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异卵

    “先生!”

    穿工人衣服的男人,叫住了爱德华·亨特,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道:“您好,我们能聊一聊吗?”

    爱德华看他一眼,脑海中还在回放那名可怜孩子被火液灼烧的场景,一时竟忘了回应。

    “咳、先生?您还好吗?”

    男人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无奈地咳了一声,试图引起爱德华的注意。

    “哦,我很好,谢谢!嗯……你有什么事吗?”

    爱德华终于回过神,认真打量起对面这个男人。

    他有一头乱糟糟的黄发,眉毛如杂草般扭结,颔下还长了一撮羊尾胡,配合橘色的皮肤,像一只成精的红薯。

    他见爱德华总算有了回应,赶忙道:“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看您刚从劳伦斯厂出来,想跟您打探点消息。”

    “哦?你想听什么消息?”

    爱德华随口接话,目光则快速从对方的袖子、领口等位置掠过:“想找工作,直接进去问就可以了。”

    红薯男眨了眨眼,语气温和地说道:“先生,您不用再试探了,我确实不是工人。”

    “嗯哼?”

    爱德华捏住手杖,静等着对方解释,但红薯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掌心一紧。

    “先生,我其实是一名记者,服务于《工人之友》,一份专门为底层人士发声的报纸。”

    他笑得很有亲和力,说话诚恳而平缓。

    “您一定以为我是什么狡诈之辈,但我不是。恰恰相反,我正在写一篇反映工人生活的报道,希望能就此改善他们的境况。”

    “……你想知道什么?”

    爱德华似乎相信了。

    “全部,劳伦斯厂的一切,包括刚刚那名可怜的孩子,以及那个可恶的监工!”

    红薯男睁大了眼睛,透出一股强硬,仿佛已准备好要与那可恶的监工斗上三百回合。

    面对这位语怀拳拳之心的记者,爱德华略想了想,却忽然道:“所以,你的目标是克洛巴特尔?”

    “额?您说谁?”

    红薯男愣了一下。

    “克洛巴特尔,你口中的坏监工。”

    爱德华解释一句,接着摇头轻笑:“呵呵,你不用装了,你不是什么记者,我至少有三个理由,可以拆穿你。”

    “这……”

    红薯男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绅士为何会话锋骤转。

    “首先,刚才厂里动静其实不大,且很快就被压制了。”

    爱德华全没管他,直接开始细述:“你提到了监工,可你站在外面,能听见小孩的哭声,难道还能听见是谁处理的?”

    “我猜,你大概是翻墙进厂里偷窥,直到刚刚才又跑出来,你袖子和大腿内侧的灰印,就是证明。”

    “先生,这不公正!”红薯男立刻反驳,“我是从铁门这头望见的,那场面很清晰。”

    “是吗?那你又为什么偏要采访我呢?”

    爱德华指指自己的正装,又指指周围街角躺靠的乞丐,直白道:“我是个穿体面衣服的人,你想了解底层人的生活,应该去找他们——那些如同【枯薪】的【无业者】、或是被生活【食血】的家伙。”

    “先生,您是觉得我不够专业吗?”红薯男无奈地摊了摊手,“您恰好从大门出来,我恰好拦下了您,这里面没什么阴谋,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命运吧。”

    “……呵呵,原来如此。”

    爱德华深深看他,握杖之手稍松,嘴上却仍不饶:“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什么?”

    “我刚好认识《工人之友》的主编,他们受雇于‘猫头鹰俱乐部’,雇主都是工厂老板,并不真是什么工人的报纸。”

    “……”

    “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啧。”

    红薯男尴尬地砸吧下嘴,沉默良久,忽然表情一肃,极为正经道:“很抱歉,我其实是一名私家侦探,正在调查某宗案件,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早说嘛。”爱德华把手杖往地上一拄,好整以暇道,“但我凭什么要帮你?”

    “只是了解一些信息,事后我交给您2银令。”

    “这可是我工作的地方。”

    “3银令。”

    “我不想掺和麻烦事。”

    “5银令。”

    “成交。”

    …………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半条街外的一间咖啡馆内。

    说是咖啡馆,其实还是过去的简陋餐馆,受大学里的新潮影响,换个名字罢了。

    此刻正是上工时间,咖啡馆内没什么人,两人各要了一杯东西,便坐到角落,压低声音细谈。

    许是方才说谎被拆穿太过尴尬,侦探一开口,便直入正题:“先生,您对克洛巴特尔有何了解?”

    “你指什么?”

    “一切!他的过去,他的住处,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他的作息时间、家庭关系,什么都可以!”

    爱德华眉头一皱:“你了解这些干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侦探淡然道,“我付款买消息,您不必知晓太多,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就不怕我告密?”

    “这我还真不担心。”侦探哈哈一笑,“您之前猜对了,我确实在厂房附近偷窥,听见他说您已经被辞退了,您没有必要再帮他。”

    “……的确。”

    爱德华点点头,表示认可。

    且就实际而言,他自家身上都还满是麻烦,也没必要再去招惹别的事情,顶多卖个消息。

    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于是他压低嗓音,目光正视红薯侦探,不急不缓地开始了叙述。

    “克洛巴特尔,半年前来到劳伦斯厂,自称是厂主的表亲,一来就当上了监工……”

    爱德华讲得很多,也很细,以至于红薯侦探要掏出笔来记录。期间两人喝光了点的饮料,各自又叫多一杯,再喝了大半才算完。

    侦探放下笔,抬指弹了弹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几乎将饿狗监工半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写清楚了。

    他不禁感叹:“英灵在上,您到底有多恨他,才会记下那么多信息?”

    爱德华喝了口甜红茶,反问他道:“原来你信奉英灵战神?”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红薯侦探一抖黄发,颂出教义中的名句,“我始终坚信,‘唯有荣耀,才是真正的永恒’!”

    “嗯嗯,你说的很对,我的5银令呢?”

    “能不能便宜点?”

    “嗯?”

    “好吧好吧,在这里。”

    交易达成,爱德华从咖啡馆出来,目送红薯侦探鬼鬼祟祟地离开。

    他们俩都没问对方的姓名——侦探或许之后还能打探到,但爱德华全然不在意。

    他的心已经离开了劳伦斯工厂,也不准备再跟工厂里的人搭上关系,毕竟体内已经换了灵魂,过去的因果,能断则断。

    嗯,说到过去,方才红薯男提到《工人之友》的时候,爱德华当真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份报纸的主编,恰恰就是他所在邪教组织中的宣教士!

    有一瞬间,他都以为是塔兰斯主教归来,派人召他去议事了!

    所幸,后面对话抛出【枯薪】、【无业者】、【食血】的时候,对方毫无反应,可以确定不是“同僚”。

    唉,这该死的教团,要是能像英灵战神一样,融入喜闻乐见的民宿传说,该有多好?

    我也想开开心心地跳“战斗不止”的诺斯舞,不想侍奉喜怒无常的主教,每次社团活动,都担心会死掉。

    爱德华一边心底吐槽,一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从咖啡馆的角度看,右侧是一整排的红砖工厂,黑色烟尘从头顶划过,偶然洒在左侧的民楼,竟留下一块块黄斑。

    红黑与暗黄之间,没有生气的人像丧尸般走着,或白或黑的瘦脸,或棕或褐的破衣衫,在画面中没有区别。

    爱德华身穿黑白正装,手握绅士杖,低着脑袋从他们身旁走过。

    他越走越快,像一条被追逐的狗,却因为低头,一不小心蹭到了某个身影。

    那名无业者踉跄着避让,麻木的眼眸刚要抬起,但又骤然一定——

    他、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脚边、正滚动着一枚铜币?

    无业者连忙俯身,一把将铜币攥在了手里。他没有张手细看,而是紧握拳头,往路旁的咖啡馆赶去。

    在那里,他可以买到食物,可以稍微吃饱,可以恢复一点力气、找到一份工作……

    他走的很急,头也不回,自然也就没看见,身后还有好些跟他一样急的人。

    …………

    小摊前熙熙攘攘,灰帽街一切正常,爱德华没遇上吝啬房东,非常顺利地回到了家。

    午饭是一小块熟牛肉,还买了两根烤红薯当配菜。

    ——不为什么,就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心里高兴。

    爱德华一手熟牛肉,一手烤红薯,衬衫扣子解开一半,坦胸斜靠在门厅椅子上,吃得不亦乐乎。

    卧室内,窗帘被风吹起一角,灼热的阳光企图渗透进来,却被窗棂的古朴木色消磨大半。

    爱德华将这一幕景象映在眼中,不知为何,心底忽然一阵怅然,好像自己是一片无凭的落叶,找不到归处。

    他咽下一口牛肉,强行把隐约浮现的前世记忆压住,转而思考起现状。

    身上钱还足够,但没了工作,必须另找一个财源;

    教团暂无通知,可一旦主教归位,自己随时可能被召回;

    另外,书店长身上还存在一点手尾,若能把那栋房子拿在手里,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我现在很缺自保能力,想获得房产也全靠仪式法术,所以那本“法术书”,必须要研究清楚……

    一桩桩的事情,在脑海中流过,让爱德华的心绪迅速平复。

    他吃完最后一口烤红薯,用抹布擦干净手,便走进卧室,直接取出古书和笔记,就着天光翻开。

    昨晚太过匆忙,古书上的记述没太看清,如今第二页依旧能正常打开,爱德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看得格外认真。

    他回到第一页,对照着拉斐尔·塞缪的笔记,从最前面开始看起,一点点将知识嚼碎、吸收。

    古书没有书名,爱德华这次翻遍拉斐尔的笔记,才终于找到一句“我想把它称为《汲取之书》”。

    两个仪式法术,同样也没有正式名称,只能根据产品,分别叫做【尸蛹炼成术】和【尸傀炼成术】。

    爱德华今次谨慎许多,没尝试去翻第三页,但却在第二页底部,发现一句昨夜被忽略的话:

    【放弃尸傀时,注意打碎脑壳,取出异卵精华。】

    异卵?那是什么?

    爱德华微皱眉头,看了眼能被翻译成“奇异的蛋”的单词,又回头往上文找去。

    他没找到关于“蛋”的描述,但却发现了诸如的“核心”、“真体”、“精华”等说明,且在第一页就有了。

    他原以为是虚写的意象,代表非凡力量或生命力,现在一看,似乎又不是。

    异卵……脑壳……

    爱德华细细思索着,前世看过的各种脑洞浮现,忽然就泛起了一丝灵光!

    该不会、卵是最初就有的?!

    想法尚未落地,他又紧接着想到——自己这具身体,也是被献祭过的!

    头皮瞬间发麻。

    爱德华下意识晃动脑袋,想感觉里面有无异物。

    谁知只是一想,意识竟真的“钻进”脑壳,触碰到了湿润的大脑!

    还没等他紧张,就看见脑沟之中,正躺着一粒硬卵。

    黑黑的,小小的。

    很像蟑螂的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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