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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开学前十来天,那家几个老师一起,教数学的、教物理的、教化学的,找包兴来和行止聊了一次,分析了两个人的成绩。让他俩知道自己在全市的大概排名,在全省的大概排名。听完以后包兴来一身冷汗,还以为自己在年级排名第十七挺美的呢,毕竟八个班呢,原以为自己肯定能考个好大学,使使劲没准能和行止考到一起呢。没想到形式这样严峻,稍微一放松就啥也不是了。按老师的说法还要细分,关注自己到底擅长物理里的电学还是力学,化学里是有机、无机还是生化,将来才知道报什么专业。这些自己从前什么都没想过。高二是拉开距离的一年,所以俩人高考前最后的一个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临行前,那中辞对他俩说:“以后别做饭了,一年至少要做一麻袋的题,没那时间。打饭多打点,挑好的吃。每人每天至少要吃两个鸡蛋,下了晚自习再去学校门口买个煎饼果子。兴来,多几块少几块的别计较,就算是你们家没钱,我也把你供出去!何况你爸每个月不少给你钱。”

    路上行止和他说,他九叔去香港工作了,能赚很多很多钱。给他很多生活费,够两个人好好吃,吃到毕业的。“兴来,这些钱也不是我的,将来咱俩挣钱了,再给我九叔不就得了。”包兴来想起那年老九用身体挡住的旋风,用五十块钱买下的鸡。

    中秋吃了化学那老师家的排骨,月考后吃了物理那老师家的饺子。月考的成绩下来,行止年级第二名,包兴来年级第十一名。包兴来心里有点小窃喜,可行止毫无波澜的样子,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说。除了班里安排的统一的习题,为了解决考试里的失分,两个人每天夜里加了90分钟的失分题型的练习。即使在星期天的午后,房间里除了两人均匀的呼吸声,就只有笔尖划过卷子和练习纸的沙沙声,在摞满了一沓又一沓的卷子和书本的书桌上埋着他们的肩膀和头。

    每到风有点锋利的时候,他就想起小时候穿个破黑棉袄漫山遍野的跑,一路狼烟、一脸泥水,跑起来总能有种畅快感。以前干活累了,玩儿累了,睡一觉就蒸发掉了,如今连续一个多月每天都学习十二、三个小时,特别想念身体的累,所以每天课间操结束以后包兴来都绕着操场猛跑两圈,出一身汗松快松快筋骨。

    跑步的时候他想,行止能设计飞机,我要是学个机械,或者考个飞行员也是不错的,对飞行员多帅。跑了两圈回来和行止他们班一起踢了几脚毽子,因为走读,班上的人还认不全,但是因为和行止总是同来同走,很多人都因为尖子生那厚城而认识了他,也许还有一点儿行止说的原因,他姓那,学校里好几个姓那的老师。加上自己有点运动的天赋,毽子踢得很漂亮,大家还是挺欢迎他的。

    第三四节课是语文,正讲议论文里要有理性思考,班主任那老师敲门进来,找包兴来。不明就里的包兴来出来以后,那老师说:“你爸在铁厂被烫伤了,县医院没收,已经去钢厂医院了。”包兴来心里一沉,“我爸现在怎么样?”那老师眉头有点紧:“不是我接的电话,电话那头也说不很清楚,既然是村里来的电话,可能情况不太好。我现在送你去车站,走吧。”

    坐在那老师飞快的自行车后面,包兴来急得要死。县医院没收?那是不是很严重?到了车站,那老师急急的买了车票,“开车还有12分钟呢,这点钱你先拿着,出来的急,也没带多少。下了车你还要倒车,钢厂医院还有点距离呢。”“那老师,县医院为啥不收?”那老师拍拍他的肩膀,“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钢厂医院更擅长治疗烧烫伤。应该有这个因素。你到了看看什么情况,真有什么事儿,得能挺住,你是大小伙子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什么需要就说话。要是不严重就回来上课。”

    一路上问了无数遍什么时候到,说了好几遍能不能快点。终于到了站,打了一个摩托车,到了钢厂医院。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你好,刚送来一个,叫包瑞福,在哪里?”这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看了看他,“你去右边急诊问问。”急诊,急诊,急诊,对,看见了,两个红字“急诊”,“大夫,包,包瑞福,在哪里?”“你问里边的大夫去,我又不是大夫。有病吧?”“大夫,大夫,包瑞福,在哪里?”“包瑞福?啊,还在手术室呢。往前走就是。”走廊的尽头,蜷在椅子上那个应该是妈,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那个应该大哥。手放在妈的后背上,“大哥,爸怎么啦?”“仨儿哎~”他妈抱着他痛哭了起来。大哥看看他又低下了头。站在妈身边,心里一沉,一手搂着妈的头一手搭在妈的肩膀上,“妈。”他妈抱着他一边哭一边没头没尾的说“你爸没了腿啦还不知死活呐!”旁边的两个男人过来问:“你是仨儿?”扶着魂不附体的老妈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和那两个人往外走了十来步,“我爸怎们样?”那个男人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你们家里头属你有文化,你要冷静点,出了点儿事故,铁水撒在了腿上。腿是保不住了,有点危险,正在抢救。”包兴来有点懵,问:“你是谁?”另一个男人说:“这是我们厂长。”包兴来楞了有一秒钟,上去就是一拳,也不知道是打在了哪里,那人应声倒地,包兴来骑在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衣服领子,一拳头,一拳头,再一拳头,没人拉的住他,就是想一拳一拳的打死这个人。楼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人,包兴来被生生的抬了起来,“你说的轻巧,什么叫出了点儿事故?什么叫有点儿危险?你爹要是躺在里边你冷静的了吗?保不住腿的是我爹!”撕心裂肺的喊,把从小到大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疯狂的往前挣扎。直到被老妈抱住“仨儿啊,先问问你爸咋样了吧!”乱哄哄的一阵子算是停了下来,除了老妈的话,包兴来感觉听不清其他人在说什么。

    手术室里出来人的时候,和大哥一起搀着老妈围了上去,“家属跟着我来一下。”“大夫,我爸怎么样啊?”“等一下详细说。”跟着大夫进了一间会议室,两个大夫挨着坐,包兴来挨着大夫,老妈挨着包兴来,大哥在老妈另一边。刚才被包兴来打的那两个男人也进来了,坐在了长桌的另一边。包兴来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捂着腮帮子肿着眼睛的,那人扭头只看大夫。大夫开口:“你是家属?”包兴来点头:“这是我妈,这是我大哥。”大夫说:“目前已经截肢,膝盖向上15公分。”老妈瘫软的靠在了包兴来的肩膀上。“严重的烧烫伤,目前还在麻药过程中,患者还没有醒,等一下会从手术室推出来,到单独的病房做清理伤口。身上还有很多局部的烧烫伤。家属,”医生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重点看着包家三个人,“家属,不能进去,我们需要清洁的环境。”老妈虚弱地说:“大夫,你救救他。”大夫:“我们一定会尽全力,需要持续用药,根据后期的情况,有可能还需要输血。很危险,虽然做了截肢,这两三天以内还是十分危险的。即使过了这几天,后期也还是很危险的。可能会引起全身性的感染,肺部并发症,心、肾功能障碍,脑水肿,溃疡,等等吧。这是病危通知书,家属看看,签字吧。”“刚才我们不是签过字了吗?”大哥探着上身说。“刚才是手术的,这是个术后的。以后如果在出现什么情况,还会有病危通知。老妈从肩膀上掉了下来,“妈,妈!”两个医生架着老妈到旁边的处置室,包兴来无力的跪坐在处置室门口,妈,你一定要好好的,要挺过来啊。手术室那边有了动静,包兴来连爬带走趔趄几步跑到跟前,护士用床单拦着大哥和他,“别靠近,别造成二次感染,远一点。”“我爸怎样啊?”大哥乞求着护士,“生命体征还算可以,没醒呢,你看也白看。我们赶紧处理伤口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让一下吧!”

    老妈被注射了葡萄糖以后,和他哥俩一起在门口等在处置室门口。似乎等待了一生,二哥来了,堂哥来了,二叔来了,姑姑来了。那两个医生带着他的板夹出来,叫家属又到了会议室。消失了的那两个铁厂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一屋子人围着两个医生。医生慢吐吐的开口了,大致意思就是烫伤的环境很复杂,车间里有有毒有害的、不清洁的物质,且热气已经侵袭了呼吸道和消化道,炎症会造成感染。体液渗出的现象,除了之前说的并发症以外,还会造成败血症,总之就是很危险,很危险。铁厂的那两个人趁着大家七嘴八舌的问,悄悄地走了,包兴来扫了一眼,那人鼻青脸肿的。

    看见可怜的老爸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悲凉劈开脑门侵蚀全身心。半截老爸裹着半身纱布,没裹着纱布的地方,星星点点的也有伤,烫烂的腐肉被割掉,一块块的鲜红揉搓着自己的心脏。“大姑,你要是忍不住,我陪你出去哭吧,在这里哭影响我爸的心情。”二叔也低吼,“嚎什么嚎!”老妈倒是忽然挺了起来,和老爸说:“没事,医生说了,养些日子就好了,就落下点疤瘌,啥都不影响。”老爸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只用眼睛交流。

    过了好一阵子,二叔找大哥二哥和包兴来说:“铁厂给交了1万块钱的住院费,我问了一下,可能够花上个十多天的。没脱离危险,你们仨这随时都得注意啊,这得好好的伺候。我回去去水泥厂给你们俩请几天假,仨儿学校用请假吗?”包兴来摇头:“不用。”

    老爸不能吃饭,靠输液补充点能量。插着导尿管,也不需要伺候屎尿。是要隔一会儿用湿棉签擦擦嘴唇。大部分时候老爸都是闭着眼睛,只有叫他的时候才勉强的睁开一会儿。夜里大哥二哥挤在靠窗户的病床,包兴来和老妈挤在另一边的病床上。后半夜包兴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大哥正在招呼护士给换药。老爸的嘴唇干裂,一道道的口子。包兴来很郁闷:“怎么就一宿的功夫就裂成这样了呢?我去问问医生。”他妈叫住他:“仨儿,烧伤烫伤都上火,你爸这更得上大火。”“妈,那怎么办啊?”二哥不耐烦的说:“问妈?妈知道?这不是在医院呢吗?!大家心情都不好,包兴来低下头想着等医生早上上班了去问问。”

    哥仨正在跟着护士学习换药,包兴来问老爸疼不疼,老爸一睁一闭眼睛,大哥说:“还说不疼,怎么可能不疼!受点罪,好歹保住命,姆们还能有个爹。你自己想开点啊,心大点,心情好了,快点好,少受点罪。”大嫂二嫂进来了,给老妈带了一暖壶粥,拿了两个搪瓷小盆。大嫂子还上前看了几眼,二嫂子根本不敢上前来看,在门口瞭望了几眼就叫上大哥二哥出去了。他们走了老妈说:“仨儿,估计就得咱俩在这照顾你爸了。俩媳妇儿肯定舍不得让那哥俩耽误工。仨儿,医生说啥我听不懂,你走了我心里没底。”包兴来说:“妈,你放心,我不走。”“老儿子,你先耽误几天,过几天出了院就不用你了。你好好念书,你爸就指着你考上大学呐!”“妈,我知道。”

    果然,两个嫂子把娘儿俩叫出去,入情入理的说了一番话。说的没毛病,爸已经这样了,都在这守着也用,大哥二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家都有两个孩子等吃等喝,等着花钱呢。给大哥二哥请了三天的假,后天就都回去上班了。两个嫂子提醒,铁厂需要给陪床的人安排吃喝,安排住宿。看着住院的钱要是不够了就得赶紧联系铁厂厂长。不过嫂子也说了,她们俩是可以去铁厂找的,就是还得老妈跟着一起去才有力度。看起来两个嫂子是想着过几天让老妈也回去,小侄子和小女儿都没上学,家里老没人的确是不放心的。反正老妈在这跟着受罪还不如回去,好歹家里比这强。就是不知道老妈心理能不能接受了。

    包兴来和老妈说:“妈,等会我去打饭,你多吃两口吧。”正说着,高个子那二爷、中等个头的四爷、罗锅五爷和行止爸爸那中辞前后进来了。哥哥嫂子赶紧寒暄招呼,没等老妈起身,二爷赶紧扶着:“您坐着,您多歇歇,别再熬坏了您呐!”老妈捂着嘴强忍着泪,“二爷、四爷、五爷,中辞,您们快坐。”四爷把一大塑料袋的烧饼放在小床头柜上,那中辞把两箱方便面和一袋子苹果,放在床头柜旁外边的地上。老妈紧张的说:“你们来看看就得了,咋还拿东西了呢?”那四爷说:“陪床也不轻松呢。我们看看包大爷爷。”几个人围着老爸看了看,详细问了些情况。那中辞说:“我们找好几个熟人,找着了这个医院的大夫了,挺巧的,还就是主治大夫。”看着包兴来,“等会你和我一起去办公室找他一下。”包兴来心里十分高兴。那家的几位爷“包大爷爷”的叫着,老爸的眼睛里也有了精神。“我还抱着这个呢,中辞给您做了面条汤,包大奶奶您快趁热喝几口。”五爷端着保温壶和老妈说。

    进了医生办公室,看样子是提前都联系过了。那老师和医生打招呼,一起说着他们共同的熟人。那老师介绍说:“包兴来,和我儿子一起长大的。因为他,我儿子一定得留在县高中,说啥也不跟我过来。这是个好小伙子,考重点大学的材料啊!”医生看着包兴来竖大拇指,“我那个儿子呀,可难了,上初二,过两年您可得帮忙给调理调理。”包兴来知道那家人最不爱求人了。

    再进病房的时候医生有了笑模样,十分热络的重新说了一遍病情。老妈和他们哥仨的心里总算是安慰了许多。送走了医生,那中辞对包兴来说:“高二正是要紧的时候,是拉开差距的关键阶段,别总耽误着,你爸这边稳定了尽快上学吧,你爸最大的愿望就是供你上大学。”老爸瞪着眼睛,包兴来明白老爸的意思。可是哥哥嫂子谁也没搭话。二爷说:“没事儿,让行止和老三、老四给补补课就行了。”然后转头对着老妈说:“包大奶奶,姆们那家帮不上啥忙,这两百块钱你收着。”在老妈客套的推辞中硬塞在老妈手里,“您也要好好的保养者,您要是有个事儿,您几个孩子可就更操心了。”

    他们告辞出门,包兴来跟着走到大门口,看着他们骑上自行车回头说:“回去吧,有啥需要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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