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百三十七年春正月,徙高祖庶子刚成年不久的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立刻就蕃。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李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皆不前往封地就蕃,加魏王泰为雍州牧、左武侯大将军。

    庚子,皇帝建飞山宫过半,魏征上疏以为:隋炀帝恃其国家富强不考虑后患导致穷奢极欲,百姓贫困,以致身死人手,社稷化为废墟。陛下拨乱反正得正统,当思隋之所失,我之所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就广置殿宇,沿袭旧制加以藻饰,此则以混乱换取混乱,反噬必至,天下局势难受控制而易再度失守,陛下可不念哉!

    承乾恰好此时在殿中,自然知晓魏征这些话的含义,隋唐本是一家,隋本性难移造成天下动荡,难道唐不会吗!承乾觉得自然会,也许还会更快的迎来动荡,毕竟隋末开启过一次了,再令野心家有机可乘自然不会如隋末那般好平定动荡。隋唐本是一家,隋还可以依靠强大的实力抵抗很久,唐的国力本就不如隋,再经历一场浩劫,遇上经历隋末战乱的野心家,唐的确未必是这些野心家的对手,但是从建造一处殿宇说到隋唐的本源上实在有些不着边际了,承乾如是想到。

    不过承乾却可以理解这样说的必要性,皇帝只要享受到奢侈腐化堕落的快乐便再难励精图治简朴持家,上行下效朝廷威信建立起来之前便会向全社会蔓延腐败奢靡之风,却将国之不国,这是正理。

    而隋本在天下各处建设了众多殿宇,朝廷就目前而言并不缺乏殿宇楼台。隋时修建的这些殿宇随运河延伸远到河北诸州县,从中原洛阳汴州延伸到扬州沿途皆有布置,再到河东关中陇右河西,只要是炀帝沿途驻足的州县几乎都建有行宫,规模不一而足,主要看皇帝待的时间长短随行多寡而定。诸如河北幽州、冀州、邢州、贝州、卫州,中原如黎阳、陕州、汝州、华州等处,河东绛州、晋州、蒲州、怀州等处,通济渠沿岸大州汴州、宋州、宿州、泗州、楚州、扬州等处的殿宇规模便非常壮观了。这些殿宇日常有值守,有宫婢内监,有粮仓,由宫监管辖,军镇行宫一般是大型堡垒,会有兵马,有军器、有粮草、金银细软一应俱全,这些殿宇还会有大粮仓,诸如永丰仓、太原仓、回洛仓、洛口仓、黎阳仓皆在大宫室附近,李唐太原首义裴寂在太原起兵时便是太原宫副监,太原是大军镇,其副监自然掌握了巨量的资源。而远离重镇的宫室规模自会逊色不少,一般会由州县官或是年迈老臣代掌。

    征伐高句丽以及随后的动乱之时河北江东河西江南许多州县受到波及,殿宇被毁仓储被夺,唐平定当地以后朝廷不如隋富庶便也没修复这些殿宇粮仓城池,甚至因这些殿宇城池毁坏过甚有些便被直接拆毁了,诸如江都行宫焚毁十分严重,隋末当地兵货连天,人口死伤逃亡大半,城池被毁,道路桥梁庄园尽数被毁,朝廷便也顺势将其地地位下调为普通州县甚至不如一般州县的水平。

    还有一些则成为了一些反王的蕃邸,诸如窦建德,薛举,还有江南的一些反王便将这些行宫作为起居之所,唐军占领该地将其中一些金银细软抢夺搜刮一空后便将宫殿焚毁,有些保存完好则略做改动成为唐的行宫继续得以保留。而关中河东京畿建的最多被义军毁掉的却是最少,如今存留却也是最多,尤其关中洛阳河东,因为战乱规模较为可控,最终多以城降而使得保留完整的颇多,许多便是隋朝官军直接交接给唐军驻守,中间没有经历过战乱,故而京师周边乃至整个关中遍布隋朝宫室,但皇帝和高祖李渊绝大多数殿宇都没去过。如今皇帝又要建设新的宫室,确实令承乾觉得有些重复建设的味道了。

    二月甲子皇帝携太子诸王与妃嫔公卿巡幸洛阳宫并命承乾代为祭祀汉文帝,又游幸显仁宫,三月庚子在洛阳宫款待四方宾客游积翠池,承乾陪同皇帝看望病入膏肓的尚书右仆射、虞国公温彦博,丁巳诏曰:自今已后,功臣密戚及德业佐时者,如有薨亡,宜赐茔地一所,及以秘器,使窀穸之时,丧事无阙。所司依此营备,称朕意焉。

    三月中朝廷决定重新厘定律令,房玄龄等受诏重定律令。经历大量删减重修,死刑减免大半,定律令五百多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大罪减免九十二条,流刑减免七十一条,凡是政令不畅以及设置不合理删减者不可胜数。重新制订的律令有一千五百六十余条,尊武德旧制释奠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颁行天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这些刑罚都有相应的使用规定。房玄龄魏征等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于丙午颁行天下,皇帝选定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李泰的师傅,将已成年的南平公主下嫁王珪幼子王敬直。承乾与王珪素无往来但与王敬直却是来往频繁且颇为投契,承乾也不知是王珪安排还是与王敬直臭味相投,他父亲与魏王颇多往来且又已继任魏王师,而他偏与承乾相投契。王敬直喜好斗鸡走狗美色游猎等,原主也很喜欢这些,承乾大都继承原主所爱,唯独于娈童饮食起居方面诸多不同,不过这也丝毫不能损害承乾与诸多狐朋狗友的真挚感情,况且承乾还有一项令天下没有难做的朋友的绝技——无与伦比的权势。皇帝在逐渐享乐的同时也放宽了对承乾的限制,从前还有长孙皇后对承乾加以教导以及每月固定的母子谈话,如今承乾则完全没了这些限制,承乾在东宫之内权势逐渐增长着,连遂安夫人如今也不大拘着承乾了,房玄龄等人逐渐将重心转移至朝堂之上,再加上他们本身便身兼数职,政务又繁琐浩渺,自然更令承乾在东宫财务和东宫人事权利方面少了许多拘束,承乾也逐渐拿回了部分的东宫主导权,只有东宫卫率依旧被皇帝潜邸旧将牢牢把持。

    夏四月甲子,承乾随皇帝在洛阳宫召见河北淮南乡闾所推举孝廉。

    六月甲寅,虞国公温彦博薨,承乾代皇帝前往祭奠。

    丁巳承乾陪同皇帝及随行一干人等巡幸明德宫;已巳,皇帝定荆州大都督元景等二十一王为世封刺史,戊辰,定长孙无忌等十四功臣为世封刺史。改封任城郡王道宗为江夏郡王,赵郡王孝恭为河间郡王,已巳,改封许王元祥为江王,即可就蕃。

    秋七月癸未,大霪雨。谷水暴涨淹致使洛阳宫积水。承乾派人巡视洛阳宫各处积水状况及洛阳附近灾情,内侍来报说深有四尺,左掖门坏,毁宫寺十九所,洛水溢出致六千余百姓死。

    庚寅,在河水稍退却后皇帝在太子百官承乾陪同下视察洛阳及就近乡里水灾情状,并诏命百官汇总各处情况并谈论如何处置灾情,在灾情处置妥善安排后皇帝和承乾以及妃嫔随行官吏等一行人马回返洛阳宫,并令废明德宫和飞山宫此前已建成的玄圃院等部分建筑,腾出的宫室用以暂时安置受水灾波及人家,并赐洛阳宫粮食布帛钱粮若干以安置灾民之用。

    魏征上疏,以为:‘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皇帝赐手诏褒美道:“昔年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承乾知晓魏征的担忧,皇帝也知晓了魏征的忧虑,承乾想这份上疏大概会对皇帝有所警示吧。

    丙午,皇帝回京师后敕令亳州修建老君庙,兖州修建宣尼庙,各给二十户享祭。凉武昭王墓拨二十户为其守灵,禁止在其墓和周边放牧牛羊打柴打猎等。

    八月甲子,皇帝在洛阳宫,与近臣交谈,谓侍臣说:“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征道:“先王惟恐不闻其过。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若其无取,亦无所损。”上曰:“公言是。”皇帝不久即遣散了狩猎队伍。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于上,皇帝称善良久。谓侍臣说:“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众卿以为何如?”

    百官皆称“善”。

    承乾自然知晓马周是为国家计,但其迂腐却可见一斑。此时大唐温和的通货膨胀恰恰是经济良性发展的标志,若是像国初立时一般持续的通货紧缩才更是对经济的重大打击。这样迂腐的士大夫知识继承自千百年前,在农业时代整体科技停滞不前的年代确实不甚要紧,但一旦让其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必然会进一步损害经济发展的基础。

    不过他所言太子长于深宫不了解民间疾苦承乾自思确实如此,承乾不仅不了解宫门外的世界,更是不了解宫门内的世界,如若承乾这样子登基称帝确实会严重损害帝国的长治久安。

    而宗室的腐化堕落早在他奏疏之前承乾已经察觉,这本是历朝历代都会发生的事,但大唐宗室的腐化堕落更甚于历朝历代,这是承乾始料未及也无可奈何的事,想必马周也束手无策。

    对诸皇子的优待确实令承乾也感到不舒服,尤其是对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和九弟晋王李治的殊遇简直要高过对承乾的宠爱不知多少,马周确实看到了问题,但是几乎没有提供解决思路和解决方案,承乾最憎恶这种只提问题不提供解决思路和方案的大臣,要是他是承乾在东宫的近侍家臣,承乾一定让他的脑袋开花,屁股流脓。

    至于重内轻外承乾倒是觉得最要紧,不过看皇帝的意思还是没能重视起来,甚至会错了意,只得无奈的替马周感到悲哀了。

    冬,十月,癸丑,诏勋臣贵戚已经死亡者皆陪葬皇陵。皇帝在洛阳苑狩猎,唐俭颇得皇帝欣赏当日便加封光禄大夫。承乾真替魏征马周之流感到不值,他们先后上疏虽都有很大的局限性,但最起码是老臣谋国之心。

    这不过数日,安州都督吴王李恪狩猎影响百姓正常生产生活的弹劾就摆到了皇帝的御案上,承乾翻开上首查看名讳竟是侍御史柳范。丁丑,吴王恪坐免官,削三百户封邑。承乾心里替吴王恪默哀,自始至终李恪终究还是不如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受宠,要是这两位犯错皇帝恐怕都舍不得大声斥责一句呢。皇帝甚至迁怒王府长史权万纪想将他处死,柳范急忙制止皇帝才避免权万纪被误杀。

    冬十一月幸卯,承乾等陪同皇帝巡幸怀州,并与文武官吏及诸王在济源狩猎,丙午还洛阳宫。

    此时,承乾耳熟能详的女王已故荆州都督武士彟的女儿年芳十四的小美人在他姑姑阴德妃的推荐下被皇帝所征召入宫服侍,获封才人,此时当称呼这位女性武才人才是。

    十二月幸酉皇帝率太子、文武在洛阳宫中宴请百济王太子使团一行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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