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门家大房的老三门玉廷死在朝鲜战场是10年前的事情了，具体是死在哪里、怎么死的、具体有哪些英雄事迹，是走着走着就被炸死了，还是睡着了被炸死了，是冻死还是饿死，是堵了抢眼还是举了炸药包，具体什么时侯死的，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反正就是抗美援朝的烈士。死了的门玉廷活成了门家的活招牌。在街上横着走的梦生子是在他爹门玉廷随部队走了以后出生的，是遗腹子，所有的遗腹子都叫梦生儿。梦生子他妈作为烈士遗属的守寡多年把梦生子养大的，梦生子作为烈士遗属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一直到了10岁，放学回家得吃几口奶。

    二月二之后实在是没粮米了，全村都没有粮食了，那家所有能放一丁点粮食的地方都被翻了一百多遍了，榆树皮扒光了，地里的甜根儿挖没了，那二太太椅子上屁股垫里陈年的艾草也被搜出来煮水喝了。

    烈士遗属梦生子他妈没奶水了，梦生子嘬的再怎么努力就算是把他妈嘬的抓心的疼，奶水也出不来了。这下全村都对不住梦生子了，全村都亏欠了烈士的儿子。她妈在街上哭，在村部哭，在地头哭，在所有有人的地方哭，“我恨我自己个儿啊~我恨我自己啊~我不争气啊~，嘬不出来奶也嘬不出来血啊~烈士的儿子就要饿死了啊~烈士的儿子快要饿死了啊~……

    管老栓在家说：“应该让那先生拉着胡弦儿配上，这大鼓书唱的和办白事儿没啥差别。”被他老婆子堵上了嘴“你这老不死的，谁敢说门家人啊，老大是派出所所长，老二是工人，老四在供销社，个顶个有权有势，你想早死别连累孩子们啊！”老管不出声了，老婆子倒是开了话匣子：“哎，你说门玉廷不是结婚那天后晌就被叫走了吗？你说洞房没？这梦生子……”“住嘴，刚才还说我涅？”老婆子讪讪的笑了。

    梦生子的妈干嚎几天下来没哭来粮食，倒是浪费了自己攒下的劲儿，实在是不划算。不过梦生子每天睡觉前还是要摸着才能睡着，看着睡的踏实的儿子，她妈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于是大鼓书嘎然停止。碾子营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是比往日更加平静，大家都要攒着点力气用来抗饿。

    四清开始以后，那家倒的霉也越来越大了，工作组在村里场院，支起一口大锅，煮了那二先生的墨，那股子味儿呀，臭香臭香的味儿飘的很远。那家的人排着队在场院里看，必须看，台上的人说什么他忘了，台下的事儿也全都忘了。那天开始他看见了一个人，那家的大丫头那雪梅。打小就认识，但好像是今天才真正看见那雪梅。那雪梅皮肤像雪一样白，也不是，像白面一样白，也不是，比这两样东西可透亮多了。别人太阳一晒都晒黢黑，那雪梅不一样，太阳下晒得粉红粉红的，像朵花儿一样。这样的皮肤要是能摸一摸不吃不喝也饱了吧。那天晚上他和他妈说，以后睡西屋了。就上炕拾掇褥子。他妈：“那还得烧两铺炕，哪有那么多柴火啊？“他说：“我的炕不用烧！“他妈半怒半乐着：“傻小子也不能睡凉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