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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除了和同事互相请客以外,手里的钱一分也不敢多花,不知道到时间要花多少呢。差不多上了二十个夜班,现在卡里有两万五,工资卡里还有三千多,到了端午假期完了就能有三万了,刚办的信用卡,有五千的额度,不知够不够。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同事回洪涛倒是说过,“钱不够说话”的话,实在不够再说吧。再有一周就可以带着老妈去BJ了,想想觉得高兴又害怕,医院是个可怕的地方。下了夜班,和往常一样,在大败家院子里骑上自行车往家走,到了胡同口看见自己家门口站了几个人,紧蹬了几下,听见了叫骂声,猛蹬,门口的人让出了一条道出来。二嫂子正坐在行止的车前盖上撒泼呢!他有什么资格坐在行止的车上!自行车摔在一边儿,一把拉下这个泼妇,“滚!少他妈在我家撒泼!滚出去!”看看院子里,老妈在哪啊?二嫂子丝毫没有要滚的意思,还在叫喊着,“一样的孙子,怹们就能吃上粽子,怹们就能吃上烤鱼,你管了怹们上学,不管姆们?姆们不姓包?......”往里一看,老妈从外屋出来扶着门框,包兴来跑过去,扶着老妈:“老妈,没事吧?”老妈猛地拉过他的脖子,二嫂子一下扑到了老妈的身上。包兴来拦腰抱起这个泼妇,往外一扔。这个泼妇就摔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喊,“你个老不死的,你克死了自己的老头子,还想克死自己的儿子吗?你儿子摔断了胳膊,让你出俩钱儿怎么了?你连儿子也不认了,不要脸啊!”哭哭咧咧也让包兴来听了个大概。老妈坐在门槛上,包兴来蹲下来问:“妈,你没事吧?”老妈脸色有点苍白,老妈说:“老儿子,你把她给扔出去,我不想听她喊叫。”包兴来扛起这个猪一样沉的泼妇扔到了大门外。“你他妈要是敢拍门,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包兴来插上大门,老妈坐在门槛上喘着,速效救心丸!包兴来到屋里拿出那个小瓶,出来,倒了几个小小的药丸在手心里,顺进老妈的嘴里。“妈,别着急上火,和这个泼妇都不值当的。”老妈深呼吸了几口气,说:“你二哥在工地上是摔着了,就折了一个脚趾头,没啥大事儿,我都问了你二叔了。你这娘儿们就一会儿说断胳膊一会儿说断腿的闹啊!”“妈,别管她,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正说着,“咣咣咣”的踹门声,包兴来进屋拿车钥匙,准备去医院。就听见“你克死你老头,让你老头不得好死,人没人样......”包兴来看见老妈坐在外屋门槛上捂着胸口,强压住了火,抱起老妈,到了车旁边,放下老妈打开车门,扶着老妈坐在后座上。打开大门,这才看见二婶儿也在。“二婶你上车扶着点我妈,去医院看看。”四下看看,邻居说:“她怕你揍她,她跑啦!”“不管了,先去医院,你帮我关上门。”上了车,看天二婶在哭,“嫂子呀,你可要挺住啊!”包兴来慌了,都不知道怎么打火了。“兴来啊,你快点啊,先去村卫生所吧,这有出气没进气啊!”也不知道怎么就启动了车,就到了村部。赤脚医生小杨子闻声出来,弯腰一看,“快,放地上,我给打一针试试。”包兴来慌手慌脚的按照学过的急救方法做心脏复苏,一直做,一直做,“妈,妈,妈......”有人拉他,他一边问“打针了吗?怎么样?”一边继续做着心肺复苏。不知怎么回事,老有人干扰他。有人抱着哭的时候,一看是自己的二叔,“二叔,你快让开!”“仨儿!再这样你妈的肋条就断啦!”二叔用力推开了他。老妈躺在地上,他抱起老妈,“老妈,咱走,去医院。”不知道都是谁,把老妈放在了三马子上,三马子开走了,这些人像恶鬼一样的缠着自己,不让自己跟着老妈去医院。“有病啊你们,我不去谁住院费?”忽然被打了一耳光,他妈的,敢打我,回手就是一耳光,谁呀,这他妈个小矬子还敢和我呲毛!小矬子被打趴下又爬起来,这不三神仙吗?“三神仙!快走,去医院。”“兴来,你醒醒!”三神仙蹦着高的和自己喊,两只手左右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脸,“你干啥?”包兴来肩膀一沉,真觉得自己醒了。“我妈!”想跑,被人拖住,三神仙仰着脖子眼珠子瞪得通红,“你妈,死了!死了。”三神仙哭了出来。“你大爷!”骂三神仙,同时想起来刚才送老妈来,路上老妈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然后小杨子医生让放地上,要打针,然后自己干什么?心肺复苏,老妈呢?被抬上了三马子!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双手捂住嘴,“老妈!”哭了出来,跑,奔跑,跑...回家,老妈躺在门板上。“妈......”

    “仨儿啊,得给你妈穿上衣裳啊,得让你妈走的安心啊!”是谁?是二婶?是,是二婶。二婶一边晃他一边喊:“仨儿,你妈的丧事咋办,还得你主事呐,你不能一直这样啊!”我怎么了?包兴来摸摸老妈的脸又湿又冷。脸色灰白,像水泥一样,嘴唇焦紫,紫的发黑。老妈,你也死了吗?老妈靠在自己身上,不言不语。贴着老妈的脸冰冰凉,死了?死了,我没有老妈了。二先生死的时候是先穿衣服的,我得赶紧给老妈买衣服去。轻轻的把老妈放在门板上,刚想起身,“你挑挑,给你妈穿哪套衣裳?”挑挑?抬头看,二叔和二婶托住衣裳呢,二叔说,“三神仙反应快,让人把棺材这一套都送来了。”环顾四周,乱哄哄的,怎么这么多人,都什么时候来的?灵棚都搭起来了?站起来,那个老头,上次哭二先生的老头指挥着,把老妈抬进了屋里。棺材已经买回来了?谁买的?在院子里转悠两圈,被三神仙拉住了,“来”,跟着三神仙进屋,“你挑挑,看看那个好?怹们带了4套衣裳过来。”难看,难看,难看,都难看,怎么都这么老气,没有年轻一点的吗?三神仙拿着一件外套,“这件穿外边行不行?”包兴来点头。“里边就这套新鲜点的?行不行?”包兴来点头。三神仙带着他出来,“你在看看被子褥子。”本家大爷正在棺材边上张罗着啥,“兴来,通知你大哥二哥了,你姥姥家人也捎信儿过去了,还有啥亲戚?”包兴来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泼妇呐?”“拦住他!”不知道谁喊得,几个人一下摁住了他。眼前是梦生子,“那个臭娘儿们早就跑了,她能等着你打她?咱么先办事儿,完了再收拾她!你到底清醒了没有啊?”包兴来扭头对本家的大爷说:“通知怹们干什么?没一个好东西,怹们要敢进家门,我要了怹们的命!”三神仙说:“都听你的,我看着,不让怹们进来。你先挑挑被子褥子。”

    里边的人抬着老妈出来了,包兴来顾不上那么多喊着“妈,妈,妈”,“不能把眼泪流在棺材里啊!把他拽一边去!”昨天还好好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闷进了棺材,不是更上不来气吗?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非要过了五月节,过个什么五月节,早几天去看不就得了,包兴来你太无能了!管他多少钱,先去看看啊?行止说了,他有钱,你就用呗,包兴来,你害死了你妈!缺了大德的死老娘们,我让你不得好死!越想越恨,越想越悔,越想越气!越哭越无所顾忌。

    赤脚医生小杨子往他的胳膊上静脉注射了两只葡萄糖,包兴来闭了一会儿眼睛,稳了稳心神,深呼吸几口,“我妈死了,我要好好送她一场。”“哎,这就对了。”现场好多人,怎么还有同事?还有原来派出所的同事?什么时候来的?站起来招呼同事,回洪涛说:“你呀,吓死人啦!”

    说想着给老妈好好办一场,都是在听三神仙的指挥,听梦生子的指挥,听本家大爷的指挥。梦游一样的不知道忙叨啥呢。行止回来的时候,大爷把他们仨叫到一起,商量大哥回来怎么办?三神仙说:“今年你们处的还行,你想想你妈愿意不愿意你大哥一家子过来参加?他回来了你把他赶出去你妈怎么想?”包兴来:“那就他进来吧,老二不行啊!”本家大爷松了口气,“那我还好办点。”

    三神仙是大总管,所有的钱财物都经他的手,一直里里外外的忙乎着,直到胖门儿回来的时候才算是有了个帮手。来人吊唁了,包兴来感觉自己机械的还礼磕头,行止让他喝水就喝水,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起来在凳子上坐会儿他就起来坐会儿。天黑以后,大哥回来在灵前哭,包兴来一点感觉也没有。人来人往,喧喧闹闹,看这些人,有白的,苍白的,脸上带着红血丝的,单眼皮的,长脸的,瘦的,牙齿很整齐的,额头很宽的,头发基本全白的,短发的,伸出手血管青青的很突出的,也穿一双小筐鞋的,也穿一件黑色条绒褂子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老妈的样子,每一个人都不是老妈。

    终于安静了下来,棺材冰凉,老妈你冷吧。包兴来点燃了一些纸钱,熊熊的火焰烤的脸胀胀的,就着长明灯续上一炷香。行止对三神仙说:“你明天还有好多事儿,你去睡会儿吧。”三神仙拉扯着行止走,包兴来心里说“行止不要走,行止不要走”,行止还是被三神仙拉走了。剩下了二叔、两个表哥和几个本家哥哥,当然还有大哥。大哥跪到了棺材的另一侧,和包兴来面对着面,“仨儿,当着妈的面,我和你说句对不住。我当大哥的做的不对,”没等大哥说完,包兴来说:“有话你和我妈说吧,你没啥对不住我的,咱俩说不着。”起身要走,被二叔拦下来,“仨儿,一奶同胞,听你大哥说完嘛!”“二叔,能让他进门就已经不错了,他还想咋滴?”进屋,看见行止和三神仙在炕沿上坐着。打开柜子的抽屉,从抽屉顶的里面摸出银行卡,递给三神仙“密码是我妈生日,350916”。三神仙没接,说:“先花我的,完了你一起给我吧。我都记着呢。”包兴来把卡放回原地,“三神仙,谢谢你!”“咱们之间你用的着说这个?我也懵了,还是我二哥提醒我,不行就按照二先生当时的办法得了,我这才赶紧打电话联系。我也不知你们单位的电话,就让我大哥去派出所找人给你请假。估计落下的事儿挺多的呢,现在也想不起来。你们一家子说说话呗,你咋还进来了?”包兴来说:“我不听他说话。三神仙,别怕花钱。”三神仙:“我知道,都是用的好的,没给你省钱。你放心吧。”包兴来:“你睡会吧,这两天就指着你了。行止你出来陪我。”

    出来的时候,外边在说话,看见他俩出来了,就忽然不说了。行止有点犹豫,被包兴来拉着坐在了身边。低着头都能感受这些人在交换着眼神。二叔说:“行止也不是外人,”包兴来心里想,什么叫‘也’,就不是外人。二叔干咳了两声接着说:“兴来,你大哥的意思是发送你妈的钱他也出一份…”没等二叔说完,包兴来掩不住激动,被行止摁了腿,深呼吸一口气,半站起来的姿势又恢复到坐下来,“二叔,钱,钱,钱!他就知道钱!这些年多难,我和我妈都过来了。我老妈身体不好,一个人干农活,二叔你帮过她,二婶帮过她,堂哥帮过她,堂姐帮过她,本家叔叔大爷兄弟们都帮过忙,唯独这个货没帮过忙!他现在想当儿子啦?别说我现在不缺钱,就是回到5年前,我一样不用他!到了黄泉怹们也对不起爹娘!你想出钱就能出的?没门!”大哥低着头没说话。二叔:“毕竟是你大哥,仨儿……”包兴来拉住行止:“你别走,你从来都不是外人,还有屋里的三神仙,路上的胖门儿,你们都不是外人。我在外边上学三年,三神仙帮我照顾家里,家里的活计,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他管,家里的啥东西坏了都是胖门儿修的。从小到大,吃的用的,行止贴补我多少数也数不清,我上学,他给我四千,到现在都没还呢。他有钱没地方花吗?他也是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来给我的。”包兴来看着行止不自然的坐着了,继续说:“我是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可是怹们都干什么了?怹们自己能说说吗?是钱的事儿吗?今天不说二老婆气死我妈的事儿,这事儿没完,我饶不了她。光说老大,你没资格发送老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不是就爱占便宜吗,这回你该高兴,又沾了大便宜!”大哥起身红着脸:“你能耐!你自己发送老妈,你愿意的啊,别说我不孝敬!”包兴来被行止拉着没站来:“你不孝敬还用谁说?”大哥要走,被表哥拉住,“你现在走了,明天你还来不来?”大哥喊:“不来啦!”表哥压低声音吼:“你想清楚了!”大哥站在一边不动了。包兴来干笑了两声:“有本事你给老妈报仇去!”话没说完被行止捂住了嘴巴,“包兴来,你还不嫌事儿大吗?不许说这样的话!你是警察,心里也不许有这样的想法!凡事都要通过合法的手段!”包兴来眼看着大哥瘫软地蹲着地上,想起在钢厂医院的那一幕,大哥也是这样蹲着,他就是这样窝囊,老实人的恶更让人厌恶。“妈,你听见了吗,但凡我动点歪心,起点邪念,旁边这个那行止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跟钟摆一样,把我调整到对的位置。妈,你放心走吧,你老儿子走不了差道!”

    第二天天刚亮,来了两个人,一个喇叭,一个唢呐,吹的人心颤。三神仙真是个小神仙,啥事都办的仔细。来吊唁的也不少,同学、同事、亲戚、同村,自己曾经很讨厌的管新生正在帮忙,自己曾经很瞧不起的老破鞋正在帮忙,包兴来缓过来一些了,除了磕头回礼,也招呼客人。早上他才知道是一直在收礼的,哎,昨天都没魂儿了,不收礼好了。

    一旦清醒过来,就开始忙忙叨叨,就像是在办任何普普通通的事,似乎忘了悲伤。直到接三,直到站在凳子上向西打白幡,老妈,真的走了吗?看着火焰之燃烧的牛,老牛啊,你要替我妈多喝脏水啊,九连灯啊,你要替我妈照亮每一段路啊,跪地上泪流不止,妈,以后我可怎么过啊?

    本以为开棺看老妈的时候会崩溃,棺材真的打开了,看天老妈红扑扑的脸,黑黑的眉毛,红红的嘴唇,银白的头发梳的光光的。“妈,你真好看。你漂漂亮亮的走,下辈子也活得漂漂亮亮潇潇洒洒的,别惦记我,我会过好的。妈,上路吧,谁也别惦记,就为自己活着了,啊,老妈,下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儿子。”

    第四天圆坟的时候,跪在黄土前,想起也不是谁来着写过一首诗,“思念是一座小小的坟茔,母亲在里面,我在外面”。有史以来人类的分别都是一样的,包兴来,太阳底下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你的事儿不特别,要走出来,办该办的事儿了。回去到了三神仙的蘑菇棚。先给派出所的同事打电话,自己报警,让怹们出警。再让三神仙算账,自己用热得快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桶方便面,吃完回家等着同事来。两个同事来了,给自己做了笔录,给当天在门口看着的人也分别做了笔录。同事说这事儿有点不太好办,包兴来说我知道,我要起诉,她恐吓,她也动手了,不是直接致死也是间接。

    同事刚走,大哥和二叔就进来了,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要说啥。二叔犹豫着还是开口了,“要是你二嫂子进去了,你二哥可怎么过?一个人怎么弄俩孩子?”“二叔,你应该想想这样的家风传下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要在死几个人?”大哥说:“仨儿,你有文化有水平,办事儿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眼光都这么短,可是你二哥没干啥啊。”“你以为你俩啥都没干?这么多年你们纵容老婆干了多少破事儿?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这是为你俩铺路呢,免得将来你们的儿媳妇也气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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