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

    “你们怎么在这?任务怎么样了?”张明大吃一惊,他的脸色惨白,背靠着岩壁,右臂小臂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一截用一些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紧紧的缠着。漆黑的盔甲上沾满了血渍。他力竭了,满头大汗,胸腔剧烈的上下起伏。

    几分钟以前,他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便拖着残破的身躯到洞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外面有一只玛尔斯正追着两人跑,便招呼他们往这边跑。二人一闪躲进了他身后的洞里,张明左手持剑,半只右臂抬起,支撑着剑刃与那玛尔斯僵持起来。

    那是一只奇怪的生物,他的身形似虎却足足比虎大了一半,头似牛,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的鳞片,像熠熠生辉的盔甲,鳞片覆盖到颈部,上面则全是毛发,从毛发中伸处两只黑色的犄角。这只跑的并不快,不知什么原因右前肢受伤了还没恢复。张明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玛尔斯,他料想这只定是在今日刚受伤,玛尔斯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即使是除去四肢,也能在短短两天内长出来,要彻底杀死它只能把它的头部切成碎片,否则无论是怎样严重的伤,都会恢复如初。如同古老神话中的安泰俄斯一接触地面就会复活,玛尔斯或许也有什么神秘的特性,只是几百年里人类并没有发现。

    张明在毛发中找到它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玛尔斯犹豫了一下便朝张明扑来,张明大吃一惊,摇晃着身躯躲闪到一边,同时单手挥舞着巨剑朝那怪物的背部劈砍上去,像是砍到了什么坚硬的石头一般,张明震得虎口生痛。一击无效,他急速的往一旁躲闪开来,躲开了玛尔斯的第二次攻击。张明气喘吁吁,意识到此刻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取胜,全胜状态也只能将其砍伤逃跑,何况是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只小臂。他往洞口里缓缓的退了两步,心里盘算着若是玛尔斯扑过来,他便利用狭小的空间给它一记重击,倘若能够让其重伤,起码洞里的两个人有机会能够逃跑。

    “来吧,哥们儿,咱俩都是伤员,伤的地方也一样。”张明吼道,“来,看谁他妈的狠。”张明实际上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果能保全洞内的两个人,纵使自己牺牲了也没关系,他记得那两人的名字,一个叫段冲,一个叫王保,都没有受过任何的训练。倘若以他二人为诱饵,自己并非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可那种事,他张明怎么能做的出来。

    玛尔斯看着张明缓缓的往洞口便退去,并未急于发起进攻,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右前肢,用剩下的三条腿支撑着身体缓缓地往后退着。退到十米处,便停下卧在原地不动了。

    张明松了口气,眼前阵阵的眩晕,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身后一道并不大的力扶住了他的身子,他微微转过头,看到一张惊恐的脸,他记得那张脸,是王保。王保半个身子撑起张明,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枪尖,直直的对着远处的玛尔斯,他的嘴唇哆嗦着,拿着枪尖的手臂连同身子也明显的颤抖着。

    “行了,这畜生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来。”张明双臂顺势垂下,剑柄依旧在他手中牢牢的握着,剑刃摔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它在等自己恢复。”

    “我们能活下去吗?”段冲瞪大了双眼,他看着张明,像看着救世主一般,他的身体缩在黑暗里,眼睛里闪烁着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光芒。

    “你们怎么在这儿?任务怎么样了?”张明并没有理会段冲的问题,甚至没有朝他看一眼,只是被王保扶着坐在了洞口边的墙壁上,他心中的问题,似乎更加迫切。

    “任务详情还不知道,我们走散了。”王保惊魂未定,远远的看着那只玛尔斯匍匐在不远处,刹那间,他的心里再次被负罪感所占据,对于艾谭死亡的负罪感。

    “艾队呢?”

    “艾队他……”王保支支吾吾的,后半句话他没有想好怎么说。

    “艾队应该跟他们在一起。”段冲接过话茬,“东方强牺牲了。”

    张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来,至始至终他的眼睛一支盯着远处那双血红的眼睛,眼睛会暴露杀气,他必须时刻注意玛尔斯是否有攻击的倾向。而玛尔斯只是静静的匍匐在那里,偶尔抬起头望望天空,再看看四处,只是在面对洞口方向时那双眼睛略微有些变化,像是在观察一种奇怪的东西,如同狼在耐心的等待猎物放松警惕。或者说只是单纯的等待恢复,等待伤口痊愈。

    从那双眼睛里,张明捕捉到了一丝焦虑,转瞬即逝,但异忽明确般清清楚楚的透露给张明一个重要的信息——它好像迫切想要去什么地方,但这只是作为人类的推测。

    一边的王保与段冲对视了一下,段冲看起来有一丝的紧张,同时他也意识到刚才的回答似乎有什么问题,但那一切被迫在眉睫的危险摧枯拉朽般的摧毁并覆盖在厚厚的残骸之下了。

    “任务,任务,任务,任务。”张明喃喃道,他苍白的嘴唇上下翻滚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生火。”他吩咐道。

    天色渐早,太阳坠落在断崖的另一边,生火显然为时过早,可张明这会儿冷极了,大量的失血,伤口恶化的疼痛,长时间未进食,盔甲下覆盖着的潮湿的衣服这会儿一齐发挥了作用。他的手指僵硬,甚至连再站起来都难以做到。

    洞穴里,段冲找到了大量的枯枝干叶,还有一些燃烧过后的灰烬。看来张明在这已经呆了挺长时间,他准备了不少的燃料,足够他们撑上一时半会儿。很快火苗窜了起来,照亮了洞壁。

    火光下,段冲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

    “算着时间,他们这会儿应该到达佰鞑峡谷了。”张明忽然说道,他的心里最惦记的,只是任务。

    “峡谷峡谷。”段冲发起牢骚,语气甚至带些愤怒,“我们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

    王保吃惊的看了一眼段冲,眼神有些责备的意味。

    “小子,你还不懂。”张明冷冷的说道。

    “不就是没东西吃么,反正你们这些上等人又没什么影响。”段冲不依不饶的吼道,“穷人只配吃零草!”

    “冲!你别说了。”

    “我别说了?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干巴巴的等死吗?”段冲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嘴巴里整日挂着任务,对穷人你们有过一丝的怜悯么?出来采集零草不过是你们所谓获得荣誉的渠道罢了。其他的你们什么都不在乎,队员的生命?”段冲啐了一口,“哪有你们的荣誉重要。”

    张明听了只是笑了笑,笑的有些难看。

    “段冲!”王保抓住段冲的胳膊,“你吼有什么用?又不是他要你死。”

    “我只是想活着!”段冲歇斯底里的吼着,“昨天我终于报完仇了,终于等到要为自己而活着,等到抛弃一切痛苦拥抱明天了,可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他的脸上挂着泪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眼中透露出炽热的火焰让王保感到难以呼吸,整个人都像要被那眼神融化掉一般。那是一种宗教般的狂热,决绝的狂热,令人发疯的狂热。王保自认为了解段冲,可这会儿他竟觉得眼前这个情同手足的兄弟是如此的陌生。

    “冲,一定能活下去的!”王保哽咽着,坚定的看着浑身因情绪高涨而颤抖的段冲,他不知道段冲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但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送自己的兄弟去拥抱明天。即使这个兄弟是一个罪人,一个卑劣的杀人犯,一个曾经被仇恨所支配的傀儡。

    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这股兴奋感引导着王保去求死,悲壮般的死去,献祭般的死去。这种心情极大的冲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他颤抖起来,病态般的颤抖起来,并非由于害怕,而是自己心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情感。可当他回头望向那只虎视眈眈的玛尔斯时,这种感觉又迅速被迫在眉睫的死亡所覆盖,令他的牙齿又因恐惧而上下打颤。

    报仇?从段冲歇斯底里的吼叫中,张明抓住了这个字眼,但他并未立马表示自己的疑惑,他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迫使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段冲的情绪并未有平复的趋势,他冲王保吼道,但下一刻他便看到张明猛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王保也站了起来,二人正对着外面,王保偶尔扭头看看张明。

    “令人发指!”张明一边吐槽着一边努力的支撑着身体,“这东西恢复速度这么快吗?”他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眼前的玛尔斯迈着小步子向他们走来,张明眼前眩晕起来,他高估了自己的状态,此刻他几乎站不直了。没来的及说第二句,张明便轰然倒地。

    “啊!”段冲嘶吼起来,“快站起来!它跑过来了它跑过来了。”

    张明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想爬起来,奇迹没有发生。天慢慢的暗了下来,张明看着天空,一抹淡淡的灰蓝色,他感到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身后有个急躁的声音一直在冲他吼着,同时用手死命的拽着他想把他拽起来,这一切的感觉都淡淡的,轻轻的,所有的情绪化成了一团模糊的东西并且离他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张明想不起来。

    记忆里有浮现出那一块青葱的草地,一群孩子在那上面玩着什么游戏,瘦小的张明远远的看着,他慢慢的向那些孩子走去,走到跟前那些孩子突然停止了玩耍,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盯着他。

    “喂!”一名年纪稍大的孩子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他吃的很胖,满脸横肉,眼睛鼻子挤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的衣服,尺寸很大,更显得的他臃肿不堪,“穷鬼,滚远点!”他冲张明吼道。

    张明垂下了脑袋,他的脚上没有鞋子,脚丫脏兮兮的,长长的脚趾甲里被各种腌臜的东西填满了。转过身,又走回棚屋,蹲下来远远的看着那群孩子继续玩耍。

    “什么狗东西,脏死了。”那些孩子大声的嘲讽着张明。

    “你看他的衣服像不像是披着一块垃圾。”

    “再来我就揍他,你们说他那小身板能不能接住我这一拳?打个赌怎么样?”

    “算了吧,我连碰都不敢碰他,你刚才没闻到他有多臭吗?比大便还臭。”

    “哈哈哈,大便,大便。”

    那些话孩子肆无忌惮的冲张明吼着,叫他大便,此起彼伏,像是在比谁的嗓门更大。

    年少的张明所有的回忆都是呆在这片棚屋底下,捧着脑袋看着什么。他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瘦小,体弱多病。父母搭了一块小小的棚屋,给人擦鞋,可就连擦鞋,张明都没法做到。

    他的眼睛从来没有闪烁过一丝的光芒,对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没有感觉一般。就像他的身体,他的某些情感似乎也因营养不良而缺失了。父母并不疼爱他,也并不指望他将来能够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对于他们来说,张明是没有价值的负担,任凭这孩子怎样,他们都毫不在乎。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全城人都去参加了一场大会,当届城主祁川地准备组建探险队,需要大量人参加。这是一场动员大会,鼓动人们战胜自己的恐惧出城去寻找一种名为零草的植物。据帝都圣城的消息,这种草有着丰富的营养,少量的零草熬成汤可满足一个成年男子一日三餐的营养供应,甚至可以取代食物。就是说,只要带回这种草并在城内种植,就可以解决全城上下的食物问题,战胜饥饿。

    大会并不顺利,遭到了不少人以及教团的强烈反对。人们不相信真会有这么神奇的植物,几棵就够一个人一天吃的,起初他们猜想这一定是个相当大的植物,在后来看到城主张贴的零草样图时,所有人都愤怒了。图上只不过是个仅仅小拇指般大小的短小又漆黑的杂草。民众觉得受到了欺骗以及侮辱。而教团更是大肆宣扬这是高层的花样,让人们出城送死,以减轻人口压力,他们指责着这种行为,称其为不加掩饰的卑劣行为。

    祁川地并无任何的反驳,他知道,只有组建探险队,把零草真正的带回来,人们才能信服他。实际上探险队还是有人来参加的,一些富有冒险精神的年轻人,他们久久的被困在高墙之内,早就厌倦并想领略一下玛尔斯的恐怖之处了。

    第一支探险队在大会的三天后出发,城门处人山人海,张明挤在人群中,什么都看不到,他只听到城门吱吱呀呀的声响,那一瞬间整个人群都安静了起来,张明听到有很多人的肚子在咕咕叫,他自己的也在叫。人们安静的看着锈迹斑驳的铁链缓缓地滑动,城门缓缓打开一人高的高度。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两百多年来,这道门从未打开过。

    探险队共十八人,他们站在城门前,朝众人挥了挥手,接着便猫腰从那城门走了出去,紧接着城门缓缓落下。人们开始叽叽咋咋的讨论了起来,他们的心里痒痒的,在看到那扇城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东西在他们心里蔓延开来,是城外吹来的那阵风,那风吹动了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

    “啊!”城墙上尖锐的叫声引起了前面一部分人的注意,很快,像传染一般,所有的人都扭着脖子看着城墙上的某处。不一会,一个士兵带着哭腔趴在城墙上大吼道,“死了,都死了。”人群安静了几秒钟后,再次爆发出强烈的争吵。

    祁川地脸胀的通红,命人把那士兵拖下来。他三步并两步爬到了城墙上,眼前的一切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十八人倒在在距离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两只玛尔斯悠闲的在一边散着步,偶尔扯碎某人的尸体。那些人像布娃娃一般被随意的甩来甩去,绿油油的草地上,一片片红色像是一朵朵娇艳的鲜花。祁川地双手撑着城墙,努力站直了身子。

    事后,大量人联名让祁川地下台,认为他不配做城主之位,祁家的世世代代的荣誉毁在了祁川地的手里,人们骂他卑鄙,骂他冷血,诅咒他不得好死。另一边教团的说法似乎得到了证实,大批得民众加入倾兰教,人心向着倾兰教逐渐倾斜。

    “尊敬的主,让我们加入您的队伍吧,拯救拯救我们吧。”那些虔诚的人们跪倒在教团的大门前,为自己祈祷着,为妻儿们祈祷着。

    “不,我看到了你们有些人是虚伪的。”教团代理断然断然拒绝了这些人的请求,可他又接着说:“可我们的主是无私的,他会拯救相信他们的人,前提是要通过他的考验。”

    “一切的考验我们都愿意接受。”

    乌恒城一时间掀起了参加教团的热潮,连同张明的父母,也丢下自己赖以生存的擦鞋铺,每天都跑到教团大门前祈祷。对张明来说那段时间是黑暗的,他一个人盲目的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忘掉了饥饿,忘掉了石子烙在脚底上的痛苦,甚至忘掉了自己。

    “孩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叫住了张明,那人正是大占卜师。张明眼神空洞的望着那老人,他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那人要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张明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张明是吗?”大占卜师眯缝着眼睛,“这样很好,忘掉一切,只做一件事情。孩子,你有什么想做的的吗?”

    张明又摇了摇头。

    “嗯,很好,去吧孩子。”大占卜师摸了摸张明的头,“往前走,去找城主,城主你知道吗?我要你帮我一件事,去做人们的战士,去吧,孩子,祁川地会答应的。”

    那是张明故事的开端,也是张明人生的开端,去做人们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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