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学的那天一早胖门儿和三神仙都到他家来找他了，“三神仙，你不是没考上吗？”三神仙嘿嘿嘿的乐：“行止他爸去找了学校，说有个什么九年教育，学校必须得收我。我就有学上了，哈哈哈，我爸说那就再让我混搭两年!”

    上了初中，包兴来发现，其实老师教的也行，老师爱教那些学的进去的学生，如果全班都不怎么听课，老师也就不怎么上心教了。有问题问老师的时候，老师都挺使劲的给解答问题。就是有些方法不如行止回来告诉他的简单。

    初三快毕业的那年，风很大，土也很大的春天里的一天，回到家，炕桌上放着一盘炒花生米，一壶酒，他爸这是有啥喜事啊？“三儿，过来，做这，”他爸在炕尖上，指着炕稍的位置。从小到大自己不是一直做这个位置嘛！“三儿，你给你爸挣脸啦！”包兴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儿，你们学校今儿找我了，校长都见我了哎！问我你考哪个学校哩!说想给你报几个好点的中专试试，没准儿啊能去省里上呢！”滋喽一口酒，“三儿，你爹这辈子想都没想过哎，儿子能这有出息？！”包兴来心里一惊，“爸，你咋儿说滴啊？”嘎嘣嘎嘣的嚼着花生米，笑么滋滋的。她妈端着一大碗熬土豆片进来，“你就快点说吧，别让孩子着急。”“儿子，中专！出来就吃商品粮，就是公家人啦，就挣钱啦，上个高中还不一定考上，考不上啥也不是啊，儿子！”包兴来没说话，嘴里的馒头有点嚼不动。“儿子，老师说，上个好点的中专，将来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啊，校长说了，你很有希望啊！”包兴来喝了一口米汤往下顺顺，没说话。“三儿，你说说吧，你别不说话啊。”她妈看着儿子有点着急。包兴来想说自己就想上高中，可是又说不出来，没法说，水泥厂嫌弃爸老了，不让入股，铁厂的活儿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两个嫂子动不动就来搜刮，三个侄子侄女天天也在家里吃喝。家里真是太困难了，上高中，每个月怎么也得四五十，自己吃的多，要是真吃饱了，估计得七八十，哪来的钱啊。老来得子，老来得子的难谁又知道呢。“爸，你和学校老师看着报吧。我都行。”

    出门往东，顺着小学的外墙到了那二爷的院子，蹿进了院子，过了桃树，绕过花墙，原地起跳摸下了钥匙，三年没来了，钥匙竟然还在，打开门，抬起砖坯，这砖坯子哗啦，酥了，碎了，从里面挖出二胡的盒子，用衣服袖子擦擦，抱着跳下地，一拉凳子，哗啦，破凳子散架了。包兴来的绷着的心也散架了，抱着二胡蹲在地上，无声的痛苦，小声的痛苦。小时候放声大哭，现在怎么也放不出声音，他咬着下嘴唇，借着微弱的月光，擦擦二胡的盒子，再抱进怀里，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真想变成小时候的胖门儿吧，想哭就哭，多痛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拿着二胡出来。放在这里不安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房子再塌喽。上了墙头就看见三神仙和胖门儿在下面呢，“你们俩咋儿也来了？”“扑腾”跳下来。“你咋儿吧二胡拿出来了？”“炕都快塌了，别哪天埋里头。这是咱四个人的秘密，藏哪啊？”三神仙说：“咱仨都不会拉，等行止回来给他吧。”仨人往西走，快到胖门儿家了，胖门儿说：“兴来，我家让我上技校，想着等将来找机会进我爸他们厂子，三神仙回家养牛。都知道你想上高中，考大学，我和三神仙帮不上你，心里也挺难受的。实在不行，你就上中专吧，我还考不上呢。”包兴来说：“嗯，我知道了。”三神仙也没精打采的，“要是能发个财就好了，我供你上学。要是能不让我放牛就好了，可我就是个捡牛粪的命。”

    进了东屋，她妈说：“等了你半天了，你抱着个啥？”“妈，这是别人的东西，我放在箱子底儿，你千万别给弄丢了啊！”藏好了二胡，“等我干啥？”他爸干咳了两声，“我没说完你小子跑啥？”包兴来坐在炕炕沿上没说话，上中专很怕，上高中也很是难。他爸接着说：“我和学校说了，上高中，考大学！”“啥？！”包兴来站在地上不敢相信听见的。他爸乐了：“供你上高中！”包兴来又惊又喜：“爸，为啥？”他爸拿着烟袋锅子高抬手轻落下，打了他的脑袋瓜子，“为啥?没有为啥，你好好上我就供，我要是也能供出一个大学生来，给你爷爷上坟我都怕，怕你爷爷笑出声儿来！”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爸妈也不容易了，等自己上班挣钱了一定得好好的孝敬他俩，不让怹们干活了，就像二先生和二太太，好好在家里养着。高中，考上一中是不成问题的，能和行止一个学校了，想想都高兴。想起行止，就想起了梦生子家的三丫头，那天她看行止那个眼神儿，嘿，别说，真来劲！现在想来，这丫头喜欢行止，应该是从小就喜欢把，小时候傻了吧唧的看不懂，小时候逃学回来这丫头总是他们递纸条，四个人里谁离得近就递给谁。初中她去了娘娘庙，平时不咋见的着，但是只要是行止回来，她总是能出现。这丫头，太岁他妈了，人高马大，粗手粗脚，细眉细眼一张大嘴。在看看行止，个头不矮，可骨头比一般人细，身体很薄，有点身单力薄的意思。假如行止穿上一件电视里的长衫，那，翩翩君子。三丫头和他要是站一起，没法看啊！想想都可乐。就是那个眼神儿吧，要是有个丫头对自己这样看一眼，那……想着想着包兴来的身体又有了很澎湃的反应。

    这个暑假除了干农活儿，就是和行止一起复习英语，自己的英语和行止的差距巨大，只好早晚使劲儿地背，大段大段的背诵。

    进了8月份，在三神仙的要求下，四个人漫山遍野的起蘑菇。松蘑、肉蘑、柳蘑、杨蘑、黑锅底蘑，不认识的就问三神仙，三神仙这个名字也没白叫了这么多年，不管什么蘑菇，不管什么药材，什么野花、野草、野菜的都认识。万里无云的一个中午，爬上了俊青山的断崖，三个人在涯边，看着远处深深浅浅的绿色的波浪，高高低低的山坡，下面片片的野花，包兴来说：“这山川大地和我一样，都是疤痕体质。你们看石头场，石灰窑，把这山伤的多难看！”胖门儿说：“你说的挺对。可是没有这些不是得更穷吗，总比穷强吧。”三神仙在后面插话了：“没有水泥厂之前，坐在这啥样？炊烟从绿树里钻出来，被风吹的弯弯的越来越淡最后消散，你在看看现在，你还能看见啥？灰突突的啥也看不见。我家的杏都没法吃，洗都洗不干净，一层水泥面子！咱小时候吃杏儿谁还洗呀？”胖门儿等不及三神仙说完就乐了：“你这文采咋这好呢？考试的时候你咋不这样写作文？不然很能考不及格？”三神仙说：“考这个我也写不出来，和你们说行，拿起笔来我脑子全是浆糊。”包兴来说：“三神仙，你也来坐会儿吧。”“不，就着湿把这些蘑菇摘干净，晒干了，才有个好卖相。行止都半天没说话了，你想啥呢？”包兴来和胖门儿都看坐在中间的行止，行止说：“我在看那边的飞机场，怎么好些天没见飞了，也不夜航了呢！”包兴来说：“你不在家都不知道，这两年老出事故，有是撞山又是掉村里撞人，听说这边的部队要撤走了。这飞机太破了，我哥说他小时就是这些飞机，现在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些破飞机！”胖门儿也沮丧的说：“看夜航是咱们的美好记忆，以后再也没有了。”行止幽幽的说：“我想学造飞机的专业。”胖门儿说：“你学吧，反正你学啥都能学会，做点好飞机，咱们到时候看你造的飞机夜航！”“这是谁干的？！”三神仙在后边质问。三人回头看，回身坐过来，三神仙生气的举着一棵草，行止说：“我。你不是说这个是黄芩吗，我就给抠出来了。”三神仙拿着黄芩抽了行止的脑袋一下：“亏得你家以前还有药铺，一年果，三年秧，五年根，这是今年的新苗！这还是你太爷给咱们说的呢！”行止左右看看：“我太爷说过吗？”左右那两个也是一脸的懵。“噢，对！我太爷是给咱讲过，可我也不认识什么样的是新苗，什么样的是老苗啊？”四个人都笑了，因为有个秃顶的小学老师姓苗，都叫他“老苗”，“老苗没苗啊！”几个人疯乐了一会儿，三神仙沮丧地说：“说来说去，咱四个，就我是一个没出息的，就是个农民的命！”胖门儿说：“不放牛你想干啥？还能闯荡江湖啊？！”包兴来乐了：“要不，把你家的牛卖了换成马，咱们仗剑闯天涯？”“哈哈哈哈……”四大高手又想起小时候的乐子。

    终于平静下来喘口气儿了，行止说：“还是别江湖了，在武侠的世界里开个店太难了，天天被砸个稀巴烂！”“哈哈哈”包兴来笑着问三神仙：“你笑啥？”三神仙嘿嘿的乐着说：“那我家的大败家可就真的败家啦！”一阵子的爆笑之后胖门儿说：“我爸说你哥大败家新开的饭店生意挺好的呢！”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听见有人声，往下一看，包兴来乐了。梦生子家的三丫头和三四个丫头一起吭哧吭哧的上来了。下山的时候一边找蘑菇一边有说有笑的，大胖门儿很多嘴，提议，以后暑假都一起出来起蘑菇。大家上的学校都不一样，技校的，一中的，蒙族中学的，回族中学的，还有上镇里中学的，平时难得见。话虽不算况外，可是包兴来就是觉得大胖门儿一定是喜欢上了谁，不然不会这么积极！不过这个提议挺好的，小时候傻了吧唧出去跑，特别讨厌有丫头们跟着，叽叽喳喳，慢慢腾腾，现在挺喜欢听这些叽叽喳喳，恨不能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