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羔羊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喜姐儿拿篮筐罩着脑袋避免淋湿,撒丫子往厨房跑,耳畔蓦地传来引擎嗡鸣,还有水流激荡的声音,眺眸望去,恍惚的景色之中,一辆车顶着狂风骤雨疾驰而来。

    “什么?死了?…怎么会这样?”

    “天老爷…你们在哪儿找到的他?桥下?怎么会…”

    方警长摘下帽子,将帽子夹在腋下,端起热茶喝了口。屁股后面跟着个年轻小警察,脸板地正正的,看上去很是严肃。

    何佩如抬手捂着嘴,好像连同惊骇一并掩去了,几名家佣围在旁边面面相觑,也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感到震惊不已。

    客厅内响起低低的谈论声,傅庭深望向她神秘莫测地浅笑,傅琢一步步走下楼时,就看到这么多。

    “妈妈,怎么了?”

    “阿琢。”何佩如叹息一声,朝她招手道:“过来。”

    “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很糟糕的坏消息,你只需要记住,不管如何,大家都在这里,在这儿陪着你,好吗?”

    少女五官稚嫩,眸色懵懂,像只刚睡醒的小羔羊。

    十分钟过去——

    阒寂无声。

    她耷拉着脑袋,叫人看不清脸色,四周投过去的目光纷杂各异。

    有来自母亲的疼惜,来自家佣的感慨,来自警长的虚与委蛇。那名年轻小警察依旧板着脸,木桩似的一动未动。傅庭深双手抄兜,留意到她浓密的长睫宛若花蕊,细颤着泛开一片柔雾。

    抬眸的那一瞬间,一滴泪如雨落珠盘。

    纯真无邪的脸,动人的楚楚可怜,不出三秒便将全部同情俘获。

    …噢,阿琢。

    傅庭深在心间叹息。

    何佩如拿白绢拭去她眼泪,听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他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走运。”方警长叹道:“坏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啊。”

    何佩如轻声问:“你想回房间吗?让元宝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她。”年轻小警察突然插嘴道。

    方警长拦都拦不住,瞪他一眼他还继续公事公办:“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哪儿?”

    方警长抓耳挠腮万分尴尬——傅家不是什么寻常老百姓,港督大人都得好生招待着的商贾,能随便拷问么——正想挡开小警察客客气气地解释说只是走个流程,少女乖乖答道:“湖边。”

    “在湖边做什么?”

    “他和小远…”傅琢说着看眼母亲,斟酌道:“在一起约会。”

    小屁孩之间的事大人们不是不清楚,何佩如没什么表态,小警察唔一声,对得上俞家千金的口供,又问:“你跟他们一块儿?”

    傅琢摇摇头:“我是带着lucky出去玩的时候半路碰见他们的,游了个泳,不小心黏到水蛭,就回来了。”

    何佩如笑笑:“lucky是骆先生送她的小马驹,这孩子性子野,没事儿就喜欢往林子里跑。看看这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水蛭吸的。”

    方警长:“哎唷,没事儿吧啊?疼不疼的?”

    傅琢:“有一点点。”

    方警长摸了摸她脑袋,嘴巴刚张,小警察翻过一页手记又道:“最后一个问题,杜家佣人说昨天晚上看到他偷偷溜出去了,和一个女孩,身上穿的…”

    小警察上下打量她一轮,“就是像你这样的白裙。你能提供你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么?”

    何佩如沉了脸,拉过傅琢挡到身后:“你什么意思?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血口喷人的?我念你们冒这么大雨,好生招待给你们沏茶,你反——”

    方警长忙不迭道:“傅太太别生气别生气,这小子刚从警校调来的,死脑筋,什么都不懂,犯不着跟他一个见识啊。”

    小警察初出茅庐,大约也真被她这幅架势震住了,有些无措,不明白自己规规矩矩也合理的问讯怎么就成了血口喷人。

    “夏裙不都一个样?我也有条白色的睡袍,你是不是要连带我一起指控?”

    嗓音破天荒变得咄咄逼人,傅琢拽了下她衣袂:“妈妈。”

    何佩如这才作罢。

    傅琢很有礼貌地说道:“警察先生,十点钟我就上床睡觉了。”

    “那当然,傅太太养得这么乖。”方警长谄着笑,又点头又哈腰,说过好一番什么只是走个程序啦、谢谢傅太太的茶啦之类的话,戴上帽子拽着小警察欲走,傅琢突然问:“警察先生,他是怎么死的?”

    两人一愣。

    何佩如也凝眉看向她。

    少女眸光纯粹,像真的只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方才的泫然欲泣恍惚得不过一场错觉。

    “溺水。”方警长眯了下眼睛,给出这么个答案。

    “可阿晟会游泳。”

    “呃…”方警长看向何佩如。

    何佩如将她拽了过来,冲两人点头致意,两人遂披着雨衣匆匆离去。

    只当她是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个事实,何佩如没多管,看眼石英表说:“老杜跟少棠是挚交,出了这么大事,怎么着也该过去一趟…”

    她上楼收拾手提包,家佣们也四散而去,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两人。

    他们立在花窗前,齐齐看向窗外电闪雷鸣的阴雨天。

    傅庭深拨开帘幔,两名警察一前一后跑向榕树下停泊着的车辆,“他还会再回来的。”顿了片刻又道:“我们是时候该走了。”

    傅琢没搭腔,踩上一截楼梯,站得同他比肩高,不,是比他高出一个头,静默的视线穿过窗玻璃上哗哗流淌的涟漪,车辆发动,尾部喷出阵白汽,两束笔直的汽灯照亮了如注的雨水。

    “你开车。”方警长撂下这么一句,大手拉开车门刚要钻进去,不经意回头——

    叔侄俩一高一矮,阴森森地杵在窗前,盯得人寒毛直竖,此时又一道闪电当空劈下,仿佛将古堡劈成两半,两张诡异的脸煞白一瞬。

    方警长心下一咯噔,急匆匆跨上车。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