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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恶棍之下焉不善哉

    看到前面两句话时,纳兰流嘴角微微抽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往下看完整体信息,他的瞳孔猛然一震,目光紧紧盯着信息内容,内心一下子宛若遭受晴天霹雳。

    此时手机刚开机一会,对方居然恰逢时宜的发来这样一条信息,不得不让纳兰流内心震动。

    宛如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看,不由得左右看了看四周往来的行人。

    出于本能反应以及内心的直觉,纳兰流只是不自觉的看了四周一眼便从人群中收回目光,心中忍不住沉思起来。

    按照陈诗瑶所说,华莹雪将他抛弃之后做的那些事完全超出一个正常当事人的所作所为。

    且,对方此时发来的短信里明确指向谪仙的存在,不得不让纳兰流浮想与猜疑。

    难道关于监控视频里的存在她知道些什么?

    或者说,她对这一切的走向与结果早有预料,甚至了如指掌。

    纳兰流越是往深处联想,脊背不自觉冒冷汗,直感发凉。

    一时间,性情贪玩、刁蛮、娇俏的华莹雪在纳兰流眼中渐渐地变了模样,变得诡秘朦胧,让他看不透,像蒙上一层厚厚的云雾。

    事实上,纳兰流看到短信之后,内心的各种思绪与猜疑只是一闪而过,他向四周观望一眼就已经回拨语音通话。

    但是,对方没有接通。

    接着,纳兰流又拨打视频通话,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电话的另一头死气沉沉,像是刻意不与他通话,又宛如人间蒸发一样。

    最后,纳兰流无奈的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而后目空一切,踏上了回家的路。

    昨晚的命案正闹得满城风雨,他这一身校服,身在人流中实在醒目不过,途中不少人在远处时不时偷偷看向他后窃窃私语,也有人悄悄地偷录视频、拍照。

    对于他人的异样举动,纳兰流不管不顾,选择视而不见。

    不久之后,纳兰流乘公交车来到城北,在车站下了车之后,直接走进一片老旧的坊市。

    这里较完善的保留了这座城市原貌的古旧景象与过去的文化风貌,有传统的技艺在巷子里流芳、有青砖在岁月里褪去了老皮、有黛瓦在厚厚的青苔下沉眠……

    随着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片坊市也成为了名气不大不小的传统文化旅游景区,白日里常有游客足迹于此。

    此时正值上午,阳光灿烂,坊市里极其热闹,家家户户大门敞开,生意火热,游客往来不断。

    踏着古旧而又磨得发亮的青石板,纳兰流穿梭在人流中,经车熟路,在巷子里七弯八拐之后,他顺着巷子往前注目,看到自己住的房子正对着他,一如往常的敞开大门。

    上午的阳光恰好跨门而入,可以看到里面挂满字幅字帖,部分字幅正徜徉在光彩之下,摆放在屋子中间的桌案上几乎被字幅淹没了。

    大门一如既往的开着,然而,此时的纳兰流非常不像一如既往那般轻松的回家,想就此转头撒丫子奔逃。

    因为他始一看到那栋房子时,一同映入眼底的是,门口那里还坐着一个让他畏惧、满脸横肉的年迈老头。

    老头子平时老眼昏花,今天两眼显得格外的矍铄。

    事实上,纳兰流出现在这条巷子时,老头子一眼就看到他了,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

    看到一身校服的纳兰流出现在人流中,老头子反应比往日都灵活了不少,当即起身往屋里小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只是手上多了一根大木棍,正在门外往屋里张望看字幅的几个游客见此都不自觉的走开了。

    老头子一副伸不直脖子的样子,一对老眼蕴含怒意往前直视,两边肥胖枯黄的腮帮子下垂,几乎要把整个嘴巴藏起来,手上提着一杆成人高的扁担杆,站在门口,等着出现在远处的纳兰流主动靠近。

    看到老头提着棍子站在门口,纳兰流不自觉的停下步子,不敢再继续上前了,提心吊胆,心想着距离还远,现在跑肯定来得及。

    不过,纳兰流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表现出一副豁出去大干一场的狠劲,大步上前。

    然而,还没走几步,他又蔫了,步子越迈越没劲,但他没有就此却步,仍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上前,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巷子里的一些熟人以及游客无不注意到了这对一老一少正在隔空对质,人人都闻到一股类似腥风血雨的味道来。

    邻里的商铺老板与这爷俩相熟,但都知道老爷子脾性,有心想劝慰,但给十个胆子也不会有人敢上前与正气头上的老头说话。

    这时,纳兰流旁边商铺里走出来一位约摸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鬓角斑白,妇人神色担忧,好意提醒道:“小流啊,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今早来了一男一女的警官找过老爷子和老婆子,了解了你的情况,他们见老两口担心,告知说你没事,现在老爷子正气头上,你还是先出去避一避,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李阿姨,店里有客人,您回去招待客人,我不怕他。”纳兰流话音充盈着与亲近之人才有的随意,听不出一丝见外的味道。

    教书老爷爷过世后,纳兰流独自一人在村落里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

    直到两年前拼命考上这座城市里的一所高中,也是教书老先生的过去与这片坊市有些渊源,便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住。

    这两年,纳兰流住的那栋房子正是教书老爷爷特意嘱咐,是留给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卖命似的考上市里的学校。

    据说当年老人家还在这栋房子开过书法学堂,也曾名气远扬。

    听坊市里老一辈的人说,教书老爷爷并非生在这里,当年他从外地而来,买下这栋房子,办了学堂,教了十几年的书法后,又离开了,只留下了空房子。

    现如今,这栋房子已经完完全全的交到了纳兰流手中。

    住在这片坊市的老一辈人都是教书老爷子曾经的故交,也许因爱屋及乌的缘故,纳兰流搬到这里之后,很多人都对他照顾有加。

    尤其是隔壁的一对老人,两个老人平日都做着传统的小吃生意,他们的一双儿女常年在外工作,不是逢年过节,很难有机会回来一趟。

    纳兰流搬到这里住之后,两个老人将他视如己出,生活上对他的关心近乎无微不至。

    老头子对他十分严厉苛刻,动不动就呵斥教训,比亲后人还亲,亦或者说,不是亲的管束打骂起来便不用在乎死活,纳兰流时常不服管教,但骨子里是畏惧老头的。

    老奶奶则完全不同,她很慈爱,每次纳兰流被老爷子呵斥或者打骂,都是她站出来维护。

    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老奶奶一人见不得他纳兰流受委屈。

    此时此际,走在巷子里平坦的青石板上,纳兰流宛如爬涉十万大山,步履维艰来到距老爷子两米开外停下,然后他支棱起精神,一副死不服软的烈性,杵在那里不甘示弱模样,与老头小眼瞪老眼。

    老爷子挡在门口,在阶梯上俯视眼前这个混账小子,两眼直喷火,一身老骨头气的止不住发抖,他当即就发作了,恨不得一棍子打死算了。

    老人扬起棍子就要落下,纳兰流哪里敢硬着头皮去接,先前的气焰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惊惧间一溜烟就冲进了隔壁的屋子。

    “奶奶,老头子要杀人了。”

    外面,所有人都听到了叫喊,声音听起来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老头子两眼一瞪,光秃秃的头顶火冒三丈,当下就提着杆子追了上去,老人追跑时脚步显得很重,很吃力,在外人看来,比常人走路还慢上几分,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一边小心脚下、吃力的追赶早已不见踪影的纳兰流,老头子一边愤怒的自言自语:“要杀人的是你,要杀人的是你,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屋子里,只见一名老妪身材枯槁佝偻,老眼浑浊,头发花白,她今天没有做小吃生意,正心不在焉的编织一条即将成形的纯白围巾。

    昨天吃晚饭时纳兰流还没有回来,她等了很晚还是没有等到,今早知道纳兰流一夜未归就已经让她忧心忡忡,后来又有警官上门来调查询问,经过了解,得知昨晚在大街上发生了命案,纳兰流被牵扯在其中,更是让她担惊受怕不已,整个上午始终心绪不宁。

    此时,看到纳兰流大喊大叫的冲进来,老人立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老人家先是抬头定定地看着站在屋子里的纳兰流少许,在这个年纪泪花早已干涸的一双老眼再一次泛起了水雾,她放下手中的围巾,艰难的起身,颤颤巍巍的走来。

    老人什么话也没有说,无声的将高她少许的少年揽入枯瘦的怀里,干枯的手掌上下抚摸少年的后脑,像是要用尽嶙峋的身躯保护一个受伤的孩子,浓烈的担忧萦绕在布满褶皱的脸庞上,而后融进深陷的眼里化成浑浊的泪花,滑落而出。

    许久之后,苍老慈祥的声音才从纳兰流耳边断断续续响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去年天气冷,今年奶奶给你织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每天织一点,每天就长一点,快成了,今年入冬肯定能带上,冻不着,以后……不胡闹了……啊。”

    此时此刻,纳兰流低着头埋在老人瘦弱的怀里,眼眶忍不住有灼烧感,热泪险些夺眶而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性怀里的温热,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枯瘦,却又那么的温暖与令人心安。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即使再灰暗,也有某个角落是灿烂温暖的,此刻他就身在那个温暖的角落里,舍不得离开,非常的舍不得。

    正在纳兰流贪婪的享受那份单薄而温热的呵护时,大门砰的一声被重重的关上,阳光尽数被拒之门外,老爷子手握木杆上前的同时,怒目圆瞪,嘴里狠狠地怒斥:“胡作非为,害人性命,竟敢害人性命,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劣性不改的不孝子不可。”

    听到门响声,纳兰流已经惊的从老奶奶怀里离开,转身面对老头,站的笔直,这一刻他毫无惧意,红着眼睛大声顶撞:“我没有。”

    说完,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决堤搬一滴接着一滴往外滚,但他仍旧理直气壮,带着哭腔再道:“他不是我害的,我没有害死人。”

    “跪下。”老爷子怒声低沉,直接一棍子扫在纳兰流的后膝盖处,让他半跪而下。

    “平时训斥训斥就算了,这次怎么真打起来了。”老奶奶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心疼不已,上前去劝阻老爷子。

    “再惯着他,指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老头子一身硬脾气,再次怒斥纳兰流:“跪下,你朝死去的老爷子跪下,让他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让他好好瞧瞧养出一个什么样的混账东西。”

    老头子这一次的教训明显与往常不同,老迈的身子是真的怒火攻心了,也是在替已经过世的教书老先生训斥纳兰流。

    纳兰流自幼在教书老爷爷怀里长大,十二年的光阴皆在老人膝下承欢。

    如果说这世间能让纳兰流百依百顺的,也唯有已经过世的老人了。

    此时此刻,也许是对教书老爷爷的教诲感到愧疚,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纳兰流没有再抗拒,一下子弯下双膝跪在了冰凉而坚硬的地上。

    他希望这一跪,逝去的老爷爷在天上能看到他知错了,同时内心也渴望着,如果教书老爷爷还在世,那该有多好,如今他又长高一些了,生活也不是孤苦无依,有人关爱着他,也有人管束着他,他生活的很好。

    只是,身边再也没有人教他练字,教他吐纳了。

    啪的一声脆响,纳兰流刚刚跪下去,后背的肩头当即就挨了一记恶棍,传来皮肉撕裂般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白学了。”老爷子打完,一对下垂的枯黄腮帮子抖了抖,嘴里怒声教训。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老人再道:“白教了。”

    啪!

    “白养了。”

    一连三记痛揍,老头子每一棍子打完,嘴上就接上一句训斥,下手完全不计死活,丝毫不留情,也就是他年老体衰,不然棍子给打折也不是不可能。

    “再有下次就永远跪着,别起来。”老头子打完三棍就停止了,似乎用尽了力气,他大口喘粗气,恶狠狠地训斥,不过能听得出来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纳兰流不敢抬头,眼泪生生被打回去了,他翻起眼皮,白着眼珠子向上狠狠瞪了一眼老头子,又差点挨一顿揍,赶忙收起眼珠子,连同脑袋也缩了缩。

    老头子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多问,提着棍子推门而出,继续到隔壁房子卖字画去了。

    纳兰流伸了伸脖子,两眼瞟了瞟门口,确定老头子真的离去,不会再回来揍他,这才敢起身。

    “痛痛痛痛……”老奶奶将他扶起来时,一连串的惨哼从纳兰流嘴里噼里啪啦的串成一条。

    艰难的直起腰杆,忍着肩后以及左脚后膝盖处的剧痛,纳兰流在老奶奶褶皱的脸上抹去残留的泪痕,露出灿烂的笑容,而后认真说道:“奶奶,你不用担心,昨晚的事不是我做的,真的。”

    纳兰流弯着臂膀摸了摸肩头,嘴角微微抽搐,凉气吸进嘴里之后,他继续道:“本来没事,这下被老头揍出事来了,疼死了,哎呦!奶奶,我先回去了,家里有药,我最后一次保证,以后再也不闯祸了。”

    老人家面色担忧,倒是也没有拦着。

    不过,看着纳兰流轻声哀嚎的走出大门,老人望着他一撅一拐的身后,苍老枯瘦的面孔露出几分慈祥的笑容,似乎自家后人挨了一顿揍,她的内心也跟着踏实了不少。

    两个老人老是老,但没有真正的老糊涂。

    古来教子各有道,任你再顽劣,恶棍之下焉不善哉?

    屡教不改,打的长记性了再改,一样善莫大焉。

    纳兰流走出一对老人所住的家门,步子一撅一拐,附近正在忙活生意的几个邻居看到他,都知道这小子又被收拾了,没有人觉得奇怪,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

    老头子虽然先走开,但老迈的身子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缓慢而略显艰难,拿棍子当拐杖,刚走进挂满字幅的那栋屋子,纳兰流就已经后脚跟前脚走到了他的身后。

    走进屋内,纳兰流看也不看老头子一眼,板着脸直接上楼去,一撅一拐的样子在老头子面前似乎更严重了,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牙疼导致的。

    不过,纳兰流走到楼梯的一半时,老头子一边整理那些写好的字幅,一边在他的身后传声道:“早晨东坊街的王衍过来定了一幅草字的《春江花月夜》,他明天要回乡下一趟,说是回去看望老父亲,字幅急着要拿,要是胳膊还没有断掉,今晚就给他写了。”

    “不写。”纳兰流直径上楼,头也不回,相当有骨气的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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