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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直用药,一直反反复复高高低低的发烧。身体表面的伤见好了,呼吸道和消化道总是溃疡、化脓。入院一周也没有排便,护士给灌肠的时候发现肛门也溃疡了。有些检查没法做,不知道脏腑器官怎样,不知道有没有胃溃疡。只能持续的用抗生素。本来就消瘦的老爸没了腿,现在抱起来就像抱着一块裹着纱布的木板。到了如此的状态,病床上的血肉之躯就不再是自己的,不受灵魂的支配,不受意识的指挥,不受神经的控制,如同机器一样要听从他人的管理。好几次包兴来想问问老爸,还想坚持吗?不想坚持就放弃吧,这样太受罪了。转念又一想不管什么样,即便是这样,自己还有老爸,这要是老爸没了,不敢想啊。好在和老妈在一起,互相有个安慰有个鼓励。老妈总说幸亏有仨儿才有了主心骨,其实没有老妈在身边自己早就垮了。包兴来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样了,最近这些年从没有像现在这个和老爸老妈如此亲近,如此互相依靠。

    吃完了早饭,正用湿棉签给老爸擦嘴唇,行止和胖门儿进来了。行止和老妈抢着去扔换下来的尿袋了,包兴来和胖门儿站在窗前,往外看。包兴来说:“没几个月的事儿,你怎么就从从一个面团儿长成一根面条了呢?”包兴来嘿嘿的乐了:“再长高点能赶上你和行止就好了。三神仙今天来不了,他在北菜地盖大棚,这两天雇了好些人给上棚呢。”“他怎么弄上大棚了?”你好不知道呢,种蘑菇啦!说干就干,他家里钱不够,他嫂子,大败家媳妇儿,忒够意思,回娘家借了不少钱呢!”“三神仙终于做了自己喜欢的事,以后是三老板啦。”回头看,行止在用湿棉签给老爸擦眼角。胖门儿说:“我也不会照顾人,都不知道干点啥。”包兴来说:“我在这都整天没事儿,还有你干?”“行止把笔记都给你带来了,你没事儿还是好好学习吧。咱四个就指着你俩能考上呢!”听着胖门儿说的这些话有点不像他说的,包兴来想,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胖门儿替他在医院守着,跟行止出了医院。。“咱干啥去啊?”上了公交车包兴来问,行止说:“我要去洗澡,胖门儿昨天洗过了,你和我去吧。”包兴来嘟囔:“快拉倒吧,你又不会撒谎。”

    澡堂子里,水龙头在上面哗哗的喷,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来,浑身发软,洗一把脸,手就离不开脸了。面对着墙,泉涌一样的泪水顺着热水往下流。怎么那么倒霉,老爸老实巴交勤勤恳恳,为了挣点钱,多大累都能受,多少苦都能吃,老天太不公平了,让他受这样的折磨!老天爷,我操你妈!

    感觉脸上能搓出泥儿了,上上下下都搓了几把,环顾四周,大上午的谁来洗澡啊?一共也没几个人,远远地看见行止的头露在池子上面。坐进距离一米多的地方,“你今天怎么还泡上了?”行止也没看他,说:“今天想泡一会儿。”“医生一直说还在危险期里,行止,你说会不会出事?”行止洗了一把脸,说:“我爸问了医生了,医生的意思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反正你要有两种思想准备。你得挺住喽。”包兴来仰起头闭上眼睛,“我好像没心,最近老是没有感受,所有的感受都消失了。”“没感受你就学习吧。”包兴来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那行止,没说自己其实学不进去,只说:“这二十三块五你帮我给你四叔,来的那天他给我的。”

    晚上住院费还有一百多了,第二天早上再一问就变成一千了。看来铁厂的人也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大嫂二嫂来和老妈商量,假如出院回家了,要多少补偿,要是人不行了,要多少补偿。包兴来有点烦躁,二十多天了,每顿只能喝一点稀米粥,喝的时候还无比困难,消化道都有溃疡,疼啊。老爸瘦的没样儿了,精神也越来越差,一直不见好转。旁边的几个病房里的人来了又走,好几轮了,老爸还在住着。有一天夜里做梦忽然惊醒,感觉炎症就是在一点一点的消耗老爸的气力。哪天消耗没了,自己就没了老爸了。包兴来,你有思想准备了吧?有吗?

    这次三神仙和胖门儿来的时候给他捎来了内衣裤、秋衣裤和棉衣裤,校服,袜子、棉鞋,拿出行止准备的这些东西,三神仙说:“这心太细了!行止要是个女的,我抢也要把他抢回家。”胖门儿笑了,“乌金是女孩儿,你抢吧!”三神仙夸张的做着恐惧的表情:“妈呀,不打不骂,每天光说,就能把我说死!”三神仙还给带了很多包子,他哥大败家饭馆了里的,“我嫂子说让医院的食堂给热热再吃。”包兴来问:“三神仙,你的大棚弄得怎么样了?”今年先搭上,先买材料和设备,都弄好了估计也得过年了,明年一开春就开干。牛都给我二哥了,我爸我妈加上我就干蘑菇棚了。”包兴来说:“三神仙,你终于干上自己喜欢的了!”“那还不得感谢胖门儿发现了这个事儿,行止给找了老师,二爷还给联系了农业站的人呢!这是咱大伙的功劳,我得好好干,不能把大家伙的心血给败光了。”

    看着胖门儿想帮忙给老爸接尿,三神仙赶紧挤走他,“这些活都不是你们这些独生子干的了的。还是我来吧。”胖门儿很不好意,问:“现在不用导尿管了吗?”包兴来说:“不能用了,老用那个会发炎。现在浑身哪儿哪儿都发炎。”三神仙和老爸说:“大爷爷,听说你能说上几句话了?”老爸啊啊啊的啊了几声。胖门儿说:“挺好的,有进步啊,大爷爷,过几天你好了,我还给你装烟袋啊!”老爸又“啊啊啊”了几声。脸上的伤疤还没好,可是也能看出来他笑了。“笑了,笑了,妈,我爸能笑了!”包兴来兴奋的喊起来。

    三神仙回家说老爸见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哥、二哥就都来了。二哥一进门就嚷嚷:“爸,乐一个,让我看看。”老爸伤疤间拧拧巴巴的笑容让娘儿四个高兴不已,包兴来看见大哥笑出了眼泪,还忘了偷偷抹掉。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疯玩儿回到家,家里老妈坐在炕上补棉袄,老爸在炕沿上抽烟,大哥二哥围着炉子烤土豆、考栗子。很想念那天的灯光,那天的炉火,那天屋里的味道。生活就是来折磨人的,欢乐是苦难的扉页,过了没几天,老爸感冒了。咳嗽、发烧,一个喷嚏能喷出血沫,本来就有炎症的呼吸道雪上加霜,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毫无抵御能力。一个小小的感冒很快就感染成了肺炎,接着就是败血症。输了包兴来的血,输了二哥的血,输了堂哥的血,输了三神仙的血,输了从血站买来的血,老爸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泡尿半小时都尿不出来,终于尿出来了,是红色的。端着尿去找医生,迎面看见了行止和他爸。行止接过去尿盆,包兴来感觉身上很冷。医生看看包兴来,对着那老师说:“好的话维持个十天八天的,不好的话就这几天。准备后事吧。”

    那天去药房拿药,从门诊楼出来,“嗖嗖”的小风儿吹着天上唯一的一片云在动,干巴树上的家雀儿“扑棱棱”的飞起。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抬头看太阳还是那么强烈的燃烧着,白花花的光刺的人睁不开眼。进了楼道听见了哭声,轻轻的放慢了脚步,倚在病房门口,顺着门框溜下来,蹲在地上。“妈,赶紧给我爸穿上衣裳吧,僵了就穿不上了。”是大哥的声音。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包兴来觉得自己真是个怂包,就是懵乎乎的不知道干点什么。

    在大嫂二嫂的主持下,棺材摆在了铁厂门口。因为除了丧葬费,铁厂给了六千块钱的补偿款。大哥二哥怹们都觉得太少。灵堂、花圈、披麻戴孝的哭丧。中间人主要是梦生子,谈判一轮又一轮,大嫂和二嫂架着老妈,一会儿出来放声嚎,一会儿进去谈。包兴来只愣愣的坐在棺材前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整整两天一夜,就连最重要的接三也时间了,就在现场,草草应付了一下。铁厂的大门口被挡上,车辆不能进出。可能很影响生产吧,第二天的傍晚,达成了一致意见,给一万两千。于是,老爸才回到了自己的家,只呆了一夜,随着公鸡被割喉的惨叫声,老爸就被埋进了黄土。公鸡的血能辟邪吗,是替老爸辟邪还是替活着的人辟邪呢?包兴来以为是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没料到事情才刚刚开始。

    因为这一万二,因为老爸的命钱,大哥二哥家应该是都商量好了,其中的六千是他们要来的,就应该归怹们,另外的六千兄弟仨加上老妈,每人一份。而老妈坚持说老爸交代了,所有的钱都给仨儿上大学用。相互争执,谁也不让步,包兴来想让老妈让一步,老妈说:“这是你爸用命换来的钱,谁说了也不算,就得听你爸的!”从说到吵吵,到嚷嚷,到最后,两个嫂子动了手,毫无防备,老妈就挨了打!包兴来一上手,瞬间就乱成了一团!一阵子的撕打之后,包兴来护着老妈,大哥二哥拽着两个嫂子不欢而散。

    接下来是找人调节,二叔来了调解,老妈让步了,给大哥二哥每人一千。不行,大哥二哥觉得不公平。然后是找来了梦生子调解,不光是没说下来,还喊出了,对于老妈,以后怹们两家“活着不管养死了不管葬”,这样的混话,亲儿子怎么说的出口!为了几千块钱,已经杀红了眼!

    第二天,梦生子找来了一个穿制服的,说是派出所的。派出所的人一来,两个嫂子的气焰立马就下去半截。包兴来实在是懒得挺这些的废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走神。在一阵子的锵锵之后,最后的决定:老妈作为配偶,事第一继承人。得六千,三个儿子每人两千。三儿子是未成年人,从老大老二的钱里拿出一半给老三,老三成年以后还给老大老二。以为就这样钱款两清以后就得了,那明天就去上学了。谁知没多久,那两家四个人就又回来了,为什么?要求签合同,“既然老妈不仁,那他们也就不义了。”说了一大堆的混话,说老妈偏心眼,只想着老三。说老三自私,累死了老爸不行还要累死全家。说既然钱都给了老三,那就要活着不养死了不葬。说断绝母子兄弟的关系。说没有老妈这样当妈的,说他们不能白辛辛苦苦的去闹了一顿,得罪了人,要有报酬。包兴来想,老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啊,老这样老家里闹腾,自己不敢去上学啊。求老妈,“答应了怹们吧,不就是要钱吗,我以后挣钱养活的起咱俩。”

    第二天,乱哄哄的又是半天,找了保人,也就是梦生子,白纸黑字,写了下来。包兴来给怹们两家每家一千块钱算作是报酬。这几天都特别头疼,头晕,浑身没劲儿。可能是被这几顿的吵吵给弄得都神经了。休息半天一晚上,安慰一下老妈,明天就想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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