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曲
杖室一角，小窗透入黄昏的残照，手脚被绑倒在墙角的珠儿背后，一双布鞋步步逼近。
那双布鞋走到珠儿身边停下，佘公公抬起紧绷的脸。他现在心情非常着恼，董猛那边传来话，即日就对珠儿按规矩赐死。这对他来说也太突然了，她背后主使都没作核查，就急着将她处死，究竟想掩盖什么？
他思前想后，发现珠儿从霞宁宫出来就不大正常，显得躁动不安，但如果说是预谋行刺武帝，又似乎说不过去。因为不是他临时改走那条甬道，就不会遭遇圣驾。如果抓住这一点查下去，他也胱不了干系！他不由抽了口凉气。
如此看来，早早将珠儿处死，你好我好大家好！
盯着地上的珠儿，佘公公冷冷地开口说道：″依照晋律，惊扰圣驾，男剐女绞，更何况你有行刺皇上之嫌。你是自已找死，怨不得本公公。等天一黑，就要送你上路了。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的吗？”
低着头的珠儿一动不动，雕塑一般。清醒过来的她是懵住了。她什么也没干，只是撞见皇上的驴车，想完成为皇上弹奏那首琴曲的心愿！她也不清楚当时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失控，还嚷着要见皇上见石崇？！真是见鬼了！
那首琴曲自师父传授她以来，她无时无不铭记在心，甚至进宫后她也曾偷偷温习。这是她的心愿，更是她的使命！想到这一神圣的使命，她忘了身上疼痛和死亡的恐惧！
佘公公叹口气：“本公公好不容易发现你这个好苗子，从乐坊将你召入宫来，可才不到一个月，你竟犯下这等大罪，说吧，你有无受人指使？是石崇？是皇后？或另有其人？你耍见皇上要见石崇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公公我本没往这上面想，有你这样没带凶器的刺客吗？可人家董公公想了，非要治你死罪不可呀，还想拉公公我垫背……咳，你家里真没什么亲人了？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珠儿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几分倔犟。
佘公公踱了几步，从左边踱到右边，眼神边打量珠儿边想着什么。和王待郎张公公想的不同，他对此案是否牵连杨皇后和石崇并不感兴趣。作为老宦官，从曹魏时他就在宫里了，亲眼目睹司马懿司马炎如何夺曹魏统后宫。他以精通音律及宫中老人的优势，做好份内事，不拉帮结派，不掺和宫里各种宫斗，平常连话也没几句，一步步升为副总管，他虽是管事公公，却为人孤僻，生活简朴，做事勤勉，将宫中事务管理得有条不紊，平时也只有钻研音律这一爰好。董猛虽对他不喜，也是没拿他怎么样，毕竟他对董猛威胁性不太，一直相安无事。
佘公公感兴趣的是神曲！他几十年搜罗天下名曲，乐此不疲，眼下这个机会更不容放过！因为眼前这名乐女，就身怀一首神曲！
他左右瞧瞧，惟恐隔墙有耳地将声音压低几分：“珠儿，本公公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将你那夜弹奏的那首神曲的曲谱写出来，本公公想法放你一条生路。“
“你要相信本公公，本公公爱惜你是个人才，你如果愿意，本公公还可以将曲乐密笈传授与你……或者你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佘公公两眼放光紧盯着珠儿，几分激动地追忆着那夜情境:
那夜隐约有悠扬笛音传来，睡在床榻上的佘公公耳朵翕动，睁开了眼睑，眼睛不断睁大，猛然翻身坐了起来，一个箭步扑到窗前。
他听到了那曾冠绝天下惊彻京城的天籁之音！
他听到了万马奔腾战鼓声声激越而至！
只见朦胧月色之下，一名乐女在偏僻院角低首吹笛。
佘公公激动不已地迈开脚步，一把拉开房门，几分踉跄地奔了出去。
笛声嘎然而止，那名乐女受惊地抬头。正是珠儿的脸。
杖室里的佘公公从追忆中回过神来，几分期待地望着倚在墙角的珠儿。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他认为这场交易应该能成。
″珠儿，本公公说话算数，决不食言，只要你记下曲谱，本公公一定能让皇上赦免你的，皇上也一定会赦免你的……你才多大呀，这就死了太可惜了……把神曲带进土里太可惜了……″
珠儿还在想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失控，现在想来，从霞宁宫出来，她就心神不宁头脑昏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中了邪么？她再急于完成使命，也不会那样不要命地冲撞圣驾。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吐了一口气：“公公，我说了，我没弹奏什么神曲，我只是吹了一首牧羊曲。是你听错了。请公公告诉皇上，我要弹奏给皇上听。……”
佘公公恼怒道:“本公公说过多少遍了，你别痴心妄想了！……”
珠儿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她既悲哀又愤怒，在皇权面前，她的生命无法自己做主，但她的乐曲她可以自己做主，她要践行自已的诺言和使命！
眼见窗外夜色匍匐而来，一轮月亮升起，洒下清辉。佘公公更急了。他本以为在自己的职责内能将此案拖上一拖，可不知为何，皇后和东宫竟然都关注起此案，霞宁宫派人来说后宫不可松弛，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并收回了赏给珠儿的玉如意。东宫也传话说盛世当用重典不可姑息！一个字，杀！速斩速决！今晚便要行刑！这其中有怎样的纠葛原由，佘公公不用想也知道个大概。不外是怕牵连杨皇后和石崇！杨皇后不用说了，堂堂一国之母自是不容有任何污染，但石崇又算什么？特权荫庇投机取巧的红顶商人！凭着其父石苞的功劳骄奢霸道附庸风雅的官二代！佘公公轻蔑地撇撇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珠儿要见皇上，还可以理解，毕竟作为宫女谁不想攀尤附凤？她又要见石崇，则令人不得不怀疑。以珠儿来将石崇拉下马，可以说水到渠戍毫无悬念。也许，要改变策略，这是个突破口！
“石崇将军也和本公公交厚，他的事本公公不会不管的。他能求太子保你不死。”
珠儿茫然:“他能求太子保我不死？”
“他能！本公公这就去见他，你和他素不相识，你是无端受他连累的，但他不知你眼下的情况，只怕不会相信。“佘公公略作迟疑，道出了他的目的:“这样吧，你也不要写明什么，就写一句话。”
珠儿定定地望着佘公公。
“就写石将军救我这句话便可！”
佘公公循循善诱，在他设想中，珠儿只要动笔写下这句话，他便可在她昏迷中按下她的手印。有了这东西在手，他不怕石崇不来求他！对这个人，他咱有用得着的地方！
石崇啊石崇，你不是很有钱吗？这个案子少不得要你破点财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珠儿断然摇了头。“我为什么要他救！我死也不会求他！”
佘公公顿时泄了气，这个少女死到临头还这么倔，真是不怕死的！白费了口舌！
主意打定，他便收回思绪，目光又落在珠儿身上，心有不甘地问道:“本公公最后问你一次，你写不写下那夜所奏那首神曲？写，你就可以活。不写，本公公就救不了你了。”他口气变得严厉几分。
珠儿清晰地断然地摇了摇头。这些交易，郄是违背她本心的，她根本不会考虑。
如同盯着一个怪物，佘公公盯着珠儿怔立许久，他下了最后道牒，眼前这少女还不答应，也许她是真没吹奏那神曲？难道真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快就老迈了！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此女一心求死！她如果不是脑子进水水，就是真的疯了！如果不是疯了，谁会拒绝这举手之劳的交易？求求石崇算什么？鸣神曲又算什么？她又不会损失什么！而她却宁愿死！
太邪门了！太不可思议了！
失望怅然地怔立片刻，他长叹一声，终于一挥衣袖走了。
珠儿仍一动不动地微阖着眼睛，倚在墙角。她不是不想求生，但要她违背本心，她做不到！
杖室小窗外，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天上的月亮越来越明亮。
月光洒照进来，地上几分迷离。
珠儿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展现出一张泪光潸然的娇靥，脸色几分醋黄，五官倒是端庄。她睁大眼睛望着月亮，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见到皇上了，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就要死了，我怎么就要死了啊，什么惊扰圣驾，其罪当诛……我明白了，原来草民的命真的这么一如草芥，没有道理可讲……公公要我拿神曲交换性命，他是别有用心，而且，师父您说过，那首琴曲只弹奏给皇上听的……还有那个石崇，可惜我未能见到……我相信师父您说的，黑暗之中，会有光出现……”
她眸子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凝视着窗外那轮明月。
那双布鞋走到珠儿身边停下，佘公公抬起紧绷的脸。他现在心情非常着恼，董猛那边传来话，即日就对珠儿按规矩赐死。这对他来说也太突然了，她背后主使都没作核查，就急着将她处死，究竟想掩盖什么？
他思前想后，发现珠儿从霞宁宫出来就不大正常，显得躁动不安，但如果说是预谋行刺武帝，又似乎说不过去。因为不是他临时改走那条甬道，就不会遭遇圣驾。如果抓住这一点查下去，他也胱不了干系！他不由抽了口凉气。
如此看来，早早将珠儿处死，你好我好大家好！
盯着地上的珠儿，佘公公冷冷地开口说道：″依照晋律，惊扰圣驾，男剐女绞，更何况你有行刺皇上之嫌。你是自已找死，怨不得本公公。等天一黑，就要送你上路了。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的吗？”
低着头的珠儿一动不动，雕塑一般。清醒过来的她是懵住了。她什么也没干，只是撞见皇上的驴车，想完成为皇上弹奏那首琴曲的心愿！她也不清楚当时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失控，还嚷着要见皇上见石崇？！真是见鬼了！
那首琴曲自师父传授她以来，她无时无不铭记在心，甚至进宫后她也曾偷偷温习。这是她的心愿，更是她的使命！想到这一神圣的使命，她忘了身上疼痛和死亡的恐惧！
佘公公叹口气：“本公公好不容易发现你这个好苗子，从乐坊将你召入宫来，可才不到一个月，你竟犯下这等大罪，说吧，你有无受人指使？是石崇？是皇后？或另有其人？你耍见皇上要见石崇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公公我本没往这上面想，有你这样没带凶器的刺客吗？可人家董公公想了，非要治你死罪不可呀，还想拉公公我垫背……咳，你家里真没什么亲人了？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珠儿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几分倔犟。
佘公公踱了几步，从左边踱到右边，眼神边打量珠儿边想着什么。和王待郎张公公想的不同，他对此案是否牵连杨皇后和石崇并不感兴趣。作为老宦官，从曹魏时他就在宫里了，亲眼目睹司马懿司马炎如何夺曹魏统后宫。他以精通音律及宫中老人的优势，做好份内事，不拉帮结派，不掺和宫里各种宫斗，平常连话也没几句，一步步升为副总管，他虽是管事公公，却为人孤僻，生活简朴，做事勤勉，将宫中事务管理得有条不紊，平时也只有钻研音律这一爰好。董猛虽对他不喜，也是没拿他怎么样，毕竟他对董猛威胁性不太，一直相安无事。
佘公公感兴趣的是神曲！他几十年搜罗天下名曲，乐此不疲，眼下这个机会更不容放过！因为眼前这名乐女，就身怀一首神曲！
他左右瞧瞧，惟恐隔墙有耳地将声音压低几分：“珠儿，本公公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将你那夜弹奏的那首神曲的曲谱写出来，本公公想法放你一条生路。“
“你要相信本公公，本公公爱惜你是个人才，你如果愿意，本公公还可以将曲乐密笈传授与你……或者你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佘公公两眼放光紧盯着珠儿，几分激动地追忆着那夜情境:
那夜隐约有悠扬笛音传来，睡在床榻上的佘公公耳朵翕动，睁开了眼睑，眼睛不断睁大，猛然翻身坐了起来，一个箭步扑到窗前。
他听到了那曾冠绝天下惊彻京城的天籁之音！
他听到了万马奔腾战鼓声声激越而至！
只见朦胧月色之下，一名乐女在偏僻院角低首吹笛。
佘公公激动不已地迈开脚步，一把拉开房门，几分踉跄地奔了出去。
笛声嘎然而止，那名乐女受惊地抬头。正是珠儿的脸。
杖室里的佘公公从追忆中回过神来，几分期待地望着倚在墙角的珠儿。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他认为这场交易应该能成。
″珠儿，本公公说话算数，决不食言，只要你记下曲谱，本公公一定能让皇上赦免你的，皇上也一定会赦免你的……你才多大呀，这就死了太可惜了……把神曲带进土里太可惜了……″
珠儿还在想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失控，现在想来，从霞宁宫出来，她就心神不宁头脑昏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中了邪么？她再急于完成使命，也不会那样不要命地冲撞圣驾。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吐了一口气：“公公，我说了，我没弹奏什么神曲，我只是吹了一首牧羊曲。是你听错了。请公公告诉皇上，我要弹奏给皇上听。……”
佘公公恼怒道:“本公公说过多少遍了，你别痴心妄想了！……”
珠儿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她既悲哀又愤怒，在皇权面前，她的生命无法自己做主，但她的乐曲她可以自己做主，她要践行自已的诺言和使命！
眼见窗外夜色匍匐而来，一轮月亮升起，洒下清辉。佘公公更急了。他本以为在自己的职责内能将此案拖上一拖，可不知为何，皇后和东宫竟然都关注起此案，霞宁宫派人来说后宫不可松弛，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并收回了赏给珠儿的玉如意。东宫也传话说盛世当用重典不可姑息！一个字，杀！速斩速决！今晚便要行刑！这其中有怎样的纠葛原由，佘公公不用想也知道个大概。不外是怕牵连杨皇后和石崇！杨皇后不用说了，堂堂一国之母自是不容有任何污染，但石崇又算什么？特权荫庇投机取巧的红顶商人！凭着其父石苞的功劳骄奢霸道附庸风雅的官二代！佘公公轻蔑地撇撇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珠儿要见皇上，还可以理解，毕竟作为宫女谁不想攀尤附凤？她又要见石崇，则令人不得不怀疑。以珠儿来将石崇拉下马，可以说水到渠戍毫无悬念。也许，要改变策略，这是个突破口！
“石崇将军也和本公公交厚，他的事本公公不会不管的。他能求太子保你不死。”
珠儿茫然:“他能求太子保我不死？”
“他能！本公公这就去见他，你和他素不相识，你是无端受他连累的，但他不知你眼下的情况，只怕不会相信。“佘公公略作迟疑，道出了他的目的:“这样吧，你也不要写明什么，就写一句话。”
珠儿定定地望着佘公公。
“就写石将军救我这句话便可！”
佘公公循循善诱，在他设想中，珠儿只要动笔写下这句话，他便可在她昏迷中按下她的手印。有了这东西在手，他不怕石崇不来求他！对这个人，他咱有用得着的地方！
石崇啊石崇，你不是很有钱吗？这个案子少不得要你破点财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珠儿断然摇了头。“我为什么要他救！我死也不会求他！”
佘公公顿时泄了气，这个少女死到临头还这么倔，真是不怕死的！白费了口舌！
主意打定，他便收回思绪，目光又落在珠儿身上，心有不甘地问道:“本公公最后问你一次，你写不写下那夜所奏那首神曲？写，你就可以活。不写，本公公就救不了你了。”他口气变得严厉几分。
珠儿清晰地断然地摇了摇头。这些交易，郄是违背她本心的，她根本不会考虑。
如同盯着一个怪物，佘公公盯着珠儿怔立许久，他下了最后道牒，眼前这少女还不答应，也许她是真没吹奏那神曲？难道真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快就老迈了！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此女一心求死！她如果不是脑子进水水，就是真的疯了！如果不是疯了，谁会拒绝这举手之劳的交易？求求石崇算什么？鸣神曲又算什么？她又不会损失什么！而她却宁愿死！
太邪门了！太不可思议了！
失望怅然地怔立片刻，他长叹一声，终于一挥衣袖走了。
珠儿仍一动不动地微阖着眼睛，倚在墙角。她不是不想求生，但要她违背本心，她做不到！
杖室小窗外，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天上的月亮越来越明亮。
月光洒照进来，地上几分迷离。
珠儿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展现出一张泪光潸然的娇靥，脸色几分醋黄，五官倒是端庄。她睁大眼睛望着月亮，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见到皇上了，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就要死了，我怎么就要死了啊，什么惊扰圣驾，其罪当诛……我明白了，原来草民的命真的这么一如草芥，没有道理可讲……公公要我拿神曲交换性命，他是别有用心，而且，师父您说过，那首琴曲只弹奏给皇上听的……还有那个石崇，可惜我未能见到……我相信师父您说的，黑暗之中，会有光出现……”
她眸子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凝视着窗外那轮明月。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