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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那家请了专业的做白事的,从停灵到祭拜到风俗习惯的那些个规矩再到流水席都有人专人做。村里的事情早就请好了两个知客,一个是支书梦生子,另一个是包兴来本家的大爷。那家的人多,来回办事不缺人手,包兴来和三神仙只是守着,无所事事。吃了午饭包兴来和老妈说:“妈,那家这么多的小不点孩子没地方呆,再冻感冒喽,你和乌金带着他们去咱家吧,我和那老师说了。”乌金不肯走,被包兴来压着和一群五六七八九十来岁的小豆丁们一起到了他家里。看来那家有人交代过了,这群孩子再大门口外就摘了孝,放进口袋里。进了屋里,包兴来通了通炉子,看着火上来了,添了几大块煤。“过来过来!”喊了这群小丫头小小子们过来:“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这个院子啊,谁不听话我打谁啊。不许调皮乱喊,不许气我妈,知道吧我妈叫什么吗?”奶声奶气的齐声喊:“祖奶奶!”嘱咐乌金把大门插上,别让这群孩子跑丢了,正好三神仙进门,带了一塑料袋的零食。出来以后,包兴来和三神仙说:“你这心也挺细啊,可惜了不是女的啊?!”三神仙飞起一脚,他提前就跑了。

    陆续的有人来吊唁,第二天上午,县公安局局长来吊唁了,看着应该是行止他爸,那中辞的同学。那家的人多,那家的学生也多,人来人往的很多人,不过都有专人管接待,包兴来和三神仙也没啥事情干。第二天接三的时候。二爷站在凳子上打起白幡的时候,包兴来嗓子堵得疼。白幡引路,人就走了,老爸你在哪里。那家的九兄弟一人一把二胡,跪坐在地上,边上是跪着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一群。二胡响起的时候,包兴来泪如雨下,这调子拉的如泣如诉,地上跪着哭的人更是动容,怹们家的两个姑奶奶也哭的惊天动地。包兴来抹了把脸看见周围很多人都哭了,瞥见了大哥也掉眼泪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自己的爹还是被现场的氛围感染了。看着他家两个姑奶奶哭的太难过了,几个站着的外姓的女人过去搀扶。哭的这两个是二先生的闺女。她们嘴里念叨着二先生一生的不易吧,听不清。其他的人光是一个哭,不大会念叨。纸扎快要烧完的时候,二爷和五爷并排用手托这一沓宣纸,到了火堆前,展开,写满了字的的,放进燃烧的纸扎,很快就烧成了灰,在空中飞舞,盘旋。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的接三,没见过一场有二胡伴奏的。的确,二先生的胡弦儿声每天就不断。老爸活着的时候听就经常说,二先生高兴拉一曲,不高兴拉一曲,有事儿拉一曲,没事儿拉一曲。管老栓活着的时候还说过二先生一辈子都没说过一个冤字,没说过一个苦字,都让胡弦儿说了。

    结束的时候,两个姑奶奶哭的都上不来气了。包兴来想背起那个胖点的,旁边几个人连抬带拉的放到了他的背上。背上的人一直在抽泣,旁边有人劝,“姑奶奶,别哭啦,回去再哭就对小辈儿的不好了。”看了一眼旁边,管新生的大儿子正背着另一个姑奶奶。

    刚回到家,看见二爷和那中辞,还有老八老九一起拿了些酒和点心出去了。“行止,这是干啥去?”“他们说死在二月二,对擎重的人不好,要长子长孙去挨家磕头,看能不能请来。我爷爷回不来,我二爷爷替他。”包兴来说:“哪来这么多的臭讲究,我擎重!”行止说:“不行,自己家人不行,没结婚的人不行。”跟着出去,远远地,看见老八老九拿着东西在门外,二爷和那中辞每人拿一份进去了。包兴来有点闷,二爷有关节炎,从前讲课都是坐着讲的,那家的人多清高啊,下跪磕头。

    晚上,老妈带着那家的孩子住在家里,管老嘎达他妈过来把两个姑奶奶请到家里住了。看着左右邻居乡里乡亲把那家的女眷都领走了,闷闷的心才松快了一些。晚上和三神仙、行止就在东厢房炕上的角落里凑合了一会儿,后半夜守了一会儿灵。

    凌晨五点多,成年的那家人都被叫了过来,要最后看一眼二先生。老妈嘱咐过,这时候要离得远一点。包兴来就坐在炉子旁边喝一碗水。听见外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起来老爸。还想起小时候,管红伟他爸出殡的那天凌晨,管红伟脆嫩的童声,那一声“爸”划破那天的夜空,把天划破了一道口子,惊醒了睡梦中的包兴来。后来觉得,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震惊,感受到恐惧,感受到敬畏。然后白活团队开始张罗着绑杠子,二十四杠,是“四五六”的棺材,当初老爸的棺材也是“四五六”的。所谓“四五六”是棺材的标准,就是棺材顶、帮、底的厚度分别是四寸、五寸、六寸。还有有“一二三”的,“二三四”的,“三四五”的。不同的厚度用不同的数量的杠子,有用十二杠的就是十二个人扛的,二十四杠的就是二十四人扛的,而扛棺材就叫擎重。作为外姓的未婚男不能去坟地,和三神仙一起去蘑菇棚睡觉去了。

    三天的假期回到所里,还了同事替的两个夜班,配合山林防火,在附近的山里走访检查三天,回家的时候看见那家怎么还亮着灯呢。会是谁在呢?进门直奔正房,问“谁在家呢?”“兴来,进来吧,我没走呢。”推开门,行止在通炉子,“你怎么没走?”“我论文已经交上去了,最近也没课了,我也不用找工作,在家多呆几天,过了头七再说吧。”“压上火,去我家吃吧。”包兴来拿起簸箕出去铲了几块无烟煤,“这火太旺了,压不住的话回来再重新生吧。”

    到了包兴来家,屋里热气腾腾的,“妈,啥饭呀?”老妈蹲在地上烧火:“回来了?行止你没走吗?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呢?”“祖奶,我这几天都没出门儿。”老妈往灶里舔了两个蘑菇盘子站起来,“就你自己啊?”行止和兴来在一个脸盆里洗了手,说:“昂。”“你在谁家吃饭了?你咋不过来呢?”“在我二姨家吃了两顿。”包兴来拿起炕桌进了东屋:“酸菜馅儿包子啊?我最爱吃啦!”酸菜馅包子,炝拌土豆丝,小米米汤,吃了饭,俩人回到了那家,围着炉子,沏了壶茉莉花茶,“你一个住这屋里想你太爷吧?不行住我家得了。”“没事儿,我太爷活了97岁,也算喜丧了,病了这么久,我有思想准备的,人都要有这一天。他说他不惦记我们,也不要我们惦记他。”包兴来乐了,“全村人都说你家人怪,还真是怪,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那行止也乐:“等你去到97,你也和别人不一样了。”“97?我连79也活不了!”“那等到了79,咱俩还这么喝茶,一个一茶缸子高沫!”“哈哈哈…”

    “兴来,你还我的那四千块钱,我暂时不用,你拿去先给你妈治病。”包兴来说:“我缺钱了再管你要。”行止说:“放在我家里哪天再让管东子给翻走了呢!放你手里吧,管东子不敢偷你家。”包兴来知道这是行止的借口,“行止,有个心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那就该说。”“那天我看见县公安局的局长来吊唁你太爷了,看着像你爸的同学。”行止喝了口茶“然后呢?”包兴来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想调动一个岗位。北边国道上有两个交警的名额,之所以动这个心思,因为那是个很挣钱的肥缺,我想给我妈去BJ看看心脏。”“这事情好办吗?”包兴来拿一颗烟出来闻了闻,又放回去,“不好办,肥缺嘛,都盯着呢。知道的时候我都没往自己身上想,也寸了,整好看见局长来吊唁,我就动了心思。”行止说:“那我问问爸,我没听他说过他有个公安部门的同学。”“行止,你不知道,分配岗位的时候,那些各方面不如我的,都比我分配的好,人家上警校多少都是因为家里有点关系的,就我傻了吧唧的,还以为自己成绩好,是党员就能有个好的岗位呢。”行止说:“我就说你上班以后脾气暴躁了你还不承认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自从你去了SJZ上学翅膀就硬的不行了,你啥事儿和我说?”俩人都乐了,“是吗?我哪来的翅膀?有的话我早就飞了,还跟碾子营儿这憋屈着?我也去美国瞅瞅。也不谁长了翅膀?”

    二先生头七那天的下午,那中辞和那行止父子俩到所里,把他叫到了门外。那中辞直接说:“我和你们局长是同学,平时没来往,因为还有一层关系,你们不知道。他还是老九的舅舅,亲舅舅。”行止惊讶的表情告诉他行止事先也不知道这事儿。“老九说啥也不认他妈,不认他姥姥家人,这事儿我不能找他。”包兴来赶紧说:“噢,那我知道了,那就不用找了,我在这儿也挺好的。”送走了那家父子,包兴来心里也遗憾,但也踏实了,好好的在所里干吧。老九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老九刚出生,老九的爸爸就去了XJ劳改,刚半岁,他妈妈就和怹们全家划清界限走了,姥姥家人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听说前几年想联系老九来着,老九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样的关系确实不能用。

    没啥事的做着喝茶看报纸,心里盘算着再有一周多,二先生要五七了,估计行止会回来的。也盘算着这个月怎么再搞上几笔钱。前几次抓到的几次村民烧荒的罚款,和同事一分也没几百。不经常见面的所长忽然来了,来了就叫包兴来到他的办公室。坐在所长的对面,心里砰砰的跳,不会是自己有什么事儿吧?“小包,前几天局里跟我询问你的情况,我说,那当然好了,勤恳、踏实、业务能力强,能深入群众。怪不得呢,你看,调令下来了。”说的包兴来晕头转向,也不敢答复,所长从包里拿出档案袋,转开档案袋的扣绳,拿出一张纸,递给包兴来。哇奥,关于包兴来同志工作调动的函!交警二中队!怎么回事呢?怎么就成了呢?压抑着兴奋,放在桌上。所长说:“小包,就凭你这么年轻就这么低调,有前途!好好干,咱们所出去的人才!”

    所长让现在就去交警队报到,还让自己开上所里的警车去。这待遇,一下子就上来了呢!到了交警对办手续很顺利,盖最好一个章的时候,那个女警接了个电话,对包兴来说:“让你去局长办公室拿档案。”“局长?”女同事耸了耸肩。这事儿太邪性了,如果是局长,那么一定是那家给找了?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喊报告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在写字,看见他进来,合上本子。招呼他坐下。“包兴来,”包兴来赶紧站起来,局长抬手往下压压手。包兴来又坐下。“碾子营的,你和那家什么关系?”包兴来想也没想的说:“没关系。”局长说:“回答的这么快啊?能让那家的人求人办事儿,你厉害!”局长伸出大拇指。包兴来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局长说:“你们找的县高官,按说我不该问。你和怹们二爷有关系啊!”包兴来说:“不是。”也说完了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套了,只好如实的说:“我和那厚城是发小。”局长:“那厚城?厚?下一辈的?”包兴来很沮丧,感觉自己是个叛徒。可是局长问了,只好说到底了,“那中辞的儿子。”“哈哈哈,他妈的那中辞!他儿子呀!那个高才生!”包兴来没有说话。局长停顿了一下,“你回去给那中辞捎句话,我们高中三年同桌之谊单拿出来,不掺乎别的。你接着办手续吧,档案你不用管。”包兴来敬了礼往外走,局长在后面补充:“好好干啊,别让那家的清高掉地上!”出来以后,包兴来觉得肩膀上沉沉的,心里也沉沉的。特别顺利,到了二中队,队长让他留下衣服帽子的型号,下周一来报到。回到所里,所长说,你是交警队的人了,不用在这上班了。几个同事跟出来打听情况,羡慕嫉妒恨复杂的揉在一起,以请客喝酒为结点。

    二先生五七的那天,下了夜班,还是同事回宏涛骑着摩托车把包兴来稍到县城南边。他再拦一辆小公共到火车站,到大败家店里骑上自行车回家。那家的大门锁着,估计是去坟地还没有回来。回家洗了一把脸,看见老妈把洗衣机推到院子里。“仨,你不在家我也不会用,你回来块洗洗衣裳吧。”“妈,你使几回就会用了。”抬起压水井的把儿,压了一桶水,倒进洗衣机的大缸,刚拿起洗衣粉的袋子,就被老妈抢了过去。“妈,这不要省着了,放少了洗的不干净。”老妈笑呵呵的说:“你放到忒多!”包兴来说:“妈,我找同学给挂了专家号,过了我五月节,咱就去检查检查。”“我不去,县医院一检查就要花不少钱!”包兴来一边往里面放衣服,一边拧开开关,说:“不去县医院,去BJ。”老妈惊了一下,刚想说话,包兴来歪着身子往上提着胯,“掏出来,看看,多少钱?”老妈掏出里面的钱,“仨!哪来这么多钱?”“妈,你儿子还能偷能抢啊?”“那这么多钱你就这么放在裤子兜里?”包兴来乐了,“妈,那赶明天你也给我裤衩上缝一个兜?行了,以前的我都存银行了,今天着急回来找行止,没来的及。看病的钱都存够了。你就不要管了,这事必须得听我的。”“仨儿,”包兴来打断老妈的话:“老妈,我知道你想说啥,娶媳妇不着急,你儿子这么优秀,还愁找不着媳妇儿啊?”老妈,双手拍着他的双臂,亲昵的看着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眼,“那倒是。”包兴来说:“妈,给你检查检查,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以后别干活儿,好好养着,好好看着你儿子过好日吧。”娘俩一边学使用洗衣机,一边说去医院的事儿,包兴来告诉老妈自己已经知道了心脏病的事儿了,不是啥大毛病,到了BJ就是最小的病了。老妈哽咽着说了“仨儿”也就没话了。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出来往西边走,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往这边走呢,是怹们烧五七回来了。站在胡同口,看着那一群人进了那家,行止独自往这边走过来,包兴来迎上去。“行止,怎么回事儿?我的工作调动了,都干了两周了。”行止淡淡地说:“我二爷爷和县高官在同一个劳改农场劳动过。你上学的成绩优秀,工作表现好,平级调动,符合条件,人家就给办了呗。”包兴来:“你说的轻巧,找了县高官,多大的人情啊!”那行止说:“也没啥,我和我二爷爷一起去的他家里,我就拿了两盒茶叶。我二爷爷怹们一起患过难,关系还行。”包兴来把局长找他的前前后后和行止说了一遍,行止说:“我二爷爷说过你们局长一定会知道的,你们局长和县高官还沾亲带故的呢。没关系,这些事儿都不相干。你安心工作就得了。”包兴来抬头看看不远处的那家:“咱俩关系好是一方面,你家人对我也太好了。”行止淡淡地说“我家的那些叔叔姑姑们都很羡慕我们这一代人能有朋友,怹们小时候只和自己家人玩儿,别人都欺负怹们,连亲戚都躲着怹们。别多想了,好好工作,攒钱给你妈看病。”俩人正说着呢,包兴来感觉背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乌金蹑手蹑脚的要打自己呢,“哎呀,包兴来,你真没劲!”“那怎么着啊?你重新来一次!”包兴来抱歉的笑着说。乌金给了他一个白眼球,“不跟你俩玩儿了,我去看我祖奶。”包兴来接着说:“我约了过了五月节,6月2号就去BJ呢。安贞医院,我警校一个同学给挂了专家号。”行止说:“那我把车留给你,你开着去。我下午就走了,我老师让我帮忙查资料,你去BJ之前给我宿舍打电话。”

    俩人往家里走,进了院子就看见乌金抱着老妈哭呢,“祖奶,你别死,你别死嘛。你死了包兴来进门喊谁‘妈’呀?我现在回家再也听不见我太爷拉胡弦儿了。”包兴来问:“这是咋了?”老妈无奈的笑着说:“我就举个例子,我都65了,保不准哪天就死了。这孩子就上心了。”和行止对了个眼神,包兴来说:“乌金长大了啊。别哭了,带你玩去,你不是想去看水下长城吗?”搭着乌金的肩膀往外走,看着乌金,”别撇嘴了,再撇都不好看了。好不容易回来一天,等你上了高中都没时间了,今天去感受一下喜峰口大战的地方,教育教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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