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一层层的露水打湿了段冲的裤腿,他弯腰轻轻的挽起一点,清晨透骨的寒风吹得他裸漏在外面的脚踝疼痛无比。他把头扭到东方,那儿一颗绚烂的天空之眼正缓缓地移动着,同时释放出光和热。

    “东方强也牺牲了?”

    “以一敌五,天神下凡一般。”

    “最后还不是死了。”段冲挥舞着手中那根染着血渍的枪尖往墨绿的灌木丛上打去,所到之处,叶子飞溅。

    “要不是他,肯定会死更多人。”王保微微叹息。

    “得了,今天已经是出发的第八天了吧。”段冲忽然走到王保面前,拦住了他,“可是,你到底见过几只玛尔斯?”

    王保依旧沉浸在队员牺牲的悲痛之中,艾谭,张明,东方强,这些一等一的好手就这么没了,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喊: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王保,我现在怀疑这外面其实就没有多少玛尔斯,就算以前有很多,这么多年来,它们大部分早就死翘翘了。”段冲慢慢地往后退着,一边退一边说,王保机械般的缓步跟着段冲。

    “你看吧,出行八天,一共见过一伙儿玛尔斯,虽然有七只,可也就这么一次。”段冲眯缝着眼睛,“守城时代该不会是个阴谋吧!其实人类早就能够战胜玛尔斯了,只是那些高官们固步自封,甘愿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墙后面,真的有这种可能!”他转身恢复到正常的行走状态,不停的在两只手间倒腾那根枪尖,似乎这样能抒发他内心的兴奋,因伟大发现而产生的兴奋。

    “怎么可能。”王保终于开口了,“下半年七支探险队全部失败,死了这么多人,难不成他们是走路摔死的?”

    “真有这个可能吧。”段冲眨巴眨巴眼,看着王保那张阴沉的脸,“也可能是因为那只钢铁怪物?他们都死于钢铁怪物的爪牙之下?”

    “别提这个了。”王保加快了脚步,把段冲略微甩在后面。一提到钢铁怪物,艾谭便又在他的心里死上一次,只是这次动手杀人的是他自己。他明白自己的谎言会让艾谭死都不瞑目,可他没有办法,难道要招出段冲吗?段冲全家都会被当成全城的罪人,在万人唾骂中处以极刑,虽然他家只有段冲和他那已经瘫痪在床的酒鬼父亲。

    太阳终于完全升了起来,暖洋洋的光覆盖着森林。林子里绝大多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在日光下光秃秃的,孤傲而又凄凉。王保清楚自己或许不该这么早替这种事情而烦恼,他们能否活着离开这森林回到城镇还尚未可知。可是,他依旧重视这个决定,即使在最后他没有机会把这个谎言说出来,他的心依然会被这个谎言折磨。说出真相还是保全段冲,其实他没得选择。

    “唉,等等我。”段冲蹦蹦跳跳的跟上王保,他的心情好极了,一扫阴霾,昨日的眼泪、悲痛、鲜血、唾骂、诅咒、谎言一如清晨的薄雾,随着太阳的升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朝着西方走去,那里是乌恒城的方向。乌恒城是一座古老的建筑,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五百多年前,开拓者李豪杰在乌恒城建国,这里是乌恒国的第一座城市,也是洪水计划的实行地。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开拓者先后又建立起了圣城(如今的首都),位于大陆东方的大藏城,圣城以北的沙洲城,以及最南边地势险要的邺陆城。最鼎盛时期,各个小镇如雨点般夹杂在这些大城市之间,不过那都是守城时代以前的事情了。

    “朝着西走,不一定能回去。”王保迈着酸痛的小腿缓步爬过一段小小的坡路。

    “以前不是说,无论在大陆的哪个角落,往西走准能看见乌恒城吗。”

    “那都是守城时代前的事情了吧。”

    “你说为什么玛尔斯要逮着乌恒城下手?”段冲摘了一片青翠的叶子,含在口中,“现在乌恒城还不如以前的十分之一大,老子真想体验一把以前的繁华。”

    “不如以前的十分之一大?你听谁说的?”王保有些吃惊的看着段冲。

    “焚书计划以后,城里出了好多说书人,你没注意到?”

    “不知道,我爹的活儿天天都干不完,哪有那闲工夫。”

    二人坐在一堆略高的小丘陵上,一边仔细打量着地势,一边注意林子里的动静。远处有一段绵延不绝的高耸的峭壁,仅有二三十米高,从光秃秃中的树枝中,看的十分清楚,此外到处都是乔木林。太阳此时已经划过弧顶,往西北方向坠落。两人长时间未进食,此时都饿坏了,所幸一路上没有见到玛尔斯。

    “哎哎,咱们队里的那个女的,他就是靖倾的女儿啊。”段冲饶有兴趣的谈论着,“不会吧,我们在一起一个星期了你都不知道她是谁。”

    王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实际上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一直装着不知道。有关焚书计划,他也听人详细的说过,装着不知道的原因仅仅是他不爱议论别人,好也罢,坏也罢,都与他无关。

    “你说说他爹,听说以前是个穷光蛋,后来因为这个事得到教团的重用了。一路平步青云,”段冲仰着脸,“发了,发了,发了啊。”他不停的嘟囔着,“这人绝对不是个笨蛋,相信他笨的才是真正的蠢。”

    “得了得了,你也发你也发。”王保岔开话题,“回城后能拿一大笔佣金,虽然任务失败了。”提到任务失败,他的心里情绪转化的很厉害,一下子落进冰窖似的,“城主不会亏待你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又想到了秦悠悠,一时间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说实话,今年城里有些异样。”段冲忽然认真了起来。

    “什么异样?”

    “我也是听人说。”段冲挪了挪屁股,正对着王保,“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一关,我杀了艾谭,极大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副队林时泽是个有钱的阔少爷,任务成功与否我想他根本不会在意。”他眼睛直直的看着王保的眼睛,尽可能表现出真诚的样子,“可是,艾谭毕竟害死了我哥,我不能不去报这个仇,昨天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一时间……”

    “别说了。”王保打断了段冲的话,他此刻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你说的异样是什么意思。”

    “异样。”段冲似乎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内心不免掠过一丝兴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人好想要准备造反。”

    “造反?”

    “只是听说,不管这次行动是否成功,都会有人造反。”

    “为什么造反?”王保似乎听到了很新鲜的事情,他略微有一些吃惊。

    “穷呗。”段冲顺势躺在厚厚的叶层上,双手枕着头看着天空,“还能是为什么,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一切意义的前提是要活下去。”

    王保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乌恒城现在有三种势力,其一是以城主祁高剑与大占卜师为首的军队方面,是乌恒国正统的势力,人数虽然不多,可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敢于挑战乌恒国的威严,这似乎是大家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其二是教团势力,教团名叫倾兰教,至今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守城时代之后,该倾兰教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一举发展成了大宗教,目前五大城里均有大量的信众。其三则是民间的三大家族,分别是艾家,秦家和林家,三家垄断了城中所有的市场,地位自然无可撼动。

    祁高剑自不用多说,祁氏一脉祖上是开拓者的发妻祁皇后,早在乌恒城建立以前,他们就生活在这片位于西部的土地上,祁家世世代代都为国效力,乃是国家最忠心的仆人。而他身边的大占卜师多少就有些传奇色彩,相传他已经两三百岁,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曾经凭借一手占卜术游历了整片大陆,一生无欲无求,每天都喜欢坐在城楼前痴痴的看着天空,偶尔也帮人占卜一些事情。大家都很尊敬他,爱戴他,都传说他知晓未来,实际上,本次行动的最大依据也是通过大占卜师的占卜得来的。

    王保记得小时候父亲和他一起去占卜过事情,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头发眉毛胡子全都是白的,披着一件大大的羊披风,眯缝着眼睛,脸上爬满了褶子。头发和胡子上用一些彩色的小绳子扎成一个个小辫子,每个辫子上都系着小铃铛,随着他身体的摆动,那些小铃铛便轻轻作响。占卜时便弯下腰来随意在地上抓起一把土,他的年纪虽大,可身体却十分硬朗,牙齿虽有一些脱落,但大部分都还在。他会笑着让你问他手里那把土问题,问完之后便张开手,让土随着风儿随处飘扬,当最后一丝尘土也飞走之后,答案便已在他的心中了。

    至于倾兰教,王保对其了解甚少,刚才段冲所提过的靖倾便是倾兰教的一份子,虽然他现在成了城中人人都痛恨的蠢材,但依旧成了倾兰教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据说倾兰教等级森严,他们宣称某天整片大陆都会毁灭,届时会有一个神圣的人,他的身体里流着最高贵的血,他会带领大家渡过难关,拥抱一个新的世界,那时人们会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总之靠着自由这两个字眼,倾兰教吸收了很多人,日益壮大。不过也有一些传言,说倾兰教大部分的重要官职都是子承父继,这当然是个奇怪的谣传。

    “你有没有听到。”

    段冲突然打断了王保的思考,得以让其回过神来,“听到什么?”

    “嘘。”段冲把食指放到嘴边,接着竖起耳朵倾听林子的声音,接着他又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听见有人的声音,刚才好像叫了一声。”

    “人?难不成是林时泽他们?”王保心里想着,努力听着周围的声音,可并没有听到段冲所说的人声。

    “感觉是那边。”段冲指了指不远处那段高耸的峭壁,“就在那边,应该没错。”说罢,段冲站起身来朝峭壁那边走去。

    王保虽然什么都没听到,还是一言不发的跟着段冲往那边走着。峭壁距离只有几百米,但林间并没有路,绕过粗壮的树枝,跨过一些低矮的灌木丛,有一些还长着刺。他们花了一番功夫,才接近那片峭壁。眼前的峭壁绵延不绝,在远处便看不到尽头,走进了更显得高大,背阳的石头上长着大片的青苔,石头的形状千奇百怪,有一些图案看起来似乎像人为砸出来的。距离峭壁一二十米的地方,只剩下稀疏的杂草丛从巨大的石头缝隙中钻出来。二人沿着峭壁向两边望去,在左边一段,竟然发现了一个洞口。

    “喂喂。”段冲小声的说,“该不会是这里吧,希望我没有听错。”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王保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干后面,看着远处镶嵌在峭壁中的洞口。那洞口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高两三米,宽度足够三个人并排走进去。远处看那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他的心里愈发的紧张了起来,“你说,这该不会是玛尔斯的家吧。”

    段冲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心里也没底,“不会这么倒霉吧,该不会是玛尔斯把人抓进去吃了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王保眯着眼看着洞口,忽然有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洞口角,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根长长的东西显然不是石头,他仔细的看着,猛地看出来了,那似乎是一截剑柄。

    他把发现指给段冲看,段冲一口咬定肯定是剑柄。

    “我们往那边绕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吧。”王保提议。

    “要真的是玛尔斯的洞口那怎么办?”

    “这样,我去看看,你等我手势。”王保下定了决心,“我举起一只手就代表安全,两只手你就赶紧跑。”

    段冲点了点头,看着王保猫着腰从一颗树后跑到另一颗树后,等他足够能看清洞口里面的东西时,段冲的心里紧张了起来。幸运的是,他看到王保远远的朝着这边举起一只手。他松了一口气,从树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可刚走出去没几步,王保又举起了另一只手,他的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听到王保大吼,“后面,快往这边跑!”

    一股阴森的寒气直侵脊骨,段冲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拔腿就向着王保那边跑去,他觉得腿有些沉,左边大腿的筋隐隐作痛,可那都没什么,周围的树干和不远处的峭壁不断地消失在他的身后。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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