向王座上的主人，似乎是想要催促他拿个主意。
“去接她回来吧。”阿罗醐刚脱口而出，却又立刻摆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先等等……我再想想……”
他无意识地来回踱着步，在秋吉台一时冲动的后果让他如今变得谨慎起来。他努力思索着，权衡该如何做才能既唤醒竹取，又不会给她带去第二次伤害。
藤原尚侍静静地等待着他做决断，没有贸然出声打扰。
终于，阿罗醐停下脚步，心里已然有了主意，“藤原尚侍，你派人去星丽宫传我的口谕，召迦游罗来御前待命，我要先去取两件东西。”
“是，陛下。”
——幻魔将府邸——
“小姐，您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呀。”烛火昏暗的屋内，小侍女红着眼圈，一遍又一遍地劝说着珂姬。
“别说了……他一天不放我出去，我就一天不吃饭……”尽管饿得头昏眼花，讲话也有气无力，珂姬仍是倔强地拒绝了小侍女的好意。为了秀，她决意靠绝食抗争，逼她哥哥让步。对于有心理阴影、最害怕饥饿的她而言，这样的决定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毅力。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开锁的声响，紧接着就有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散进来。
“小姐，这是大人特地命鸿胪馆的大厨为您做的。”管家少纳言刚一进屋，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都是您最爱吃的菜式，您快尝尝吧。”
话音刚落，便有十余位侍女鱼贯而入，在珂姬面前摆上了几张用膳的小桌案。不一会儿桌子就被精致的餐具摆得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本就饥肠辘辘的珂姬如何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尽管她的意识想要抵抗，可眼睛却不管那么多，根本无法从那些美味佳肴上移开哪怕半分，肚子里更是咕咕叫个没完，“太……太卑鄙了……他怎么可以用这样阴险的招数……”
即使平日她都难以抗拒人间美食的诱惑，何况是饿了三天之后呢。
“小姐，大人是您血亲的兄长，他一直都很担心您啊。”见对方意志动摇，少纳言趁机委婉劝道，“他让妾身来转告您，金刚殿暂无性命之忧，让您放心地用膳。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只有您身体康健，才有机会等待来日呀。”
“真……真的吗……他真的没有骗我吗……”骤然听到秀的消息，珂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有了松动，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模糊了视野。
“是真的，小姐，大人没有骗您。”少纳言诚恳地说道，“大人担心您不愿见他，这才命妾身来转告您的，您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呀……”
“呜……”珂姬终于憋不出哭了出来。她提心吊胆这么多天，生怕等自己被放出去的时候，秀的坟头草都一米高了。如今得知他至少还活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暂时落了地，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泣不成声。
“小姐，你快些用膳吧，有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忠诚的小侍女也高兴得直抹眼泪，还不忘催促她赶紧吃饭。
“嗯……”珂姬是真的饿疯了，也顾不得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形象，拿起筷子就大口扒饭，如风卷残云般扫荡了起来。因为吃得太快，好几次都差点被噎住。
看到大小姐终于肯吃饭了，少纳言也如释重负，带领侍女们在旁悉心侍奉，不断为珂姬更换面前的菜式和餐盘。
“好吃……真的好好吃……”珂姬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可当一盘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被端上来时，她忽然呆住了。记得在远山学园的文化祭那天，秀和她约好要一起去遥远的四川，吃遍当地的美食。秀……秀……珂姬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傻乎乎的笑脸，心痛得又落下泪来。但伤心归伤心，她还是忍不住舀了满满一勺豆腐，边往嘴里塞边心疼地念叨，“呜……你有没有饭吃啊……”
***
“阿和，我有多久没来看过你了……”阿罗醐来到一间屋子，明灭的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到地板上，“十年？二十年？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缓缓地环视着四周，仔细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件陈设。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接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这间屋子，竟还是昔日的样子，分毫也没有改变。”阿罗醐的脑海中渐渐回忆起当年那惨烈的画面。那一天，他杀红了眼，全身都被死者的鲜血染透了。上面的命令是杀光府里的所有人，但他还有私心，他想要赶紧带走自己的心上人。可当他冲进屋子时，即将临盆的她却决然地将匕首没入了胸膛，身体如秋叶般缓缓飘零，至死都不肯与他再说一句话。
“你不肯原谅我，就连腹中的孩子也一并也带走了……”阿罗醐拿起案上的镜子，神思恍惚间，他仿佛在镜中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樱色的衣裳，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又凑近了些，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可镜中的她却始终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后来……我被迦雄须杀死……灵魂既去不了极乐，也不甘堕入地狱，就成为了妖邪，得到了无可匹敌的力量。我统一了妖邪界，可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让你和孩子再回到我身边。”阿罗醐颓然地放下了镜子，“我坐在这万人之巅，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却连你们的灵魂去了何处都无从知晓。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到连你的模样，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计划失败，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彻底死去。以我当初犯下的那么多杀孽，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我大概……真的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们了……”
阿罗醐在地板上坐了许久，又再度开口，“有个丫头，你见过的，我曾让她来这里好好呆着，她却擅自跑了出去，还坏了我的大事。她和你一样，虽是敌人的女儿，却接受了我。每次看到她，我总会想到你和孩子。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长大后会不会也像她那样，聪明伶俐却又固执，不肯听我的话呢？”
“阿和，我真的很喜欢那个丫头……过去那段时间，她真的给了我足够多的慰藉……她很特别，也很有才能，为此我甚至给了她储君的地位。等心愿了却后，我就会安心退位，将一切都托付给她。到那时，妖邪界和人间都会是她的，可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选择与我作对呢？我只是带走了她的心上人，又没有杀他，她何必要和我寻死觅活？难道她不懂忤逆是多大的罪吗？！难道她不知道阻碍我的计划有多可恶吗？！”阿罗醐情绪十分激动，却忽然想到自己当初还年轻的时候，也并未得到对方父亲的认可。一时间，巨大的挫败感袭上他的心头，相似的境遇让他感到既耻辱又沮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只要是挡在我面前的阻碍，我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就像当初对你的亲人那样。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我下不了手，甚至不忍心去惩罚她……难道是我变了吗？还是你给我施加了什么诅咒，让我再也无法做回恶鬼？不……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无用的感情！这只会妨碍到我，会要了我的命！你明白吗？！”
屋内的空气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阿罗醐又坐了许久，最后落寞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到角落里一处描金的柜子旁。他轻轻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看得出来，这盒子年代久远，却保存得十分妥当，并无半点损坏的痕迹。
“这件东西，是你生前最喜欢的。我今天想要带走，派人送去给那个丫头，你应该……会同意吧？”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如果她愿意收下，戴着此物，便能保她平安，直到她顺利继位。可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是天意如此，我便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哪怕不杀她，我也会将她囚禁在这烦恼京一辈子，决不允许她变成我延续生命的绊脚石。究竟想走哪条路，还是让她自己去选吧……”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屋子，再也没有回头。
***
穿过谒见厅的大镜，迦游罗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的主人给了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她进入皇女的精神世界，唤醒其封闭的意识。她站在一片草地上，附近还有湖泊，只是不知为何，脚下的草都是枯黄的，而湖泊也并不清澈，黑黑的像是被染上了墨汁。
难道……这里的景色代表的是皇女此刻的心境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声稚嫩的哭泣。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结果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小女孩，银色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小小的辫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辉夜？迦游罗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半年之前她才见过对方变小的模样。
“呜……爷爷……”小辉夜用手揉着眼睛，因为伤心而止不住地哭泣着。
“抱歉，很冒昧打扰到您了。”蓦地，又有孩子的声音响起。迦游罗回头，看到一个金发男孩走向了那个无助的小姑娘，他眼瞳明亮，仿佛倒映着星河。
“你是谁……”女孩抬起头，懵懂地看着那个男孩，泪珠还挂在她的脸颊上。
“我叫伊达征士，是来接你一起回家的。”男孩掏出手绢，小心地替她擦着眼泪，脸上的微笑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般温暖。
“是仙台的……伊达家吗？”女孩抽泣着，稚嫩的肩膀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爷爷已经不在了……爸爸也不要辉夜了……辉夜已经没有亲人了……伊达家……一定很远吧……辉夜害怕……”
“别害怕。”男孩走上前，温柔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女孩，“我和家人们都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的。”
女孩像是在他怀中找到了安全感，渐渐止住了抽泣，“征士……你是叫征士对吗……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男孩伸出他的小指头，“相信我。”
“嗯，拉钩！”女孩破涕为笑，将两人的小指头紧紧地钩在了一起。
“……”迦游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已然明白眼前的画面是皇女的记忆，此刻正重演着两人最初的相遇。果然，她是因为光轮殿才锁闭心灵的，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将她唤醒，让她快些回到现实呢……
在她苦苦思索对策时，两个孩子已经手牵手跑开了。她害怕丢失对方的踪迹，立刻紧紧地跟了上去。很快，她惊讶地发现两人一边跑着，一边在渐渐地长大，个头变得越来越高，五官也逐渐长开了，展现出俊秀与美丽的容颜。他们的脚步开始放缓，从儿时的恣意奔跑，逐渐过渡到了成长后静静地携手同行。
迦游罗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一路上看到许多带有裂痕的镜子漂浮着，镜中不断闪动着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画面。但自始至终，前方的两人都将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微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松手，直到男孩先停下了脚步。
迦游罗看到他取出一枚戒指，轻轻地戴在了女孩的手指上。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内心一阵刺痛，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电闪雷鸣之后便是狂风大作，紧接着又下起了暴风雪，须臾之间便将周围的草木与湖泊冻结了，就连漂在半空中那些镜子也未能幸免。迦游罗惊愕地发现，金发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披上了绿色的铠甲，辉夜则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裙，赤着脚，着急地拉住少年的手臂。而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主上及数不清的妖邪众。
难道这是……迦游罗那一日未去秋吉台，并不知晓主人与皇女决裂的细节。但眼前的一切显然就是当时的场景重现。
不知不觉，她攥紧了手指，当看到主上无情地向两人发起攻击，她的心整个都悬到了嗓子眼。接着，她就听到了女孩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看到了受重创而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女孩无力伏在地上，开始苦苦哀求她的义父，“我求求你……父皇……求求你放过他吧……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迦游罗从未见过她这样凄惨无助的模样，不敢相信自己的主人竟会狠心拒绝这般绝望卑微的乞求。陛下……您怎么忍心这么做啊……您明明那样疼爱殿下，从来不愿看到她哭泣，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啊……究竟为什么……您这次要这么残忍地伤害她……明明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蓦地，空中的镜子全都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在一瞬间化为无数的玻璃碎片，随后便彻底消失了。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也变得空无一物，黑漆漆地像是失去了星星的宇宙，只剩下迦游罗和那个可怜的女孩，以及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
“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女孩无助地哭泣着，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小，很快便从曼妙的少女变回了一开始那三四岁的模样，“呜……只要我留在这里，就能一直见到征士了吧……呜……”
“辉……夜……”迦游罗不忍心打扰她，却又不得不开口唤她。
“你……你是谁……”女孩回过头，泪眼朦胧地问她。
“我是迦游罗，是你的朋友，你还记得吗？”迦游罗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手。
“朋友？我……我不记得了……”女孩迷茫地摇了摇头，“除了征士，我还有别的朋友吗……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只要跟我一起出去，很快就能想起来的。”迦游罗耐心地哄着她。
“出去？不，我不要出去！”女孩情绪激动了起来，倔强地甩开了她的手，“出去以后我就见不到征士了……我不要，我不要！”
“你听我说！”迦游罗用力抓住她的双臂，不让她挣脱，“辉夜，逃避是没有用的，那样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有你自己振作起来，才有机会和他相见啊！”
“真的……还能再见吗？”女孩委屈地咬着嘴唇，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能的，相信我，一定可以的。”迦游罗用手指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你，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吗？”
“我不记得你是谁……可是……我觉得你很亲切……”女孩上前抱住了迦游罗，在她耳边喃喃地问道，“迦游罗，我应该相信你吗……”
“……”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迦游罗的心都颤动了。我应该相信你吗？我应该相信你吗？这句话仿佛变成了质问，像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迦游罗感觉手足发软，一股极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们两人就要兵戎相见了，自己隐瞒已久的真实身份也会被揭开。到那时，知晓真相的她还会原谅自己吗？
“迦游罗？”见她迟迟不回答，女孩咬着自己的手指，拉了拉她的衣服。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都不会。”迦游罗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痛苦，将女孩抱在了怀里，“辉夜，闭上眼睛，我这就带你出去。”
“嗯。”女孩点点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人依然是迦游罗，只不过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回了最熟悉的那个房间。而她自己，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
“究竟有何传言？”阿罗醐疑惑的同时，意识到藤原尚侍故意进谏主张严惩，恐怕是想以此来确认他的真实态度。
“京中风传殿下勾结外敌，犯下谋逆之罪。”藤原尚侍严肃地答道。
“！”阿罗醐大吃一惊，他明明除掉了随行出征的妖邪众，但竹取的事竟然还是传了出去。是谁做的？那唖挫吗？自己明明警告过他，他竟如此胆大妄为？
“陛下，谋逆乃不赦之大罪，决不能姑息放纵。”藤原尚侍一改平日的恬淡，言辞恳切道，“但若殿下并无大错，还请陛下尽快平息流言，以正视听。”
“……”阿罗醐沉默不语，殿内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脂烛燃烧的“噼啪”声。过了许久，他才挪动脚步回到王座。面对最信任的藤原尚侍，他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我虽恼她忤逆不孝，不顾体面，但到底……还是我负她在先……”
“陛下既有此意，何不出面还殿下清白？”藤原尚侍看准时机，拜倒请求，“妾身虽不知内亲王因何事忤逆，但知您疼爱殿下，必不愿见其蒙冤抱屈。”
作为续命计划仅有的知情人之一，藤原槿虽身处深宫之中，却利用碎片般的信息拼凑出人间发生的变故。因此，她已经猜到主上在纠结什么，也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定在挂念着女儿。
“藤原尚侍……”终于，阿罗醐又开口了，只是他的语气已不复昔日的威严，有的只是失意与自我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您自有您的苦衷，殿下不知晓实情，难免会有所误会。”藤原槿宽慰道，“陛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您无意与殿下决裂，为父女之情考虑，还是尽早冰释前嫌为好啊。”
其实，阿罗醐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一来自己身为帝王，放下身段向女儿示好有损威严，二来因为光轮的事，父女之间已不是寻常闹矛盾这么简单了。就算他本人愿意让步，竹取愿不愿意领情还犹未可知。
“陛下，您已多日未见殿下了，不如先看看她是否安好，如何？”藤原尚侍又泰然自若地给对方铺了一层台阶，逐渐将话题导向了她希望的方向。
“……那就看看吧。”终于，对女儿的担心还是压倒了阿罗醐诸多的顾虑。他抬起手，殿内的大镜就随他的意志亮了起来。然而，镜中渐渐浮现出的画面，却让主仆二人皆深感意外。
没有了结界的遮挡，大镜直接映照出柳生邸内部的景象。昔日那个明眸善睐，光彩照人的皇女，如今虚弱无力地半躺在床上，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消瘦了下去，她的双目黯淡无光，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怎……怎会如此……”藤原尚侍难以置信地以袖掩唇。
“！”阿罗醐下意识站了起来，拳头也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她为什么还没醒？！是暗月的影响？还是那些人类怠慢了她？亦或是……因为光轮的事……
“陛下。”藤原尚侍看向王座上的主人，似乎是想要催促他拿个主意。
“去接她回来吧。”阿罗醐刚脱口而出，却又立刻摆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先等等……我再想想……”
他无意识地来回踱着步，在秋吉台一时冲动的后果让他如今变得谨慎起来。他努力思索着，权衡该如何做才能既唤醒竹取，又不会给她带去第二次伤害。
藤原尚侍静静地等待着他做决断，没有贸然出声打扰。
终于，阿罗醐停下脚步，心里已然有了主意，“藤原尚侍，你派人去星丽宫传我的口谕，召迦游罗来御前待命，我要先去取两件东西。”
“是，陛下。”
——幻魔将府邸——
“小姐，您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呀。”烛火昏暗的屋内，小侍女红着眼圈，一遍又一遍地劝说着珂姬。
“别说了……他一天不放我出去，我就一天不吃饭……”尽管饿得头昏眼花，讲话也有气无力，珂姬仍是倔强地拒绝了小侍女的好意。为了秀，她决意靠绝食抗争，逼她哥哥让步。对于有心理阴影、最害怕饥饿的她而言，这样的决定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毅力。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开锁的声响，紧接着就有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散进来。
“小姐，这是大人特地命鸿胪馆的大厨为您做的。”管家少纳言刚一进屋，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都是您最爱吃的菜式，您快尝尝吧。”
话音刚落，便有十余位侍女鱼贯而入，在珂姬面前摆上了几张用膳的小桌案。不一会儿桌子就被精致的餐具摆得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本就饥肠辘辘的珂姬如何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尽管她的意识想要抵抗，可眼睛却不管那么多，根本无法从那些美味佳肴上移开哪怕半分，肚子里更是咕咕叫个没完，“太……太卑鄙了……他怎么可以用这样阴险的招数……”
即使平日她都难以抗拒人间美食的诱惑，何况是饿了三天之后呢。
“小姐，大人是您血亲的兄长，他一直都很担心您啊。”见对方意志动摇，少纳言趁机委婉劝道，“他让妾身来转告您，金刚殿暂无性命之忧，让您放心地用膳。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只有您身体康健，才有机会等待来日呀。”
“真……真的吗……他真的没有骗我吗……”骤然听到秀的消息，珂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有了松动，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模糊了视野。
“是真的，小姐，大人没有骗您。”少纳言诚恳地说道，“大人担心您不愿见他，这才命妾身来转告您的，您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呀……”
“呜……”珂姬终于憋不出哭了出来。她提心吊胆这么多天，生怕等自己被放出去的时候，秀的坟头草都一米高了。如今得知他至少还活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暂时落了地，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泣不成声。
“小姐，你快些用膳吧，有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忠诚的小侍女也高兴得直抹眼泪，还不忘催促她赶紧吃饭。
“嗯……”珂姬是真的饿疯了，也顾不得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形象，拿起筷子就大口扒饭，如风卷残云般扫荡了起来。因为吃得太快，好几次都差点被噎住。
看到大小姐终于肯吃饭了，少纳言也如释重负，带领侍女们在旁悉心侍奉，不断为珂姬更换面前的菜式和餐盘。
“好吃……真的好好吃……”珂姬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可当一盘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被端上来时，她忽然呆住了。记得在远山学园的文化祭那天，秀和她约好要一起去遥远的四川，吃遍当地的美食。秀……秀……珂姬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傻乎乎的笑脸，心痛得又落下泪来。但伤心归伤心，她还是忍不住舀了满满一勺豆腐，边往嘴里塞边心疼地念叨，“呜……你有没有饭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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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和，我有多久没来看过你了……”阿罗醐来到一间屋子，明灭的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到地板上，“十年？二十年？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缓缓地环视着四周，仔细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件陈设。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接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这间屋子，竟还是昔日的样子，分毫也没有改变。”阿罗醐的脑海中渐渐回忆起当年那惨烈的画面。那一天，他杀红了眼，全身都被死者的鲜血染透了。上面的命令是杀光府里的所有人，但他还有私心，他想要赶紧带走自己的心上人。可当他冲进屋子时，即将临盆的她却决然地将匕首没入了胸膛，身体如秋叶般缓缓飘零，至死都不肯与他再说一句话。
“你不肯原谅我，就连腹中的孩子也一并也带走了……”阿罗醐拿起案上的镜子，神思恍惚间，他仿佛在镜中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樱色的衣裳，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又凑近了些，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可镜中的她却始终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后来……我被迦雄须杀死……灵魂既去不了极乐，也不甘堕入地狱，就成为了妖邪，得到了无可匹敌的力量。我统一了妖邪界，可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让你和孩子再回到我身边。”阿罗醐颓然地放下了镜子，“我坐在这万人之巅，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却连你们的灵魂去了何处都无从知晓。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到连你的模样，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计划失败，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彻底死去。以我当初犯下的那么多杀孽，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我大概……真的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们了……”
阿罗醐在地板上坐了许久，又再度开口，“有个丫头，你见过的，我曾让她来这里好好呆着，她却擅自跑了出去，还坏了我的大事。她和你一样，虽是敌人的女儿，却接受了我。每次看到她，我总会想到你和孩子。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长大后会不会也像她那样，聪明伶俐却又固执，不肯听我的话呢？”
“阿和，我真的很喜欢那个丫头……过去那段时间，她真的给了我足够多的慰藉……她很特别，也很有才能，为此我甚至给了她储君的地位。等心愿了却后，我就会安心退位，将一切都托付给她。到那时，妖邪界和人间都会是她的，可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选择与我作对呢？我只是带走了她的心上人，又没有杀他，她何必要和我寻死觅活？难道她不懂忤逆是多大的罪吗？！难道她不知道阻碍我的计划有多可恶吗？！”阿罗醐情绪十分激动，却忽然想到自己当初还年轻的时候，也并未得到对方父亲的认可。一时间，巨大的挫败感袭上他的心头，相似的境遇让他感到既耻辱又沮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只要是挡在我面前的阻碍，我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就像当初对你的亲人那样。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我下不了手，甚至不忍心去惩罚她……难道是我变了吗？还是你给我施加了什么诅咒，让我再也无法做回恶鬼？不……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无用的感情！这只会妨碍到我，会要了我的命！你明白吗？！”
屋内的空气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阿罗醐又坐了许久，最后落寞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到角落里一处描金的柜子旁。他轻轻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看得出来，这盒子年代久远，却保存得十分妥当，并无半点损坏的痕迹。
“这件东西，是你生前最喜欢的。我今天想要带走，派人送去给那个丫头，你应该……会同意吧？”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如果她愿意收下，戴着此物，便能保她平安，直到她顺利继位。可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是天意如此，我便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哪怕不杀她，我也会将她囚禁在这烦恼京一辈子，决不允许她变成我延续生命的绊脚石。究竟想走哪条路，还是让她自己去选吧……”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屋子，再也没有回头。
***
穿过谒见厅的大镜，迦游罗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的主人给了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她进入皇女的精神世界，唤醒其封闭的意识。她站在一片草地上，附近还有湖泊，只是不知为何，脚下的草都是枯黄的，而湖泊也并不清澈，黑黑的像是被染上了墨汁。
难道……这里的景色代表的是皇女此刻的心境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声稚嫩的哭泣。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结果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小女孩，银色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小小的辫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辉夜？迦游罗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半年之前她才见过对方变小的模样。
“呜……爷爷……”小辉夜用手揉着眼睛，因为伤心而止不住地哭泣着。
“抱歉，很冒昧打扰到您了。”蓦地，又有孩子的声音响起。迦游罗回头，看到一个金发男孩走向了那个无助的小姑娘，他眼瞳明亮，仿佛倒映着星河。
“你是谁……”女孩抬起头，懵懂地看着那个男孩，泪珠还挂在她的脸颊上。
“我叫伊达征士，是来接你一起回家的。”男孩掏出手绢，小心地替她擦着眼泪，脸上的微笑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般温暖。
“是仙台的……伊达家吗？”女孩抽泣着，稚嫩的肩膀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爷爷已经不在了……爸爸也不要辉夜了……辉夜已经没有亲人了……伊达家……一定很远吧……辉夜害怕……”
“别害怕。”男孩走上前，温柔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女孩，“我和家人们都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的。”
女孩像是在他怀中找到了安全感，渐渐止住了抽泣，“征士……你是叫征士对吗……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男孩伸出他的小指头，“相信我。”
“嗯，拉钩！”女孩破涕为笑，将两人的小指头紧紧地钩在了一起。
“……”迦游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已然明白眼前的画面是皇女的记忆，此刻正重演着两人最初的相遇。果然，她是因为光轮殿才锁闭心灵的，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将她唤醒，让她快些回到现实呢……
在她苦苦思索对策时，两个孩子已经手牵手跑开了。她害怕丢失对方的踪迹，立刻紧紧地跟了上去。很快，她惊讶地发现两人一边跑着，一边在渐渐地长大，个头变得越来越高，五官也逐渐长开了，展现出俊秀与美丽的容颜。他们的脚步开始放缓，从儿时的恣意奔跑，逐渐过渡到了成长后静静地携手同行。
迦游罗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一路上看到许多带有裂痕的镜子漂浮着，镜中不断闪动着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画面。但自始至终，前方的两人都将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微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松手，直到男孩先停下了脚步。
迦游罗看到他取出一枚戒指，轻轻地戴在了女孩的手指上。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内心一阵刺痛，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电闪雷鸣之后便是狂风大作，紧接着又下起了暴风雪，须臾之间便将周围的草木与湖泊冻结了，就连漂在半空中那些镜子也未能幸免。迦游罗惊愕地发现，金发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披上了绿色的铠甲，辉夜则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裙，赤着脚，着急地拉住少年的手臂。而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主上及数不清的妖邪众。
难道这是……迦游罗那一日未去秋吉台，并不知晓主人与皇女决裂的细节。但眼前的一切显然就是当时的场景重现。
不知不觉，她攥紧了手指，当看到主上无情地向两人发起攻击，她的心整个都悬到了嗓子眼。接着，她就听到了女孩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看到了受重创而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女孩无力伏在地上，开始苦苦哀求她的义父，“我求求你……父皇……求求你放过他吧……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迦游罗从未见过她这样凄惨无助的模样，不敢相信自己的主人竟会狠心拒绝这般绝望卑微的乞求。陛下……您怎么忍心这么做啊……您明明那样疼爱殿下，从来不愿看到她哭泣，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啊……究竟为什么……您这次要这么残忍地伤害她……明明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蓦地，空中的镜子全都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在一瞬间化为无数的玻璃碎片，随后便彻底消失了。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也变得空无一物，黑漆漆地像是失去了星星的宇宙，只剩下迦游罗和那个可怜的女孩，以及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
“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女孩无助地哭泣着，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小，很快便从曼妙的少女变回了一开始那三四岁的模样，“呜……只要我留在这里，就能一直见到征士了吧……呜……”
“辉……夜……”迦游罗不忍心打扰她，却又不得不开口唤她。
“你……你是谁……”女孩回过头，泪眼朦胧地问她。
“我是迦游罗，是你的朋友，你还记得吗？”迦游罗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手。
“朋友？我……我不记得了……”女孩迷茫地摇了摇头，“除了征士，我还有别的朋友吗……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只要跟我一起出去，很快就能想起来的。”迦游罗耐心地哄着她。
“出去？不，我不要出去！”女孩情绪激动了起来，倔强地甩开了她的手，“出去以后我就见不到征士了……我不要，我不要！”
“你听我说！”迦游罗用力抓住她的双臂，不让她挣脱，“辉夜，逃避是没有用的，那样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有你自己振作起来，才有机会和他相见啊！”
“真的……还能再见吗？”女孩委屈地咬着嘴唇，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能的，相信我，一定可以的。”迦游罗用手指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你，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吗？”
“我不记得你是谁……可是……我觉得你很亲切……”女孩上前抱住了迦游罗，在她耳边喃喃地问道，“迦游罗，我应该相信你吗……”
“……”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迦游罗的心都颤动了。我应该相信你吗？我应该相信你吗？这句话仿佛变成了质问，像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迦游罗感觉手足发软，一股极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们两人就要兵戎相见了，自己隐瞒已久的真实身份也会被揭开。到那时，知晓真相的她还会原谅自己吗？
“迦游罗？”见她迟迟不回答，女孩咬着自己的手指，拉了拉她的衣服。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都不会。”迦游罗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痛苦，将女孩抱在了怀里，“辉夜，闭上眼睛，我这就带你出去。”
“嗯。”女孩点点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人依然是迦游罗，只不过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回了最熟悉的那个房间。而她自己，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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